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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耿天明的宿醉还没有醒。他头疼得厉害,眼涩,鼻塞,十有八九着了凉。先一天晚上,耿天明赶了三拨酒场:一拨是省、市纪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来临江就原桥南裕乡党委书记牛怀义向原雎州市长夏明华行贿一事做相应的调查;一拨是市委组织部长田文德,带人去省城公干,返回市上时路过临江;还有一拨,是一位已经退休的省人大副主任,带着一帮子老干部到雎州各区县视察,头一站就是临江,姚家辉专门打电话过来,说梁子懿书记吩咐了,一定要耿天明陪好招呼好这帮老干部。

这三拨人,那一拨都不敢怠慢,纪委书记李维洲负责接待省、市纪委联合调查组这一拨;组织部长张庆海负责接待市委组织部长田文德这一拨;省上来的那帮老干部,则由县人大主任负责接待;耿天明和县长虞有顺马不停蹄,轮换着跑,挨个酒场敬酒。三个酒场赶下来,一口饭菜未吃,尽喝了五粮液,反正,等最后把田文德部长送回宾馆,耿天明走路都有些飘了。

如果不是红色保密电话刺耳地响起来,耿天明铁定不打算从**爬起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妻子庞淑英在保姆和李大为的妻子林巧儿的陪同下,先行去了北京。儿子耿一帆在那边上大学,庞淑英想儿子了,先过去陪陪他,等五·一长假的时候,耿天明再过去。耿天明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书房,抓起听筒,“喂”了一声。

李大为在电话中焦急地说:

“耿书记,不好了,出大事了!”

耿天明脑子一震,清醒了些,问道:

“大为,别着急,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李大为迟疑了一下,说:

“螺钉厂的……罗唣中厂长……去世了……”

耿天明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为,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罗唣中同志……去世了?”

李大为说:

“是的,就是昨晚上的事情,罗厂长上吊自杀了……”

耿天明的心里面像是被谁狠狠地揪了一把。多年来,螺钉厂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身为县委书记,他不是不想管,而是没有办法管——掐指头数数,全雎州市也就唯独临江螺钉厂的改制没能完成。

老国营厂子,摊子太大,正式非正式的工人统共几百口子呢。这么大的包袱,县财政根本背不起,何况还夹杂着一些摆不上桌面的历史原因。厂长罗唣中为螺钉厂的事情没少找县委县政府,甚至带着工人去省委省政府集体上访过,但又能怎么样呢?找也白找,牵扯面太广,矛盾太集中,县上也有县上的顾忌,这几百口子工人啊,县上压根儿就扛不起来。

李大为接着说:

“罗厂长他……他……耿书记,您还是躲躲吧!”

耿天明不高兴地说:

“躲?往哪儿躲?大为啊,我是县委书记,遇上这种事情,我能躲吗?公安上的同志介入了没有?一定要做好螺钉厂工人们的安抚工作,绝对不能有过激行为,以免激化矛盾……”

李大为支支吾吾地说:

“龚局长带着人赶过来了……但是……但是……”

耿天明扯过一张纸巾,擤了一把鼻涕,问道:

“唣中同志是在哪儿上的吊?”

李大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

“耿书记,情况有些复杂,您还是避避为好……这样吧,我立马联系司机,让他送您去省城机场,然后直接飞北京。等罗厂长的后事处理完了,您再回来……您不是打算去北京看一帆吗?”

耿天明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李大为打的是保密电话,又一再劝他避避,他明白了,肯定有啥地方不对劲儿。但是,这时候躲到北京去,他这个县委书记当得也太不称职了。罗唣中同志的死,肯定会激发待岗工人们的激愤情绪,也不排除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在暗地里煽风点火,那可有300多口子人呢,弄不好,新旧矛盾一块儿激发出来,又是一场大乱子。

略微思量了一下,耿天明在电话中指示道:

“大为,你跟湘海同志协调一下,暂时封锁罗唣中同志去世的消息,尽量缩小传播范围……螺钉厂那边,让有顺县长和鸣中县长出面,先把工人们稳在厂区里边,以免他们聚众闹事……我马上就到办公室。”

李大为沉默了一下,说:

“耿书记,已经没办法封锁消息了,楼上楼下全是人,工作人员一时疏忽,罗厂长去世的消息早都传开了……”

耿天明说:

“等等,等等,楼上楼下?大为,你告诉我,罗唣中同志是在什么地方上的吊?”

李大为迟疑着说:

“耿书记,罗厂长他……他……就在县委大楼上的吊……在……在……”

耿天明不耐烦地催他: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李大为说:

“就在……您办公室门口……”

书记耿天明的大脑里面,“嗡”的一声,就像某个柔软的区域被生生地撕开了一条缝子:这个罗唣中,真会挑地方,竟然吊死在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口!怪不得李大为一再劝自己躲到北京去。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一起自杀事件,如果有人在背后搞鬼的话,罗唣中的死,就会演变成一场可怕的政治阴谋!他沉着地问道:

“虞县长知道这些情况吗?有顺县长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李大为说:

“跟虞县长联系过了,他陪田文德部长回了市上……凌晨七点钟出发的,这会儿应该快到市上了。”

耿天明在心底深处“哼”了一声,说:

“马上联系鸣中同志,让他会同相关部门的头头进驻螺钉厂,一定要稳住工人们的情绪;同时让湘海同志安排人手,把县委大门和县政府大门暂时控制起来,不要让闲杂人员随便出入……另外,通知所有在家的常委,在常委会议室集中,召开紧急常委会议……”

顿了顿,耿天明又吩咐道:

“这样吧,再联系一下虞有顺县长,让他立即往回返,就说我说的,让他在第一时间赶回来参加会议,紧急会议……”

耿天明扣下电话,背心一阵阵发凉。他知道,事前没有任何预兆,但一场暴风雨突如其来地就横在了他的面前。更加耐人寻味的是,他这个县委书记没有陪田文德部长回市上,县长虞有顺倒好,竟然跑屁颠屁颠地跟了去……哼,这个虞有顺,想干什么?有市委副书记冯永贵做靠山,他尚嫌不够,还想抱抱田文德部长的大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