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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玉英刚刚起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响了,是常务副县长谢鸣中打过来的。

胡玉英最近情绪不大好。女人家,情绪不好容易引发连锁反应,首先是月经往后推迟了半个来月,再就是原本白皙的脸庞猛然间变得蜡黄,额角处有了明显的皱纹和雀斑,脾气也坏起来,变得暴躁、易怒,跟丈夫赵子航吵过一架,赵子航惧内,干脆跑出去好几天没有回家。胡玉英也不管,她暂时还顾不上操心丈夫赵子航。胡玉英非常生气,先是生县长虞有顺的气,再就是生廖怀亮的气。

县委这次调整干部,让很多人大跌眼镜,包括胡玉英在内。县长虞有顺曾经有意无意地暗示过,要提拔她当政府办主任,常务副县长谢鸣中也表露过这方面的意思。折腾到最后,结果来了个原地不动。胡玉英原先还以为,副主任巩卫国才是她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弄了半天,感情不是,她和巩卫国都没戏,抢走政府办主任职务的,竟然是她从未提防过的财政局副局长廖怀亮。

胡玉英哪个气呀,老先人总结得多精辟:不叫的狗才咬人!这个廖怀亮,明摆着就是一只不吭不哈的狗,阴着呢,狠着呢,平时“胡姨”长、“胡姨”短的,关键时刻给她来这么一手!

男人啊,没有一个是靠得住事的。书记碰头会上,县委书记耿天明就已经否了县长虞有顺的提议,认为胡玉英担任政府办主任不大合适,但同意让她去基层乡镇担任一把手。组织部该考察的,都考察过了,该谈的话,也都谈了,谁知,到了常委会上,她的提拔甫一提议即被一否到底。

听说,县长虞有顺并没有替她据理力争,这让胡玉英更是大为光火。她清楚,临江县的这两位党政主官,历来是面和心不和,私底下小动作频频,两个人并不怎么对路数。神仙打架,遭殃的肯定是凡人,书记耿天明和县长虞有顺的矛盾,不但殃及到了胡玉英,还影响了她的个人前途。

让胡玉英想不通的是,县长虞有顺竟然没有坚持一下,只要他稍微坚持一下,胡玉英就有希望下到某个乡镇去担任党委书记——他毕竟是县长,是临江县的二把手,在常委会上说话的分量还是有的。

廖怀亮一跃成了胡玉英的直接领导,已经不把她叫“姨”了,而是称呼她“胡主任”,或者“玉英同志”,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分工也有所调整,廖怀亮负责协调县长虞有顺这块儿的工作,主持政府办的全盘;胡玉英转而负责协调常务副县长谢鸣中分管口的工作,兼抓秘书组和文字材料的把关;巩卫国不变,仍然分管后勤组和小车班。

谢副县长在电话中说:

“小胡啊,请你马上联系商业局、发改委、财政局等几家单位的头头,马上到县螺钉厂集中,开现场办公会……记住,是马上!”

胡玉英有情绪,态度就不怎么积极,闷闷地说:

“谢县长,现在还不到八点钟啊,上班时间都没到哩,开的哪门子会?”

谢鸣中说:

“别问那么多了,赶紧通知吧……你也立即赶到螺钉厂来,我已经到了。”

谢鸣中说着,挂断了电话。胡玉英的大脑里面短路了那么一小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出事情了,而且是出大事情了。她简单地漱漱口,在水龙头上抹了把脸,抓起手机就往外跑,边跑边打电话。

除了财政局长沈玉成不接电话以外,其他几家单位的头头都联系上了。发改委主任还赖在被窝里,嘟嘟囔囔地抱怨道:“胡主任,到底开的啥会啊?这大清早的……没出什么事情吧?”胡玉英口气严厉,只是说:“谢县长让你们马上到会,具体什么事情,到了现场就知道了!”

胡玉英又给沈玉成发了一条短消息,打上“立即去螺钉厂、谢副县长现场办公会”几个字眼。过了几分钟,沈玉成的电话回了过来。沈玉成在电话上打着哈哈,说:

“胡主任啊,真是抱歉,刚才去了卫生间,没听见手机响。”

胡玉英说:

“我又不是县长,沈大局长用不着给我解释……你马上去螺钉厂,谢县长已经在那里了。”

沈玉成说;

“哎呀,这两天实在事情太多,你看,我派一名副局长去参加会议怎么样?”

胡玉英没心情跟沈玉成啰唣,她急于想知道螺钉厂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就随口说:

“沈局长,你看着办吧,我通知到就成了。”

胡玉英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边上车一边给政府值班室打电话,让值班人员查一下近24小时之内,县上有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情,尤其是集体上访之类的群体性事件……她怀疑,螺钉厂的工人们又闹事了。

值班人员说:

“胡主任,没发生啥重大事件,只有螺钉厂厂长罗唣中在县委大院里上了吊,死毬了……就吊死在了耿书记的办公室门口……”

胡玉英惊讶地“哦”了一声:难怪上班时间还没到呢,谢副县长已经身在螺钉厂了,还要召集各相关部委局的头头开什么现场办公会……凭胡玉英在政府办工作多年的敏感性,她立即就明白了罗唣中之死的严重性,想想看,是上吊啊,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就是非正常死亡,而且是在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上的吊,这实际上比工人们聚众闹事、集体上访更加可怕。犹豫了一下,胡玉英拨通了县长虞有顺的电话。她把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最后请示道;

“虞县长,谢副县长要在螺钉厂召开现场办公会,估计是处理罗厂长的身后事,您看……?”

话说了半截,胡玉英就停下了。在领导身边工作,你的话不能多,有时候,就只能说半截。如果县长虞有顺态度明朗,就会接过话头,给胡玉英一个明确的答复;如果虞县长态度不明朗,那么,他也会接过话头,把话题岔到其他事情上去。

果不其然,虞有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说:

“就让鸣中同志看着处理吧,我在市上还有要紧公干,暂时回不来。”

胡玉英明白,这就是虞有顺的态度了。她估计,早在自己汇报之前,县长虞有顺已经知道了这边发生的状况——虞有顺在市上未必就真有公干,十有八九是不愿意介入县螺钉厂的事情。螺钉厂那一摊子,怎么说呢,就像一大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搁谁头顶上,都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临挂电话前,虞有顺嘱咐道:

“密切注意事态的发展,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这句话,虞有顺应该嘱咐廖怀亮才对,廖怀亮现在才是县政府的大管家,她胡玉英只是个副的。但胡玉英还是顺从地答应了一声,说了句“好吧”,然后掐了电话。

车到螺钉厂门口,胡玉英下了车,刚好商业局长和发改委主任也赶到了,正从各自的专车上下来。财政局长沈玉成没有来,来了一名副局长——也是坐出租车来的。他们几个人相互瞅了瞅,各自脸上都是一副非常怪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