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宫变（三）
顾清欢这回早有准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覆盖了一层厚厚积雪的农田之上。
农田里，干干净净的，没什么作物，顾清欢跳下来时特意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加上底下又有雪堆垫着，倒是没怎么摔到。
“还好还好。”
顾清欢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刚刚想要往那个暗道跑过去，忽然前面的走廊处，跑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小太监服饰的人，顾清欢差点被吓一跳，但是仔细一看就发现，竟然是顺子公公。
顾清欢先前听说，朱彦辰的“死讯”传回京城的时候，顺子公公听说了这件事，直接一头就往柱子上撞了过去。
好歹被人拦住了，不然顺子公公恐怕就直接殉了主子，而后顺子公公大受打击，人也浑浑噩噩的，待在飞雪轩里，不怎么出来了。
不过。
顾清欢却发现，此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顺子公公，面色红润，眼神也十分的清亮，哪有什么“浑浑噩噩”的样子？
“顺子公公？”
“郡主，跟我来！”
顺子公公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在这里等着顾清欢了，就藏在游廊的柱子后头呢，现在瞧见顾清欢跑出来，立即就上来扯顾清欢的衣袖。
顾清欢赶忙跟上，两人一路小跑，正是往那暗道过去的。
“郡主。”
一路跑，顺子公公倒是冷静，他或许是猜到了顾清欢心里会有不少的疑问，就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多亏了曹公公帮忙，带你过来了。现在我们先进到暗道里面，在那里我再告诉你王爷的计划！”
朱彦辰的计划！
听见这几个字，顾清欢的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点点头稍稍喘气，跟着顺子公公就来到了一口枯井边上。
这一口枯井，就是所谓的暗道入口了。
枯井里有积雪和泥土，但这却只是表面上的，只要将积雪和泥土清理干净，就能看见底下的暗门。
顺子公公动作很快，顾清欢只是在井口稍微警戒了一下，井底就传来了顺子公公的声音，道：“好了，郡主，抓着绳子下来。”
“好。”
顾清欢答应，抓住了悬挂在井口的麻绳，踩着井壁两边一些凹凸不平的砖石，一点点的就到了底部。
底部也是青砖修葺而成的路面，暗道很窄，即使是顾清欢这样身量不是很高的女子都要弯腰才能前进。
顺子公公将绳子尽数收好，又把暗门重新关闭，道：“走吧，得快一些。现在飞雪轩没有人帮我们重新填土了。”
“今日又没下雪，要是锦麟卫的人进了这飞雪轩里头，发现了这枯井井底没有积雪，只怕会起疑的。”
顾清欢点点头，便就跟着顺子公公，弓身弯腰，一起往前走了。
也不知道芸角怎么样了。
顾清欢想起景泰帝忽然发难之前，顾清欢因为喝了两口果酒，脸颊稍微有点泛红，醒酒汤又没有了。
芸角那儿就说，去外头看看，或是跑一趟太医院，找林奕拿一份醒酒的药丸过来给顾清欢。
顾清欢有些担心。
宫里到处都是锦麟卫的人，芸角虽说在宫里生活了许多年，对宫里各个地方也十分熟悉。
但……
对方是锦麟卫，各个身手高强，芸角想要对付他们只怕不容易。
不过，芸角的身上也有林奕专门准备的一些药丸，其中有一种药丸，丢在地上能够散发出一阵烟雾来。
持续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胜在一个出其不意。
要是芸角遇上危险的时候，能丢药丸出来的话，或许能够得救。
顾清欢心中默默哀叹。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她和芸角分开了，也只能在心里盼望着芸角能够安全了，也希望林奕那里能早有察觉，保护好芸角。
顺子公公手里拿着火折子，井底偶尔有滴水的声音传来，里面很冷，感觉不到风，顾清欢弯腰走了一小段，只感觉腰部很难受，而且手脚也有点冻得麻了。
这里面是真的很冷。
前头，顺子公公一边走，就道：“之前的事情，都是殿下故意那么做的。这件事，殿下应该让顾侍郎告诉郡主了，郡主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
顾清欢说了那字条的事儿，就道：“我猜到他有计划。因此今天的宴会上，我也一直在等待着，他现在在哪里？”
顺子公公闻言，脱口就道：“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宫外，和顾侍郎，以及吴王殿下的人汇合了吧？”
“不过……其实郡主之前应该是见过殿下的，只是郡主自己或许不知道。”
她见过朱彦辰？
顾清欢仔细回忆了一下，立即就想起了刚刚在宴会厅里，吴王派来给顾清欢送果酒的那个小太监。
“是他？”
顺子公公颔首，应道：“原来被郡主发现了呢。不错，那正是殿下。他混进宫来，也只是想先去看看景元帝。”
“顺便，也想看看郡主。不仅如此，那日钱阁老、顾侍郎等人护送殿下棺椁回宫的时候，殿下其实也是在的。”
“郡主如果上街去看了的话，或许曾经见到过殿下。不过……奴婢觉得，不管郡主有没有见到殿下，殿下必然是见到了郡主的。”
顺子公公说得言之凿凿。
仿佛，他明白朱彦辰的一切心思似的。
那日，护送棺椁吗？
顾清欢确实是没什么印象了，隐隐约约感觉到人群里有人看自己，不过等她回头的时候，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
那时候顾清欢还以为是自己的感觉错了呢，竟然不是？
所以。
在吴王抵达京城之前，朱彦辰就以护送自己棺椁回京为由，已经开始在京中布置着了？
顾清欢正想着，顺子公公继续说道：“殿下之前诈死，是计划好的。他要去借兵回京，自然是无法按照计划回来的。”
“去那些地方，也不好被人发现，这才说了这个谎。计划比较仓促，是以让郡主担心了，殿下传话回京时，让奴婢跟郡主说一声抱歉。”
“殿下之所以会这么决定，也是因为出现了意外。”
意外？
顾清欢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就追问道：“你是说，山里面的匪寇？”
“是的。”顺子公公似乎诧异于顾清欢这么快就想到了，就道：“根据殿下的调查，当地的百姓其实十分安稳。”
“那里匪寇的忽然出现，不寻常，像是早就有人安排好的。而且目的，就是要了殿下和顾侍郎的性命。只是不巧，那人失算了，殿下还将计就计，定下了另一个计划。”
原来那些匪寇出现的原因，和前世是不一样的。
“是景泰帝？”顾清欢继续追问。
说实在的，整件事，躲在背后的人除了景泰帝以外，顾清欢也想不到别的人了。
剩下的人，没有动机，也没有这个能力。
“是的。”顺子公公继续答应，回答道：“或许从景泰帝一开始注意到这一次黄淮的雨灾，就已经想到要处理顾侍郎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殿下早已发现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因此选择和顾侍郎一起去黄淮，想要戳穿景泰帝的阴谋。”
“后续的一切，也都是根据这件事来展开的。殿下到了吴地借兵，也和吴王商量好了要回京来勤王。”
“今日宴会上，郡主应该也瞧见了。吴王殿下，对景元帝是十分尊敬的。他答应这件事，明面上回京，吸引景泰帝的注意力。”
“实际上暗地里，吴王的人也跟着一起回京了，就是人员比较分散，需要殿下那里出去整合一下。”
顾清欢听完顺子公公的话，心里面一下子就清明了。
看来，和她想象中的差不多，只是缺少一些细节而已。
“那吴王殿下那边呢？他去了景元帝那儿，不会有危险吧？我看景泰帝似乎，随时都想要了他们的性命似的。”
顾清欢还是有一些担心吴王和景元帝的。
现在宫里到处都是锦麟卫的人，而景元帝那边，明显没有暗道，要是宫外朱彦辰那里动作稍微慢一点。
景元帝和吴王，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顺子公公闻言，就道：“奴婢也在担心这件事。不过……现在只能试试看了。宫外，殿下已经在调动人马了。”
“除了吴王殿下的人，还有城防营的人。”
城防营，就是负责京城的城防，例如街道上的巡逻，还有城门口的把守一类的，平日也会协助刑部进行一些办案。
人数并不多，甚至还不如锦麟卫呢。
不过，朱彦辰手里能够用的人本来也没有很多，逼宫是一件大事情，能多一些筹码总归还是好的。
就是不知道朱彦辰打算怎么调动城防营的人了。
这些人，正常来说也都是听景泰帝的号令办事情的。
顾清欢又想了想，宫外还有钱阁老呢，如今内阁里头，他的话语权是最大的，有他协助朱彦辰的话，或许能够事半功倍。
就是不知道……
顾清欢问道：“我知道了。那我出宫，主要是要做什么？”
“这个。”
顺子公公听了，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东西来，递给了顾清欢，道：“还请郡主待会儿出去，将此物公示在大家伙儿面前。”
“这是什么？”
顾清欢有些好奇，借着顺子公公手里火折子细微的光芒一看，发现竟然是一卷圣旨。
圣旨！？
这东西，不是应该在景泰帝那里吗？
顾清欢展开圣旨细看了看，才发现是他想多了，这封圣旨，是曹公公这个执笔太监帮忙拟旨的，只是盖了景泰帝的玉玺而已。
也真是多亏了曹公公了，他是执笔太监，本来平日也会帮景泰帝拟旨，他的笔迹，底下不少人自然都是认得的。
再加上盖了印玺，一般也不会怀疑。
顾清欢看着圣旨，就见上面的意思大概是，景泰帝自从病了以后，脑子里经常出现一些奇怪的画面。
大白天的就能见到已经逝去的刘太后，刘太后说了，他的皇位来之不正，如果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面的话，会被反噬。
景泰帝很害怕，想起最近地方上法伦教的事儿，便渐渐觉得是真的了。
只是，景泰帝的意识逐渐模糊，有的时候会做出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因此他就趁着自己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让曹公公帮自己拟旨。
旨意就是，要是景泰帝做出过激的事情，就让曹公公带人将自己控制住，然后把皇位还给景元帝。
当初是刘太后利用了景元帝身边的执笔太监，撺掇景元帝御驾亲征的，因而景泰帝的皇位确实是不光彩。
现在物归原主，景泰帝自己也是愿意的，总比丢了性命好吧？
这圣旨看上去神叨叨的。
顾清欢默了默，将圣旨重新叠起来弄好，忍不住就问道：“城防营的人，会信了上面的内容？”
顺子公公一听，自然知道顾清欢的疑虑，就道：“信不信的，都不是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咱们师出有名就行了。”
“谁让景泰帝自己作死，非要搞出什么法伦教来，迷惑百姓，甚至还想迷惑大臣们呢？现在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是吗？”
顾清欢听得有些微微诧异。
顺子公公这话的意思是，法伦教的事情，竟然是景泰帝自己弄出来的？
顾清欢一想，倒是也豁然开朗了。
她就说嘛。
前世在水患以后，根本就没出现过什么法伦教的事儿，现在忽然冒出来了，肯定是因为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景泰帝自己就是最大的那个“不一样”的地方。
他制造法伦教，散布谣言，想说自己的龙气被夺走，生病了。
然后，他或许想借机让吴王回京，然后除掉那些对自己不利的王爷，最后再来一朝祸水东引。
说什么，最后死的人是景元帝，因为景元帝毕竟曾经也是皇帝，身上也有龙气。
这次的事情，景泰帝因为龙气更加旺盛，那些邪祟侵袭不了自己，最后选择了景元帝，景元帝要是暴毙了，也能显得顺理成章一些。
毕竟，就连景泰帝自己都遭殃病恹恹的，差点儿一命呜呼了，换成景元帝，底下的人也不会轻易怀疑是景泰帝自己做戏的。
倒是聪明。
顾清欢想通了一切以后，忍不住就摇了摇头。
这一场博弈，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所有人都挖空心思，就连景泰帝这个暴戾残忍的人，都能静下心来设局。
这个局之庞大，牵连人数之多，实在是令人咋舌。
但实际上，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高高在上的皇位。
真的值得吗？
顾清欢心里实在是存在这个疑问，景泰帝想要这个位置，不过是贪恋那些已经得来的权势罢了，他并不爱百姓。
坐在皇位上，百姓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多少。
而景元帝呢？
景元帝倒是比景泰帝会好一些，可是谁又能知道，从回纥回来的景元帝，还能和从前一样保持本心吗？
朱彦辰倒是稍稍不同一些。
但，这个皇位，应该暂时还和朱彦辰无关。
如果是为了朱彦辰的话，顾清欢想，她是愿意的。
顾清欢慢慢坚定了下来，身体的状况也几乎要到了极限了，弓着身子走了快半个时辰，实在是难受得紧。
她甚至都不觉得冷了。
这么走很消耗体力，果然就连前头的顺子公公，也在这样的环境下，出了不少的汗水了。
“要到了。”
终于，就在顾清欢喘着气的时候，顺子公公低沉着嗓音说了一声，然后前面的道路，到了尽头，顺子公公再次触动了机关。
又是一道暗门，被打开了。
一大束的光亮一下子照射了进来，顾清欢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甚至还觉得有点不习惯呢。
好在仅仅片刻，她缓了过来，顺子公公也侧身让开了位置，道：“郡主先上去吧，奴婢在这里守着你上去。”
“好。”
顾清欢答应了，就握住了边上的绳子，和一开始下到井底时候一样，踩着那些凹凸不平的青砖，到了地面上。
刚到地面上，不远处一座破瓦房里面就有一个人跑了过来。
顾清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拔下了发间的簪子，警惕地看着那个人。
可千万别被人埋伏了才好！
谁知那人到了顾清欢的面前，对着顾清欢拱了拱手，道：“郡主，小的是魏王殿下安排在这里接应的人。”
“就等着您和顺子公公过来了，顺子公公呢？”
话音刚落，顺子就从井底探出一个头来，对着那人道：“我在这儿呢，马车准备好了？走吧，一切就绪，我们现在就出发。”
显然两个人是认识的。
顾清欢松了口气，顺手去拉了一下顺子公公，一行三人上了马车，就去和朱彦辰汇合了。
要见到朱彦辰了。
顾清欢坐在飞驰着的马车上，感受着马车车身的颠簸，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的紧张。
许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好不好？
紧张的心情持续了不多时，大概半刻钟以后，马车的速度逐渐就慢了下来，她到了京城的城门口。
这里，已经集结了不少人了。
而钱阁老，还有几位武官，以及顾清欢的父亲，还有朱彦辰，都已经在马背上了，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