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镇长之托
麦颖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来到我面前,非常肯定地说,是李大龙,一定是李大龙!
我一惊,不可思议,问,你怎么又怀疑是李大龙呢?
我没有证据,但是,我敢肯定。这里面肯定还有人,我觉得王天亮得到了李大龙的好处。
我没有吱声,在思考。这个李大龙又有什么劣迹?
你知道吗?麦颖说,应龙死后,有一天,我正在**看他的日记,有一个人影在窗户外闪过,我很害怕,心想,是应龙吗?我又立即否定了,不是,这个人的脚步非常轻,一定是个练家子。我披上衣服,起来把电灯拉灭,站在屋里靠窗口的左墙角。你知道,那天,有月光,外面比屋里亮堂。透过窗帘,我看见后窗户下面有两个人,一定是两个人。等了一会儿,一个人小声说,你看到什么?另一个说,我看她在看书。什么书?好像是一个本子。另一个人说,在前天,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张纸,我怀疑那就是“那张纸”。另一个说,你小声点,她还没睡着。一个又说,走吧,回去再说,但是,我听出来了,一个是李大龙,另一个是女人,猜不出是谁。
这样说,他们知道老顾给你的“那张纸”?
当然知道,公司的印章在荒妹手里。
从情况看,我猜测,他们并没有看到内容。
嗯。麦颖说,又过了几天,李大龙突然通知说,董事到齐了,让你参加董事会议,重新推选董事长。我说,公司的章程我知道,不是谁股份多,谁就是董事长吗?李大龙说,是呀。但是,顾总自杀了,也没有留下遗嘱,他的股份最多。他跟你结婚后,财产应当平分,那样你就不够百分之五十。我说,平分,那一半给谁呢?李大龙说,一是召开董事会商定,要是不能商定,就经法院判定。我说,今天镇里有事,刘书记说开会,董事来了,你就跟他们解释一下。李大龙说,那不能行,我已经跟刘书记说了,他说,要是你有事,还是先走。
我何尝不知道?知道。我就打扮了一下,去了。一看,有很多我都不熟悉的面孔。李大龙逐一介绍。我一看,还有你们法院的邱玲玲。她见到我很客气,向我微笑,站起来,又坐下了。还有几位就更奇怪了。一位是黑皮,戴着墨镜,皮肤确实很黑,脸上有一颗黑痣,见到我,黑痣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他是黑皮呢?
他是管家财的亲家,自从管家财死后,去过管家财家,后来管家财老婆刘金香生病了,躺在**,他还去讨过债,过了一阶段,就不知道踪影了。任支书说,刘金香没病时有些姿色,病了,就成了骨头架子了,亲家也变成了仇人了。黑皮把钱要了一部分,剩下的也不再要了,也许是看着可怜,刮不出油水,放弃了。
我说,黑皮不是古水镇的人呀?
不是,是外县的,哪县,谁也弄不清楚。听说是管家财在外打工时结交的朋友。
这人啥样?
不好说,在管家财活着时,都说他很仗义,死了,他也组织人到镇里闹过,打抱不平。听刘金香说,劝了几次,也就算了。
看来黑皮也认识顾应龙,要不,怎么有他的股份呢?
我想也是,李大龙介绍说,这是顾总的至交,经营皮货,说实话,在省城有一家门店,顾总是大前年邀他入股的。他坐在旮旯里,一听介绍,也站起来,伸手,我没有伸手,他把手抬上去,摘掉墨镜,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麦镇长,久仰,顾总常提起,大美女呀。我笑笑,没回答,他坐下了。最奇怪的是王天亮老婆傅玉茜,装着不认识我,介绍时就没有站起来。我坐下了,李大龙说,我们开会,今天会议我主持。又看看我,看我没有反对,说,就一件事,推选董事长。我插话说,李大龙,董事长也是推选的?哪条规定?李大龙说,顾总去世了,他拥有将近百分之八十的股权,但是,说实话,你只能分得百分之四十,不到百分之五十。再说了,你是行政干部。他又看看荒妹,说,荒妹,听说顾总对你说过,他准备拿出一半的股权,奖励有功人员,是吗?荒妹立即站起来说,是的。我说,证据呢?荒妹看李大龙,李大龙说,证据当然有。中间,顾总找荒妹要印,就是立字据,但是,荒妹说,不知道那份材料放在哪儿了。顾总一死,大家都很悲痛,谁还想到这事呢?说实话,我当时没经验,也是太激动,就站起来说,李大龙,你这简直就是胡闹,哪有这事?我是他合法妻子,他都没有对我说,怎么对你说呢?说过,我把提包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张我复印的材料,说,你们看,往桌子上一甩,站起来说,我没有心情开会,要想开会,你们开吧!说过,我走了。
到了晚上,李大龙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跑到镇里,找到我和刘书记,道歉:真是对不起,确实不知道,说实话,你把这东西早拿出来,我们不就不担心了吗?你知道,顾总创业何等艰辛,对我恩重如山,还让我上学,亲如父子情同手足。顾总说走就走了,留下一摊子,你说我咋办?我李大龙又不能当董事长,公司还有公司的规定。我那也是不得已呀。我说,你说什么,不就是董事长一职嘛,你们看怎么办?李大龙说,公司规定,具有法律效力,你就是当然的董事长。我说,那好,你还干你的总经理,但是你必须要像应龙活着一样搞好经营。李大龙点头,很高兴,连说,是,是,那还用说。
你怎么不把他换了呢?
麦颖说,公司经营,我不懂,一时也没有合适的,再说了,他跟应龙是哥们儿,当时我还是很信任的,只是怀疑他想要权力而已。
噢。那你现在怎么又怀疑是他呢?
麦颖说,董事会开了,明确了他总经理,情况就变了。一是什么事情都不跟我通气,我要是问,他支支吾吾,总是说,经营情况让荒妹每月把报表送你。二是我发现王天亮经常找他,他也经常进城。什么事情,我不得而知。再说了,王天亮原来是股东,我到工商局査过。应龙去世不久就变成他老婆的名字。我去査时,工商局出示过应龙的亲笔信,的确说过董事名单保密的话。应龙为什么这样做,猜不透。
我插话说,一定是怕你当董事长后査账,发现人股途径问题。我猜测,王天亮一定是人的干股。至于老顾为何让董事名单保密,这个……也许是不得已。
麦颖说,我去查,荒妹说没有资料。说明王天亮、邱玲玲、黑皮等,都值得怀疑。你想,那个黑皮,一看就知道是不务正业的人,别说在公司,就是在社会上,也是渣滓。
我说,生意人,不能拿干部标准去衡量。
麦颖说,不说这个,第三点我怀疑我被监视了。我的一切行动都被监视了。
我很惊诧,问,为什么?
天都黑了,你看那边大坝。麦颖指给我看:一辆黑色轿车,趴在那儿,人在车里,一直没下来。我说,这里风景好,一定是来兜风的,你也不能草木皆兵呀。
不是,你要不信,我们做个试验,走去看看。
我来了兴趣,说,好。说过,我们就往那辆黑色轿车走去。我们装着散步,从车旁经过,我还故意低头看看:男女正抱着,亲吻,旁若无人。
麦颖笑笑,说,走,我们走,你呢,到那树林里去躲着,天也黑了,谁也看不见。我呢,开车进城,一会儿再来接你,让你看看全过程。我感到好奇;心想,怎么跟间谍一样,但是,我还是说,好。
我藏在松树林里,麦颖开车走了。过了一会儿,那辆黑车也启动了,来到我们坐的石凳子旁边,停了下来,我看见一个男的,带着墨镜,女的个头较小,因天太黑了,看不清楚。男的没说话,女的问,我们整天跟着,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什么意思呢?
男的说,你小声点。我一再告诫你,只要人家给钱,我们就得给人家办事。那男的你知道吗?
女的说,怎么不知道,法院的老任,这人很危险,懂法律,办过很多案子。
所以我让你小心。
女的说,他又没有把柄。
男的说,他怎么没有把柄?有,但是顾不上动他,要是现在动他,那不是打草惊蛇吗?
女的:嗯。又说,我听说老任这个人爱女人。董事王燕,就是他介绍的。是不是也有他的股份?
要有他的股份还好办。男的说,就是没有他的股份。爱女人,不是毛病,整不到他!
女的说,那咋办?
男的说,我们只管跟踪,其他事我们不管。说过,两个人坐上车,走了。
我从树林里钻出来,天色已晚,已经看不到人影,估计他们走远了,我长叹一口气,天啦,还有这样的!我心里一下子坚定了,觉得老顾的死不简单。正在想着,麦颖的宝马又开回来了,对我说,上车吧?上了车,我问,才过去,你没碰见?
碰见了,天黑,看不到。她又问,看见了什么?
我说,你猜对了,是跟踪你的,但是,我想不通,他们跟踪有什么用呢?
也许有人怕了,麦颖说,别管他,我们吃饭。
我说,看来还是做贼心虚,你自首已经有效果了,你怎么打算?
这是一个阴谋,天大的阴谋,麦颖很激动,对我说,我要为应龙申冤。我说,明天,最迟明天,就要逮捕你,到那时,你怎么办?我看到她手扶住方向。
麦颖对我说,报童,你可能想到我很孤独,但是,有你的支持我就不孤独了。再说了,邪不压正,有正义作后盾,我不怕。
你不怕有人买通公安?
这个,我想过了,就算为了申冤,把命泼上,也值得。
我还是担心,对她说,你还是想个万全之策。麦颖,我担心你在里面受罪,担心有人害你。再说了,没有无罪证据,公安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麦颖笑着说,感谢你为我设想,我已经感到不孤单了。再说了,我不怕!说着,她从提包里拿出一张纸,我一惊说,老同学,像这样的东西少拿,不吉祥。老顾不就是给你留下什么“遗产”被害的吗?
她呵呵大笑,说,你放心,我交给你,知道你的人品。我这也不是遗嘱。我是说万一。应龙说的对,一个人,生,你不知道;死,你更不知道。就是我活着,将来,我也要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交给我,打开车内灯,车开慢了下来。我一看,写着:
应龙去世了,留下财产,每年股份分红,拿出一半作为古水镇村级干部退休养老保险金,四分之一作为那些上不起大学的孩子的学费。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拥有的股份全部捐给慈善机构,由县民政局具体操办。下面落款:麦颖。并盖上了印章。
看来,她孤注一掷,已经下定了决心。看着她,忽然觉得我很渺小。我对她说,要是你将来找朋友,有了孩子,是否考虑把财产交给他们一部分?说罢,我又觉得十分幼稚。我已经忘记麦颖那信上的前提条件了,也好,说明我不相信她会像顾应龙一样的下场。
麦颖说,你知道,我不是独身主义者,而且我也不是找不到。我将来就是找到了,有了孩子,我也是这样交代。你想,我这样设想,我的孩子还能受苦吗?要是苗苗还活着,她一定会赞成她的妈妈这样做的!
看着她,我很激动,说,你有什么交代的,尽管说,我尽力办到。
麦颖抿了一下嘴唇,笑笑说,跟你说这多,无非有几点想拜托你。既然你这样说,我就不说感激的话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私事我只能拜托你了。
我说,你尽管说。
麦颖说,我也不客气,我相信你!
我说,你说吧?
麦颖说,管家财家有一个常年卧床的妻子,三个孩子,孩子都在上学。大妮、二妮在县高中上学,学习很好。但是每月需要伙食费,两个人加起来是四十元,自己背米。我在拘留期间,顾不上照顾他家,你代我去看看。
她又说,我是县人大代表,立案以前,一定要开会,免除我人大代表。镇有十多位县代表,要是他们有什么事情,你跟他们说说,做做工作,要听县委的。
我说,不是还有刘书记吗?再说了,还有镇党委呢。
刘书记?麦颖说,我跟你直接说,刘书记这些年我算是认识他了,这个人不太干净,估计也是泥菩萨过河。
我感到吃惊,问她,难道谋害顾应龙,他也有份?
那倒不至于。麦颖说,这个人胆子小,有时胆又大,贪小利,谋害顾应龙的人不是他,也不会带他,他是其他问题,听说市纪委也插手了。哦,我说,刘金香家知道吗?
来之前,去过,跟她说了,让她放心。
我看着麦颖,心想,你怎么不把钱直接交给刘金香呢?要是那样,不更方便吗?但是,我没有问,心想,里面肯定有她的用意。
就这些。麦颖说,你也别替我担心。我想了,进去后,有可能马上就放出来,那样反而不好。
为什么?
我进去就出来,说明我没事,那么也说明应龙不是谋杀的,是自杀,会维持原结论。你说,到那时全社会恐怕都知道我是个疯子!
我说,你进去,作用不大,至于你设想的目的是否能达到,很难说。我已经停职反省了,在这期间,着手调査,但是,怎么调査呢?我现在还没有头绪。
麦颖说,这样也好,你就从李大龙下手,我在拘留所,估计有人会放松警惕,到时候一定会有收获。
麦颖那么肯定,我只好点头。分别时,我说,不论什么结果,请你照顾好你自己。
她微笑,说,老同学,给你添麻烦了,要我说,你更危险,请照顾好你自己。
警车没去,王天亮也没去,王天亮打电话对麦颖说,你自首,为啥呀?似乎很关心。
麦颖说,不为啥?材料上不是写明了吗?
王天亮又说,原来案子是我组织人员调查的,从种种情况看,应是自杀,你怎么那么傻呢?这是人命案,不仅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最少还要坐牢,就算是误杀,也是无期徒刑。
不仅是我,公安上一大批干警的饭碗问题。你呢,不为你自己想想,也为我们设想呀,何苦呢?人死不能复生,你哪点划算?
麦颖说,王局长,说实话我本来不想自首,也替你考虑过了,最近又对你考核了,准备提拔,我这样做似乎有点不近人情,搞不好会搞砸的。从我个人来说,影响会更坏,也许我的名声就臭下去了,但是,你想过没有,不说应龙是我丈夫,就是一般百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们能因为自己的前途就不去破案吗?
王天亮心里窝火,心想,还在跟我唱高调,但是他得忍着,赔笑说,麦镇长,别人说你坚持原则,女中豪杰,我还不相信,今天听你说这些话,我算是服了。党能有你这样的干部,不怕犯罪分子多么狡猾,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麦颖说,王局长,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我想,法律是公正的,只要你能破案,不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的。
王天亮嘿嘿傻笑,挺直腰杆说,我,那算啥?小小副局长。你当镇长就能豁出去,我那算啥?再说了,当官,什么是个尽头?你就别管这些。我是担心你呀,麦镇长!你想过没有,这个案子,要是破了,证明就是你杀的,你怎么办?要是维持原判,你又怎么办?
麦颖一听,觉得王天亮的担心也不是多余,只是王天亮这样说,不知何意。于是,就随便说了一句,不可能吧?
王天亮说,怎么不可能呢?你要知道,刑事案件什么可能都有。如今,科技发展了,犯罪分子的手段也高明了。局里还压着好几起案件没破,有些案件还是上级指定限期破案的。没办法,人手少,经费缺,取证难呀。一句话说完,困难重重。
麦颖听着,似乎在叫苦,又像是要钱,就说,那你说的,这个案子有可能放一放了?
啥可能都有,王天亮说。
麦颖又说,那你还打电话干吗?
我不是说了吗?为了你,再个,领导有安排,我也会尽早办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来?
王天亮说,我们不去了,你准备好了自己来吧。
说过,挂了电话。
麦颖打电话给我,我说,你去吧。
麦颖说,王天亮这样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摸不透。
我说,他啥意思你没听出来?
好像在暗示?
麦颖回忆说,两点,一是真是我杀的,那就干脆到局子里来,一五一十交代,等待立案;二是不是我杀的,那你一定是怀疑什么。问我怀疑啥?我说,我怀疑老顾是他杀!王天亮说,你怀疑谁呢?我没有说,我对他说,上午收拾收拾,下午到局里去。王天亮停顿一下说,也别那急,我这儿还得找领导汇报,又说,你是人大代表,还要找刘主任汇报,他呢,还要召开会议,按程序来。你的人大代表,我还得建议暂时不能罢免,待问题査清了再说。不过嘛,你看过《戴手铐的旅客》吗?虽说当时受点委屈,最后都是有结果的,要不,你找找领导,或暂时避一避,我看更好。我一听,怎么能避一避呢?就说,谢谢指点。他笑着说,跟你开个玩笑,你这么漂亮,又是镇长,在全县也是有脸面的,要是去人把你铐起来,带到警车上,不管结果如何,你还能在行政上干吗?
我对麦颖说,王天亮最后那句话还是真的。
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太极端了,当初自首是不是太幼稚了?但是,我立即又否定了。还是那句话,我坚信应龙是他杀。这样的冤案,我作为妻子,能不站出来吗?
我说,麦颖,你就别想那多了,复杂问题简单化,这也是处理矛盾的一种方式。你到那里,不能再说是你杀的了,但是你要提出疑点,指出嫌疑人,你就直指李大龙。
没有证据呀?
我说,你不懂,证据,那是公安局的事情,你是不是怕办你诬告罪?
什么罪我都不怕,但是,我不能冤枉好人。
我说,我有预感。原来,你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昨天跟我谈论一番,又发现有人跟踪,从这些情况看,老顾绝对不是自杀。你只有指出一个人,或者就算怀疑,公安局就必须查下去。公安局还有局长,上面还有政法委,不会不了了之的。
嗯,麦颖说,那好,我会看情况,说罢,迟疑了一下,挂断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