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历史政治篇1

第一节东宫贵妃是何许人也

我们前面的节目从人物、宫斗、市井和商业几个角度为各位看官老爷,品读了《金瓶梅》。

接下来呢,我们要从历史背景出发,来解读一下《金瓶梅》中的细节,由于《金瓶梅》借着宋朝的背景写晚明的历史,因此大部分时候,我们得比较两个朝代的不同之处。

这对于各位看官来说,也相当于了解了两个朝代的历史。

之所以最后要落脚到历史层面,是因为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别看金瓶梅是一部以反映市井之人日常生活为主的小说,但其中内容,也不全是市井小民的油盐酱醋,还有各式各样的历史彩蛋。

今天我们就说第一个彩蛋——东宫贵妃!

前面说到,吴月娘厚的脸皮硬是攀了隔壁乔大户的亲,让势利的西门大官人一肚子不高兴,借口和基友喝酒,连接待一下乔家来定亲的人都不乐意。

但没想到乔家过来定亲的人里面,却有一位排场很大的乔五太太。

作者是这么描写乔五太太出场的排场的:

惟乔五太太轿子在头里,轿上是垂珠银顶、天青重沿、绡金走水轿衣,使藤棍喝路。后面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四名校尉抬衣箱、火炉,两个青衣家人骑着小马,后面随从。

不仅轿子的规格极高,而且还有朝廷校尉跟随,这排场是很大的。

进了西门府之后,乔五太太又说了一段非常意味深长的话。

乔五太太道:“娘子是甚说话,想朝廷不与庶民做亲哩!老身说起来话长,如今当今东宫贵妃娘娘,系老身亲侄女儿。”

这番话里最为蹊跷的,是东宫贵妃的说法。

顾名思义,所谓东宫乃太子所居之所,那么东宫贵妃,自然就是指所生皇子被册封为太子的贵妃。

虽然宋徽宗所册封的四位贵妃中,确实有一位乔姓贵妃,但却不知道其是否生过皇子。

不仅如此,宋徽宗册封的四位贵妃所生皇子中,没有一位被册封东宫的,当时的东宫,也即是日后的宋钦宗赵恒,乃正宫王皇后所生。

所以,在作为历史背景的北宋末年,实在是没有一个妃子,能够对上东宫贵妃这个名号。

兰陵笑笑生和今天很多大作家一样,在写作之时,除了要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之外,自然还要掺杂一些广大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的彩蛋,这样才会让整部作品更受欢迎。

在当时,广大吃瓜群众最喜欢谈论的八卦,恐怕莫过于明神宗与朝臣之间的立嗣之争。

话说当时明神宗当时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宫女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一个是郑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朱常洵。

郑贵妃这个人呢,据说和一般的妃子不一样,不仅有姣好的容颜与曼妙的身材,更能够和皇帝谈笑自若,甚至敢开玩笑。

这反倒引起了万历的兴趣,加上郑贵妃懂诗文,更是被当做知音。

所以明神宗对其也是宠爱有加,进宫才半年就被封为被册封为了淑嫔,一年后晋升德妃。

也就是这一年,她生下了皇次女朱轩姝,尽管只是一位公主,依旧让明神宗欣喜异常,不仅册封其女为云和公主的,更顺势加封郑氏为贵妃。

也就是说,短短数年时间,郑氏就从一个新入门的嫔,升到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这种速度,简直让人眩晕。

郑贵妃的专宠,并没有冷却,日后的历史也证明,终明神宗一生也没有片刻的消退。

在万历十四年,郑贵妃又生下了皇三子朱常洵。

宠妃生子,让明神宗高兴得无以复加,在郑贵妃出了月子之后,马上举办了册封典礼,再次晋封其为皇贵妃。

而相较于光彩照人的郑贵妃,朱常洛的老妈王恭妃就没啥存在感了。

根据史书记载,这个王恭妃本来就只是一个普通宫女。只不过有一次明神宗喝醉了,一不小心把人家给上了。

你别看明神宗对郑贵妃多么的宠爱,但是在对待王恭妃上,却尽显渣男本质。

在他老妈李太后的质问之下,却百般抵赖,根本不想承认有这么一回事。

直到李太后拿出当时记录当时情况的起居注,才不得已承认有这么一个儿子。

你想想,一个是真爱所生的儿子,一个是酒后乱性,纯属意外状态下莫名其妙生的崽。

一个是明媒正娶,正儿八经的妃子,另一个确是被群臣和老妈逼着册封的妃子。

明神宗心理倾向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是,当皇帝也得讲究基本法。

按照宗法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在皇后没有生育嫡子的情况下,应立庶出的长子(或年纪最大的儿子)做皇太子,明神宗自己当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获得皇位。

王恭妃生的朱常洛是庶长子,自然也应是皇太子。

所以虽然明神宗自己一心想立郑贵妃所生之子为太子,但是李太后和群臣根据基本法,却要求明神宗立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而明神宗这个人呢,性格不随爹,而是随他那个控制欲和个性非常强烈的爷爷明世宗嘉靖帝。

想当年他爷爷为了认谁当老爹的问题,跟群臣撕逼了十多年,搞的无数官员乌纱帽落地,史称大礼议之争,最终以明世宗基本控制官僚集团而告终。

现在明神宗大概想有样学样,不仅想以此立自己的宠妃所生皇子为太子,更想借此看看能否实现对官僚集团的控制。

但是这次他老人家面对情况,却比他爷爷时候更复杂。

他爷爷的时候,还有张璁、桂萼等二五仔跳反,帮他从内部瓦解官僚集团的队伍。

但是这次官僚集团纷纷表示,我们之前被你爷爷压着打,好不容易才翻身,你这黄毛小子现在居然还想再来把我们按在地上摩擦。

我们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精英,怎么能任你想怎么样就这么样?

不仅对于明神宗的企图坚决抵制,甚至对于一切试图跳反的内部叛徒,也是一定要彻底根除的。

据说明神宗曾经写信给退休的首辅申时行,想请他出山来支持自己立朱常洵当太子的想法。

而申时行呢,基于对大明朝基业的考虑,觉得文官们跟明神宗这么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对大明朝的江山非常不利。所以也考虑过出山来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不知怎么搞得,明神宗和申时行之间的通信,不知道被谁走漏了风声。

于是倒霉的申中堂还没来得及出山,就马上被无数文官喷过来的口水淹了个半死,吓得他再也不敢管这档子破事。

总之闹到最后,李太后得知朝廷上下舆论纷纷,也十分同情善良的王恭妃,不得已亲自出面干预,质问明神宗:“满朝文武屡屡上表请求立皇长子为太子,你为何老拖着?”

明神宗说道:“他是宫女生的。”

李太后听罢此言,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捣,指着儿子大骂道:“别忘了,你也是宫女生的!”

明神宗这才想起自己的亲娘原本也是宫女,也是被隆庆帝“临幸”后生下自己的,而且是泥瓦匠之女,论出身,比王恭妃低贱更多。

明神宗羞愧万分,无地自容,闭口无言,这才不得已立朱常洛为太子。

明神宗被逼着立朱常洛当了太子,心里头一百个不乐意。

但是大臣们手拿基本法,连老妈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不立朱常洛也不行。

但是就这么简单的就让群臣这么压着打,当时服了软,但是事后还是很不爽。

这么一想不开,干脆就怠工抗议,而且这一怠工就是三十年年不上朝,官员有了缺额也不补,反正就是和文官们杠上了。

当然,说怠工也是一个态度。

咱们中国皇帝又不是隔壁日本天皇,天天不理朝政只把妹子,也有太政官和幕府来维持政治运作。

所以,诸如派太监到处收税,跑去朝鲜和日本掐架之类的事情,明神宗还是从头到尾都全盘操控的。

但是对于广大吃瓜群众来说,实际上怎么样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好玩的八卦段子。

而有什么比皇帝老爷为了自己爱妃,跟群臣撕逼三十年年不上朝这种八卦更让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呢?

于是乎自然就会有围绕着这件事产生的各种二次元创作。

什么负心皇帝冷落可怜宫女,痴情皇帝为了美人不要江山之类的段子,想必是当时街头小巷吃瓜群众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所以兰陵笑笑生才会借乔五太太之口,蹦出了东宫贵妃这么个非常有趣的玩意儿。

而当时的读者在读到这一段之时,如果留心注意到了东宫贵妃这个词,恐怕第一反应就会想起当朝天子和大臣,宫女,妃子,老妈之间异常狗血的国本之争吧。

就这个意义而言,兰陵笑笑生不愧是埋彩蛋的高手。

按照故事情节,西门庆跟乔大户结了亲,也就和东宫贵妃攀上了关系,一些靠自己搞不定,或者很费劲才能搞定的买卖,只要拉上乔大户,就很顺利了。

比如,那次盐引的生意,蔡御史明明与自己关系不错,西门庆还是选择把乔大户放到台面上,果然蔡御史给了西门庆提前支取食盐的重大优惠。

那这个盐引是什么样的东西呢?为何所有人都趋之若鹜?

自信如西门庆,还要搬出皇亲国戚才觉得保险?

关于这个问题,咱们下期再讲!

第二节蔡太师动了谁的奶酪

在上一期节目中,我们提到了东宫贵妃的亲戚乔大户,西门庆有了这个亲家后,与他一起搞盐引的生意。

让西门庆懂了这个念头,是因为自己的伙计来保在蔡太师的家中,打听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是说朝廷要派盐引了,负责这件事情的正好是与西门庆有交情的蔡御史。

西门庆听言问道:“真个有此事?”来保道:“爹不信,小的抄了个邸报在此。”

那么,这里所谓的“盐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盐,大家都再熟悉不过了,只要吃饭,就少不了盐。

这样一种必不可少的物品,谁如果能垄断,谁必然获利巨大!

但是,不要忘了,咱们中国的历史,一直是大一统的中原集权的国家为主流,你某个老百姓想垄断,想都别想,皇帝也想垄断,你能和皇帝掰腕子吗?!

所以,咱们中国从汉武帝开始,一直是实行盐铁专营的制度。

只要是有点实力的中央王朝,都会因为盐铁专卖所能提供的丰厚利润,而把这两项紧紧地抓在手中。

到了明代,盐巴专卖更是被大明王朝的皇帝和官僚们玩出来新花样。

明朝立国之初,北部边境由于蒙元残余势力不断试图南下,迫使明朝将大量军力囤驻于北部边境。

同时,受限于南北经济及物产产出的不平衡情况影响,边镇军需需求量巨大,但供给严重不足。

而朱元璋的个性,你们懂得,就属于那种又想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的小气鬼,你要他拿钱出来去养边军,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但是如果不给边军足够的粮饷,丘八们饿死都是小事,要是搞出兵变,甚至于为了生存,去当蒙古人的带路党,那麻烦可就大了。

所以为了不掏钱又解决边军的粮饷问题,朱元璋脑洞大开的打起了盐巴的主意。

他授意户部利用食盐的专卖权,根据边境战备粮储物资的盈缺情况,对商人进行招标,往边镇输送军需物资,然后按实际输送情况支付同等值数量的官盐盐引,使商人获得官盐并合法销售。

明白了吧,盐引就是一张载明了让你支取多少盐的票据,这就是明朝初年稳定边疆建设的“开中法”。

“开中法”其具体来说包括报中﹑守支﹑市易三个步凑。

报中指的是盐商通过政府的要求,将购买的粮食运送到指定的边防粮仓,然后从政府手中换取盐引。

守支是说盐商换取盐引之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守候支盐。

市易是说商人把食盐运到指定地点进行贩卖。

各位可能要问为什么不直接拿盐巴给商人换粮食,而是要通过盐引这种中介?

因为我们的朱元璋同志算盘是打的非常精的,他不仅要用食盐换商人的粮食,而且连把粮食送到边关的运费都不想出,所以才拐弯抹角的搞出了个盐引这么个奇葩玩意儿。

当然这也是我们的朱元璋同志的一贯风格,就连找屁民收税,都还要屁民自带干粮负责运费,更何况往边关运粮。

不过,就算要商人自己负责运费,可食盐是种硬通货,永远也不用担心卖不掉。

所以不少商人趋之若鹜,并借此捞了不少好处。

比如日后富甲天下的晋商,就借着开中法捞了第一桶金。

有一部分在通过“开中法”获利的商人,为获取更高的盐引利润,甚至开始尝试自筹资金,主动招募劳力前往边镇拓边、垦殖、建筑,这叫做商屯。

随着盐引吸引商屯的出现,边地军粮价格渐趋于与内地相差无几,边镇地区的市场也随之繁荣了起来,这更是吸引了大量人员前往边镇定居。

同时,为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蒙古势力的掠夺,商屯自发修筑各种防御设施。

这样,不仅边关的粮饷问题得到了解决,商人自发修筑的防御设施,更是在无形中将明朝长城以北的防御体系整体向北推进,有效的提升了明朝北部防御体系的功能和辐射范围。

看上去一切都很美好是不是?

所以后来就有民国大师夸朱元璋真聪明,“明代盐既开中,又兴商屯,既给军又垦荒,孔子所谓‘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惠而不费。’真谋国之至计也。

嘿嘿,这位大师估计在象牙塔里待久了,不食人间烟火。

开中法这玩意,虽然看上去很美,也不能否认实际效果很不错,但凡是由官府完全操控的玩意,就必然会存在致命缺陷,开中法也不例外。

什么定点销售咱就不说了。

开中法最坑爹的在于,那就是商人必须通过盐引这个媒介,才能完成从粮食与食盐之间的交换。

而无论是盐引的发行,还是盐引与粮食之间的兑换,都完完全全由由官府说了算。

这就必然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套制度要稳定健康的运作下去,就必须完全指望官府及官员们的节操。

不仅官府绝对不会超发盐引,而官员们也完全公正地给持有盐引的商人发放盐巴。

然而,从之前我们谈论的大明宝钞超发到崩溃的情况来看,官府的节操那是完全没有任何指望的。

所以,开中法实现没多久,官府便滥发盐引,以致于其所发放的盐引数远大于官盐产量。

说到底,开中法这玩意也不是多复杂,说白了就是官府以盐作为抵押,发行一种名为盐引可以兑换等量盐巴的债券。

在官府所发行的盐引与其所掌控的盐巴等量时,自然不会出现大问题。

但一旦超发,超过了其所控制的存量,那么一部分盐引成为无法兑现的“空头债券”,这样盐引兑换食盐的守支环节就必然会出现问题。

而守支一出问题,接下来便产生了权力寻租的空间。

其实也好理解,盐引这玩意如果不能兑换成盐巴,那就和废纸没两样。

官府存量够的时候,自然没的说,但是官府因为滥发盐引,导致存量不够,那么这玩意能不能兑换,就要看商人们权力寻租的本事喽。

而一旦权力寻租开始,最占便宜的无疑就是与官府朝廷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权贵,他们在支盐环节上权贵们享受着一般商人无法获得的特权。

普通商人无论是交纳粮草还是下场支盐,都必须在官府指定的地点进行。

一般商人只能选择参与还是不参与,而权贵则可以通过特权取得盐引,然后去最好的盐场支取食盐,而且在盐产量有限的情况下,权贵们总也能够找到办法抢先支到盐。

这样的风气一开,本来官府的库存就不够,现在有事优先支给关系户,那么一般商人就只能被坑了。

导致出现了大量边地商人空有盐引,却无盐可领,只能在盐场等待新盐的产出,有的需要等待数十年的情况出现。

明史里还记载过一户商人为了支取食盐,祖孙三代都在努力!

权贵们不仅有着支取食盐的特权,在获取盐引上,他们所享受的便利也是一般商人远远比不上的。

一个普通商人,辛辛苦苦去奔波半天,所能获取的盐引,“不许过三千引”,而权贵呢,“或五万、十万,至二十万引”并无限制。

于是,开中盐引大多被朝中权贵所把持。权贵们以便宜的价格得到盐引,然后再以较高的价格出售从而赚取巨额利润。

所以在金瓶梅中,西门庆能伙同乔大户,一下子就获得三万盐引,超过普通商人的十倍,其关键就在于二人分别有着蔡太师和乔贵妃的关节。

说到底,本来朝廷搞开中法,也算和商人们订了契约。

朝廷给商人盐巴,商人则负责解决边关粮饷。

但是现在朝廷这么玩,不仅超发盐引还搞权力寻租。商人也不傻,怎么可能还继续往坑里跳?

所以到成化年间,没有商人合作的开中法就玩不下去了,官府而不得不开始推行改纳粮为折银的折色制度,来对开中法进行种种改革。

蔡太师给皇帝的奏折中,有这么一段话:“窃惟盐钞,乃国家之课以供边备者也。今合无遵复祖宗之制盐法者。诏云中、陕西、山西三边,上纳粮草,关领旧盐钞,易东南淮浙新盐钞。每钞折派三分,旧钞搭派七分。今商人照所派产盐之地下场支盐。亦如茶法,赴官秤验,纳息请批引,限日行盐之处贩卖。如遇过限,并行拘收;别买新引增贩者,俱属私盐。如此则国课日增,而边储不乏矣。”

太师的意思是盐引这个好制度现在没人遵守了,把过去朝廷所发行的旧盐钞,按照七比三的比例,兑换为新盐钞。

然后商人以盐钞在支取食盐之后,在规定的期限规定的地点进行销售。如果超过期限就要将盐商拘留,而此外的一切盐巴交易,都当做私盐处理。

蔡太师这时上奏更盐钞法,恐怕就是呼应开中法日渐崩坏的问题。

而如果考虑到盐引已经极度超发的问题,按一定比例以旧折新并按期支盐的做法,虽然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并且对商人的利益会带来很大的损害,但也不失为一种头疼医头的应对之策。

但是历史上的蔡京可是屡屡更换盐钞,商人还未来得及支取盐巴,就发现手上的盐钞变成了废纸,很多商人因此破产,甚至自尽。

西门庆勾结蔡御史,有了贩盐的机会,按照正常的情节,就该凸显西门庆的商业智慧了,可是这部分情节却一笔带过,这其中有什么隐情呢?

我们下期节目再讲。

第三节蔡太师为何让西门庆当了正提刑

上期节目中,我们留下了一个悬念,就是西门庆获得了贩盐的机会,接下来会怎么样贩盐。

可惜的是,书中也没写!而且对于西门庆这次贩盐,到底获得了多少好处,也没有具体的数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咱们先看看,大官人贩盐后,获得的效益如何。

西门集团最初的业务范围是生药铺、当铺、绒线铺,即便有几个老婆带着钱财进入西门府,西门大官人仍旧是一方土豪罢了。

但猛然间,韩道国从扬州回来,所带的是十大车绸缎,直卸到掌灯时分。

十大车的绸缎,可需要一大笔巨款的成本,联系之前的情节呢,我们就能猜测,这笔资金来自于贩盐所得。

西门庆死的时候,说道:“绸缎铺子五万两银子的本钱”,也就是说,西门庆用三万“盐引”卖了五万两白银,作为了缎子铺的启动资金。

要知道,西门庆嗝屁以后,全部家产也就十万两白银,这笔钱竟然占了他家产的一半。

但是故事到这里就有点突兀了,西门庆怎么贩盐一点也没透露,而且明朝的大文人沈德符说过一句话:“原书实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人刻,无论肤浅鄙侄,时作吴语,即前后血永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腰作矣。”

就是说金瓶梅的第五十三到五十七回找不到了,有肤浅的文人补了几章,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腰斩的著作。

这几回恰好就是西门庆开始贩盐到赚了钱的部分,那么我们就可以断定这几回应该就是说西门庆怎么通过贩盐赚钱的。

诸位收听咱们节目的朋友,还记得“苗青案”吗?

那是咱们大官人当了提刑官,审理的影响最大的案子。苗青把主人苗天秀害死了,按理说这种背主之人,无论是道德还是法律,都不会允许他活下去的。

但是,苗青找到了大官人的姘头王六儿,王六儿说情,西门庆不答应。

王六儿告诉西门庆苗青会送礼的,西门庆马上就答应了。

在该事件中,我们知道了苗天秀是扬州人,那仆人苗青自然也是扬州人!

蔡御史巡按盐政,正好是去扬州。

扬州是产盐的大地方,古人有“煮钱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说法。

这一切恐怕不是巧合。

西门庆跟蔡御史说,自己想提前支取盐巴,蔡御史大方说没问题。

蔡太师提出的改善盐政的新办法,就是打击私盐,这样的话如果再走私,那势必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可是,蔡京绝不是什么公忠体国的人物,他把盐政全部收为国营,作为朝廷的宰辅,是方便了他中饱私囊。

私盐的存在,虽然对于朝廷法度是损害,但是商人可以从中牟利,百姓也可以从他们手中买到便宜的盐巴。

蔡京这么一搞,自己仍然可以赚钱,但是别人的活路没了。

不过,这并不能根除走私的存在,因为大家都要活下去,不吃盐是不行的,蔡京的政策是提高了走私的成本,百姓相应地得出更大的成本来买到食盐。

那么,西门庆作为一个商人,他也是图利的,苗青这个人物的出现,绝不会那么简单。

明朝的盐业生产者被称作“灶户”,要按规定给国家交纳盐巴,这是定额的。

但由于他们更接近产盐的地方,也生产多余的盐巴,私盐就是从他们手中流出来的,流向自然是商人。

此刻,蔡京禁止了私盐,那他们手中之前囤积的盐巴就成了非法所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低价抛售。

西门庆不会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方便自己出面的,所以这时候苗青作为扬州本地人就派上了用场。

西门庆低价买入了大量盐巴,再混同盐引的正常所得,一并运了出来,放到市场上售卖,这简直是稳赚。

那么,西门庆就不怕违法吗?当然怕。

所以,西门庆应该把大量的违法所得献给了蔡京,蔡京本来就是为了牟利,谁的钱不是钱,自然笑纳。

恐怕西门庆给蔡京的钱还不是少数,否则蔡京怎么会这样干脆得认了西门庆这个干儿子?

仅仅因为西门庆在蔡京寿诞上表现得乖巧?鬼才信!

西门庆拜蔡京为干爹的时候,为什么默不作声?除了礼节外,恐怕也有要不要收西门庆这个干儿子的深层考虑。

但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所以最后还是认了。

那这样,西门庆与蔡京这种官商勾结,就严重损害了朝廷财政的健康,就与大宋朝,实际是大明朝的灭亡有了直接的联系。

为何这么说?

明朝有过三次盐政的大崩溃,尤其是十六世纪60年代那次!

那时候正是严嵩作为内阁首辅的时期,明朝一方面要在北方抵御俺答汗的侵犯,在南方还要支持俞大猷和戚继光的抗倭,财政严重吃紧。

这时候,阿附严嵩一党的鄢懋卿,总理全国盐政,他一到任,就强化了盐的专卖制度,造成了著名的“盐引壅积”案,大量的盐引支不到食盐。

该事件,影响了明朝好多年。

而鄢懋卿正好是严嵩的干儿子。

这很显然,作者是借蔡京影射严嵩,借蔡御史影射鄢懋卿,蔡御史也是蔡京的干儿子。

西门庆又认了蔡京作干爹,人家严嵩也有好几个干儿子。

全书中蔡御史出现的场合非常少,西门庆死后,蔡御史前来吊唁,在这样的场合,不见昔日与西门庆称兄道弟的人,人家蔡御史来了,如果不作细节性的推理,还以为蔡御史比他们有良心呢。

你看,蔡御史怎么说的:“我昔时曾在府相扰,今差满回京去,敬来拜谢拜谢,不期作了故人。”

蔡御史不仅叫家人奉上奠仪,而且拿出五十两一封银子来:“这个是我向日曾贷过老先生些厚惠,今积了些俸资奉偿,以全始终之交。”

但如果把西门庆和他合伙倒卖盐巴的情节猜测进去,那蔡御史此举就不难理解了,毕竟是一起”分过赃“的兄弟啊!

此刻西门庆走了,再也没有这样一位老弟,总是能寻找到轻松赚钱的法子了。

西门庆在贩盐的事情上,还轻而易举绑架了蔡京,将之作为了利益共同体。

西门庆的钱来源不合法,蔡京收了,这就够蔡京喝一壶了。

偏偏这个法还是蔡京自己定的,这样的事情抖露出去,蔡京的政治生涯就可以说拜拜了。

所以,西门庆磕头认他作干爹,他要细细思索,不作声同样是维持自己的威仪,敲打西门庆。

当然了,毕竟西门庆也没再作什么越轨的行为,况且只要西门庆乖乖的,蔡京很多不方便办的事情,西门庆就给办了。

在这种考量下,蔡京才会大力提拔西门庆。

西门庆本来是个副提刑,正提刑是夏龙溪。

当夏龙溪年限够了,又没明显失误,应该高升的时候,问题来了。

夏提刑知道自己的岗位虽然低一点,但油水很多,作为山东提刑所的正提刑,借着案子吃完被告吃原告,夏龙溪尝到了这份肥差的甜头。

夏龙溪看的很清楚,这是蔡京让他给干儿子西门庆腾位置,自己高升,西门庆接任。

这种“升迁”,谁愿意谁是傻子!

假如夏提刑升迁京城,做什么指挥使,职位升了,权力却受到极大的制约。

夏龙溪混迹官场多年,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找到了宋徽宗信任的道士林灵素,让林灵素通过太尉朱勔,向蔡京说情理,以新晋升的指挥使职衔,在提刑的职务上再干一个任期。

这是跟侯亮平一样,组织关系在最高检,但是具体的职务是汉东检察院反贪局长。

如果夏提刑不走,那西门庆继续作副提刑就可以了,谁知道刘贵妃身边的何太监来为自己侄儿何永寿求情来了。

因为假如夏龙溪高升,西门庆补了正提刑,那空出来一个副提刑,何太监要为自己侄儿谋官。

一边是朱勔,一边是何太监,老滑头蔡京一点也没有为难。

他看出来,朱太尉是收钱办事,何太监是为家人办事,出发点和动机不一样,所以蔡京二话不说,维持原先的决定。

蔡太师此举既照顾了何太监的感情,没有得罪何太监背后的刘贵妃,又断定朱太尉不会发难。

为钱办事,收了钱不办事又怎样,夏龙溪还敢问朱太尉叫板吗?那是不想在官场上混了。

况且蔡太师眼中,西门庆与自己是利益共同体,必须提拔。

西门庆高升后,大不了给朱太尉也送一笔钱,比夏龙溪的钱还多,那朱太尉还有什么话说?

所以,夏龙溪是赔了钱也没办成事,还是乖乖上任去了。

但是,提刑官就相当于今天的检察官或者法官,权责自然很重要,就好比我们看过的《大宋提刑官》里面的宋慈。

这就理解了,为何大伙儿都为了一个这样的官职使劲钻营了。

不过,西门大官人竟然和宋慈是一样的官职,还是让我们很吃惊,那真实情况如何?大官人恶提刑官和宋慈的提刑官真就一模一样吗?咱们下期再讲。

第四节西门庆为啥能当提刑官?

上回咱们说到,蔡太师让自己的干儿子西门庆当了正提刑,之前西门庆通过太师爷的关系,已经是副提刑了。

咱们都看过《大宋提刑官》,对宋慈宋提刑的印象非常深刻,没想到西门大官人竟然和宋提刑做了一样的官儿。

那西门庆的干提刑官正极咋样呢?

回答这个问题前,咱们还是先看看大官人是怎么断案的。

提刑官,顾名思义就知道是主管司法、监察一类的官员,需要的是懂法律的专业人士。

西门大官人这样的不法商人且不说懂法律与否,充当了执法人员,倒是能方便他更好地犯法。

就比如审理“苗青案”,西门庆就**裸地罔顾事实,因为收了苗青的礼,而偏袒苗青,使得该案的主犯竟然能逍遥法外。

不过,大官人在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一无是处!在有一桩案子的审理上,就表现出了极高的水平。

话说一个叫阮三的人,听名字就知道这人肯定不怎么样,但是他却有一项好技艺,那就是弹琵琶。

跟如今的男生爱拿着吉他吸引女人的注意一样,阮三这么一弹,吸引了个大户人家的陈小姐,两个人就勾搭上了。

可惜的是两个人没能再进一步发展,阮三竟然相思成疾,阮三的父母也是很奇葩的人,儿子生病了,也不管不顾。

眼看着阮三就剩了一口气,他的朋友周二心生一计。

每年中元节,陈家母女都会去薛姑子的地藏庵烧香做法事,周二呢就把阮三藏在了僧房里,让他和陈小姐幽会。

哪想到这阮三一下子猝死了!

陈小姐的母亲赶紧拉着女儿跑回了家,连阮三生病都不过问的阮家父母此刻出现了,一状告到衙门里,把薛姑子、陈家母女都拿了。

当时尚未升迁的夏提刑,一口咬定陈小姐有罪,因为夏提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讹诈陈家一笔。

然而西门庆却说了不一样的看法,他说:“女子与阮三虽是私通,然阮三久思不遂,况又病体不痊,一旦苟合,岂不伤命。”

西门庆并没有否认这对男人的行为不检点,他的意思是阮三一直想女人,没能得到满足,加上相思成疾,这更应该静养才对。

结果阮三强行找女人,不死才怪。

并且他提到了该案的相关责任人,尤其是给这对男女幽会提供场所的薛姑子。

他说:“薛姑子不合假以做佛事,窝藏男妇通奸,因而至人死命。况又受脏,论了个知情。其母张氏,不合引女入寺烧香,有坏风俗。”

结果是,薛姑子褪衣打二十板,责令还俗。

张氏和陈小姐每人一拶(zan,读三声),就是使用木棍或类似物体夹犯人的手指或脚趾,通常在木棍中穿洞并用线连之,将受刑人的手、足放入棍中间,在两边用力收紧绳子,重复两人二十下,取了个供招,都释放了。

从这点看,西门庆根据事实情节分析得有理有据,量刑也很有度,连李瓶儿听说西门庆的处理方法后,也赞叹不已,并说这是为他们的孩子西门官哥积累福报。

假设,按照夏提刑的做法,处理好了陈小姐的确出一部分钱也就免了,但是也如西门庆所说,假如处理不好闹到东平府,陈小姐就死定了。

从该案中,以夏提刑为例子,可以看出当时社会中那些掌握着国家“刑罚”的官员,为了自己的私利,而不分青红皂白,滥用权力的现实。

但是,咱们回过头来想,西门庆审理得最公正的案子,竟然就是这件**命案,估计是西门庆是老手,太明白了吧。

这是多么绝妙的讽刺,以这样不学无术的人当提刑官,朝廷的法度置于何地。

由此,我们不禁要问,西门庆这样的人为啥能当提刑官?

蔡京的权力是一方面,但不要忘了宋慈宋提刑可是通过科举中进士走上仕途的,这是个硬性规定!

西门庆商人出身,且没参加科举,凭什么呢?

西门庆在还是副提刑的时候,官职全称是“山东提刑所五品掌刑副千户”,这里揭示了西门庆是五品官,对于平常百姓来说,这官并不小,县令也才七品,你还要怎么滴?

认真的朋友听出来了,这里出现了山东两个字。

加上清河县在如今的山东境内,所以咱们可以推断这里的山东已经现代意义上山东省的意思了。

宋代最高的一级机构是“路”,下面的层级依次是府、州、县,“路”虽然有点类似于后代的省,但是“路”最早是一个监察区,而非行政区。

很明显,这也是在影射明朝,明朝建立后,继承了元代的行省制度。

朱元璋在省级行政区划上设置了布政使、都指挥使、提刑按察使司,分别管理民政、军政和监察。

西门庆所当的山东东提刑所掌刑副千户,对应的当是提刑按察使司,西门庆这样的人当了高官,自然是小人得志。

书上说他每日骑着大白马,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洒线猱头狮子补子圆领,四指大宽萌金茄楠香带,粉底皂靴,排军喝道,张打着大黑扇,前呼后拥,何止十数人跟随,在街上摇摆。

这是关于他嚣张气焰的描写,尤其是穿了绣有狮子图案的补子。

补子,其实就是咱们看戏剧也好、电影也好,官员的官服前胸后背所补缀的图案,这是明清时候的特殊制度。

我们在之前的市井节目中也说过,明朝灭亡后,很多官员怕农民起义军迫害,都把官服烧了,等到说李自成下榜招贤,他们纷纷跑到戏班子抢衣服。

因此,我们现在能看到的哪怕宋代甚至更久远的戏剧,他们的扮相服饰上绣有图案,都是立足于明清的现实背景。

不过,明清虽然规定官服上绣图案,但是不能乱绣,是有具体规定的。

据《明会典》记载,洪武二十四年也就是1391年规定了公、侯、驸马、伯绣麒麟,白色的官服;

文官绣禽类,以示文明: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雁,五品白鹇,六品鹭鸶,七品鸂鶒,八品黄鹂,九品鹌鹑;

武官绣猛兽,以示威猛:一品麒麟、二品狮子,三品豹、四品虎,五品熊罴,六品彪、七品八品犀牛,九品海马;杂职:练鹊;风宪官:獬豸。

除此之外,还有补子图案为蟒、斗牛等题材的,应归属于明代的“赐服”类。

西门庆的补子上绣着狮子,很明显是武官。

这就可以理解了,具备实权的文官都要经过科举,武官却不是如此。

西门庆通过给蔡京送礼,获得了副提刑的官职,后来升了正提刑,某种程度上,算是西门庆花钱买官。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明朝的“捐纳”制度。

捐纳,又叫赀选、开纳,有时也称捐输、捐例,即人们所说的卖官鬻爵,它通常由政府条订事例,定出价格,公开出售,并成为制度。

这在秦汉年间就有过了,可以说也是伟大的传统,每逢打仗、修河或灾荒,统治者每多举卖官爵,以增加政府财政收入。

明代的捐纳在吸取历朝的经验上,也有自身的特点:

无论是谁,包括西门庆这样的“四本之末”、地位低下的商人,都有捐纳资格;

然后,可捐纳的官职、爵位繁多,这说明了明朝财政的饥渴,也侧面印证了朝野对捐纳的认可。

引发了东林党与魏忠贤正面交锋的汪文言,花了一大笔钱,也只弄了一个监生,监生是什么呢?

就是说你从此有做官的资格了,但是做什么官,究竟什么时候做官,那就看你造化了。

反观以晚明为背景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衡山派的刘正风也是靠着钱捐了个参将这样的正三品武官,比西门庆的五品还高了两级。

说到这儿,细心的听众发现了,咱们前面讲了五品武官胸前该绣的是熊,大官人绣的是二品武官的狮子,很明显,他僭越了。

可西门庆就这么招摇过市,丝毫不在意别人是否会根据这件事情弹劾他。

这其实说明了,明朝官场腐败,整个官僚队伍的治理能力下滑,地方官员怎么绣官服,管不了也懒得管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大伙儿想想,西门庆能捐官,东门庆有钱一样可以,天底下捐官的人越来越多。

时间一长,获得捐官,尤其是武官的人相应就越多,而负有监察地方政务的文官仍旧得靠着科举过“独木桥”,总体而言,队伍没有那么庞大。

加上文官集团也有为自己谋利的想法,你不能指望他们每个人都是海瑞,这种穿衣服僭越的行为,他们哪有那么多精力管?

这究竟是推测还是事实呢?

咱们下一期节目,好好分析一下!

第五节清河县的武官有点多

上回咱们说过,明代捐纳制度对于武官很是放得开,结果会导致武官的人数激增,这是不是事实呢?

咱们还拿西门庆所在的清河县说起,除了县太爷和那些路过清河的蔡御史等几个人算文官,其余出场的竟然都是武官。

西门庆任职的山东提刑所正副长官分别为夏千户和他。此后,接任的是张懋德张千户和何永寿何千户。

管理清河卫所的有范千户和西门庆的大舅哥吴千户以及后来袭职的云指挥(西门庆十兄弟之一)。

驻守在清河的尚有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牧马所的王千户、芦苇场的刘百户等武官。

以上都是在职的,挂职的还有卖棺材的陈千户、富户朱千户。

西门庆另一位结拜兄弟谢希大,祖上也是清河卫千户,依照成例也应该承袭祖职的,奈何他游手好闲,不置产业,没能接班。不然,还会多一个谢千户。

这群武官我们没看到他们带领军队上阵杀敌,倒是经常和西门庆沆瀣一气,鱼肉百姓。

周守备只提到过一句,“跟着张叔夜征剿梁山有功”,但究竟是什么功?

呆在后方,押运粮草也算功劳啊,要是这样,周守备的武艺要打一个问号的。

果不其然,当张叔夜带着周守备防御更强悍的女真的时候,周守备被人家金国的一个将领一箭毙命。

造成这样的局面,难道朝廷不过问吗?

这一系列的问号要从朱元璋建立明朝说起,都说朱元璋杀了许多功臣,不厚道,但老朱对于那些跟随自己创业的元老们,也不是没有优待。

突出的一点就是允许开国武官的世袭待遇,儿子们可以继承老爹的职务。

后来他家老四发动“靖难之役”,又把这个范围扩大到了跟随自己起兵的那些军人。

世袭的官爵世代传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抗倭名将俞大猷、戚继光都是世袭武官出身,俞大猷是世袭晋江百户(正六品),戚继光是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正四品)。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武官都可以世袭。

明代的军事机构依次为:中央的五军都督府、省一级的都指挥使司,府州县的卫所、千户所、百户所。

卫指挥使以下的武官都可以世袭,只有五军都督府的都督、都指挥使,需要军功升任。

如果都督、都指挥使退休或死后,世袭者最高为卫指挥使。

也就是说即便父亲做到都督府的都督,长子也只能世袭到卫指挥使之类的职务,其他的儿子只能称指挥舍人,没有官职,也没有俸禄。

那假如我就想为子孙挣一张免费的饭票,都督咱们就不指望了,都指挥使有没有可能呢?

有!但前提是你要足够狠,敢玩命才行。

大家都知道的,率领明军入朝抗击倭寇,一举收复平壤的大将军李如松。他父亲李成梁戍守辽东几十年,战功赫赫,所以他官场起步就是都指挥同知,这可是从二品的官。

这种靠着前辈立下汗马功劳,朝廷给予特别奖励,允许儿子或近亲直接进入武官序列的选拔方式叫做恩荫。

清河卫的云指挥就是这种出身,他哥哥云参将在镇守边疆时因病去世,兵部论功,让他担任指挥佥事一职。

和西门庆一起搭班子的何永寿,因为叔叔何太监得到刘贵妃的照顾,拿到了副千户这个从五品的恩荫任命。

除此之外,给国家捐献大批米粮或者白银,朝廷发给文诰,任命为武官,这种方式叫捐纳。

捐纳的武官只具备官员身份,但遵循“四不”原则,即不到任管事、不领工资、不升职、不能传给儿孙。

按理分析,清河棺材店老板陈千户和富户朱千户,应该是捐纳得官。

对于普通军户或招募的士兵,只有奋力杀敌或为国防建设做出了它突出贡献,才会被提拔为武官。

历嘉靖、隆庆、万历三朝,力抗朵颜、俺答等蒙古入侵的张臣,在朝鲜露梁海战中殉国的邓子龙都是行伍出身,积军功而升为大将。

很多朋友可能要问,不是早就有武举考试了吗?怎么普通士兵只能卖力气砍人才能当军官呢?

再说了,通过武举得官的,是无法世袭和前面几种那样世袭的,吸引力大大降低。

通常情况下,本身有世袭武职,才会去参加武举考试镀金,这相当于在职拿个文凭,为的是提升更容易。

例如明末的吴三桂,世袭指挥,在崇祯初年投考武科,中式成为武举人。

不过,就算如此,好歹有个官做,总比当个布衣百姓强吧,可是西门庆的结义兄弟谢希大为何连这个世袭的千户也丢了呢?这个世袭千户可是五品官呢。

咱们前面提了,朱元璋设立世袭武官的初衷是为了酬答浴血开国的将士,让他们的子孙世代享受朝廷的恩惠。

但是朱元璋可以随口一说,让谁家的娃继承他爹的某某官职,但是朱元璋死后,就管不到了。

况且,朱元璋可以这样说,朱棣自然也可以,大明朝的哪个皇帝也可以。

这就导致通过世袭、恩荫和捐纳进入明代武官的人不断增加,朱元璋时期,武官约为28000人。

还没经过100年,成化年间,也就是《新龙门客栈》中周淮安、邱莫言的年代,已经暴涨至81000人。

怎么办呢?这就得设置一个专门的机构来负责这件事情了。

明朝所有卫所世官的任命、选拔、升调、奖赏都由兵部武选清吏司(简称武选司)负责。

武选司主官是郎中(相当于司长、正五品)和员外郎(相当于副司长、从五品),其下还有主事(相当于处长、正六品)五人。

他们根据世袭档案——“武职选簿”审查继承资格,选簿中通常开列候选人年龄、籍贯、入伍时间、升迁因由和祖辈历次承袭经过,每世袭一次,选簿中便新增一笔。

世官去世,子孙自然继承称为“袭职”,世官老病,子孙接班称为“替职”。

但到了明代中后期,除因犯罪废除的,世官子孙无法承袭祖职的事件也屡屡发生。关键就在一个“钱”字!

武选司的郎中、员外郎们掌握着天下卫所铨选大权,每年袭替人员如过江之鲫,他们哪里能一一照管到。

自然是上贡的优先,剩下的且排队啊!就是说兵部这帮官员,有的是办法让你继承不了世袭的职位,还能想办法让你得不到该有的待遇。

谢希大自幼父母双亡,父亲做清河卫千户的时间短,多半没有攒下几个钱财。他除了弹得一手好琵琶,也没有生财之道,一来二去就丢了祖传的前程。

大明三百年有此遭遇的岂止谢希大一人,镇守辽东几近三十年的宁远伯李成梁李大帅,也差点没能承袭祖职。

李成梁是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与清河卫的谢希大同属左军都督府统辖。他年轻时家贫如洗,年过四十还是一介诸生(官学正式在籍学生)。

否则,李成梁也只能效法谢希大,混迹于勾栏瓦舍中,靠逢迎西门大官人过日子了!

哪怕戚继光又如何?

他们家是世袭登州卫佥事的四品官,父亲戚景通还做过神机营指挥副使,结果家里穷得一顿吃不起一条整鱼,上京承袭世袭官位也要四处借钱。

戚继光后来因为一系列原因晚景凄凉,哪怕是子孙有世袭的官职,也免不了受穷,这恐怕也是让李成梁活明白的原因吧。

李成梁对于女真姑息养奸,因为女真只要不灭,他就有利用价值,他就不需要挪窝。

然后,李成梁倍儿能生,除了大儿子李如松,李如柏也继承了世袭的铁岭卫指挥使。

李成梁俨然已经成了辽东的半军阀,这样的话,就算李如松继承不了世袭的职务,还有李如柏呢,整个辽东都是他们家的势力,总有一个能把握住肥缺吧。

然而,李成梁的儿子们,除了李如松战死沙场外,其余的都不怎么成气候,下场也不好。

并且李家对于局势的判断失误,直接造成了努尔哈赤的坐大。

李家父子还仅仅是明末武官的一个缩影,他们算不上最为不堪。

明朝末年,武官总数至少超过10万,其中绝大多数就和李成梁的儿子们一样依靠世袭、恩荫和捐纳上位。

李成梁的儿子们,除了李如松,其他的虽然不是大将之才,好歹个人武艺是有的,但明末那些武官中,更多的是不通兵法、不谙弓马的西门庆之流,指望不断地涌现出戚继光、李如松等将星实属妄想。

所以,明朝虽然拥有最庞大的军队和武官,却被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泥腿子”起义军覆亡,当不为无因!

这还仅仅是明代军政腐化的冰山一角,大伙儿可以想想,军官都这样困难,那普通的士兵该怎样艰难?

关于这个问题,咱们下回再讲。

第六节吴大舅眼中的“青苗法”

上回我们说了,明代武官的滥觞,人很多,真正有军事能力的却没几个。

因为很多人都是靠着关系,或者说金钱捐纳当上的武官,他们的待遇其实也很一般。

这就让我们忍不住想象,军官都这么难,底层的士兵肯定会更加艰难,他们究竟凄惨到什么地步呢?

我们这期慢慢来讲。

话说吴大舅在西门大官人的帮助下新任指挥兼管屯之事,上任后回家,来见大官人,感谢他的帮忙。

大官人摆了酒席,两人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大官人就开始关系吴大舅的工作问题,就问吴大舅,屯所有多少屯田,情况怎么样,工作开展是否有困难?

大官人又问:“缴纳税收后,还有结余吗?”

吴大舅道:“乡民顽滑,若十分征紧了,等秤斛斗重,恐怕激起民愤。”

又说,“不瞒姐夫,如果管理的好,每年也有百十两银子外快可赚。到年底,还有农户送些鸡鹅豚酒呢。”

吴大舅在这里提到了王安石所推行的青苗法,但是他对青苗法的叙述可谓是牛头不对马嘴。

所谓青苗法,简单来说就是官办的借贷业务。每年夏秋两收前,农户可到当地官府借贷现钱或粮食,以补助耕作,每笔贷款的利息是20%,一年可贷两次。

本意是国家拿出一定的钱财在地方上放债,以免穷人受富人高利贷的剥削。

虽然日后执行过程中现了偏差,但以王安石的私德,断不至于公然增加一项税收。

所以吴大舅在这里谈青苗法,其实是通过青苗法来谈当时的另一弊政——军屯。

中国的皇帝们都是非常聪明的,为了节约养兵的开销,从曹孟德开始,就搞出了让士兵种田,来补给军粮的屯田制。

而我们的布衣天子朱元璋同志,更是将曹老板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治军思路发挥到了极致。

公元1368年,朱元璋在各地设立卫所之时,也同时在各地设立军屯,以作为卫所的配套机构。

朱元璋的小算盘是这么打的:

让卫所的士兵专司军事训练,从事军事活动,而军屯的士兵和农民则完全负责种田。

军屯的产出除了满足自己的需求之外,也可以供应卫所的开销,这就是所谓的“以卫屯垦,以屯蓄卫。”

理论上来说,只要军屯能够正常运作,就能够同时满足卫所和军屯的粮食需求,卫所的士兵也能够专心从事军事活动,并且还不用国家拨给粮食。

所以朱元璋对于自己所设计的这套制度非常满意,甚至还宣称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到明朝末年,全国军屯仅剩2800余万亩,相较于洪武朝鼎盛期下降了6200万余亩。

不仅土地亏空,军屯军士逃亡现象也极其严重,很多军屯虽然还保留土地,但却因为军士逃亡殆尽而名存实亡。

所以到最后还是出现了,边境的军事活动不得不由朝廷征集各地粮饷的局面,虽然如此,还是无法保证明军在辽东前线正常的粮食供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