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麦颍诉说顾应龙之死的疑点

麦颖没有上班,整天在屋里傻坐,似乎有想不透的问题,晕晕乎乎,不知道白天黑夜,一天到晚幻想,就是不能想到苗苗,想到苗苗,头似乎跟炸了一样痛。但是,又不能不想,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无时无刻,都在想苗苗,跟苗苗说话。抱着衣服,玩具,照片,一想就是一天,一想就是一夜。就这么一天到晚,浑浑噩噩。

半年过去了,她沉浸在幻想当中,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半年当中,有许多同事去看望,劝她,但是都无济于事。甚至外面传说,麦颖已经疯了,在家就是一个废人。吃喝都得人伺候,连话也不能说。就在这个时候,顾应龙出现了,也不知道他使的什么怪招,麦颖又重新振作,走出了房间,到了古水镇。麦颖变得苍老了,瘦得皮包骨头,但是,整个骨架还在,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座没有树木的石山,沧桑地屹立着。这半年,古水镇也不太平。

就说王应经吧,他找到刘书记,跟他说,麦颖失去女儿,不能来上班,你得帮我说说,我是否可以接镇长位置。

刘书记老奸巨猾,斜眼看看,觉得这家伙是个官迷,又没有能力,还想提拔,怎么办?就给他出了个坏主意。刘书记说,按资历你完全够条件,只是,上面你没有活动。刘书记知道,王应经抓计生弄了一些钱,但是他是个小气鬼,让他花钱,打死他也不干。刘书记出这个主意,一是让他死心,二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好处,再者,也是封他的嘴,别以为给了一点好处就认为不得了,整天跟在屁股后面,漫天要价。谁知道,王应经这次被说动了,回去后,把房子卖了,凑足了十多万,分别送给县里领导。有的收下了,有的没收。县委陈书记看不惯王应经,觉得这家伙成不了大器,就委婉地说,应经,想提拔,那是好事,但是,位置有限啊。再说了,这次调整,本来想调整麦颖当书记的,要是那样,你也可以当镇长,但是,麦颖现在情绪不稳,你那刘书记还在处分当中,所以说,你还不能动。等等吧,等有机会再说。也没有收他的钱。王应经送出去八万多元,又不能提拔,心情很不好,回去后,妻子又骂,非让他把钱要回来不可。王应经又去找几个常委要钱,纪委书记打电话对刘书记说,你那王应经疯了你知道吗?刘书记说,怎么疯了?纪委书记说,这样对你十分不好,你自个问问。刘书记不问不当紧,一问,王应经说,我送你的十万元你也得还我,要不,我就告你。刘书记没法,就把收受的钱还给了他,但是,刘书记过了一个月,想了一个办法,往县纪委送去了一封信,署名乡干部,检举王应经抓计生期间贪污受贿。县纪委书记接到信后,十分重视,立即派人调査,一査,还真查出不少问题。于是,开除公职,开除党籍,正准备提起公诉,王应经真的疯了。

王应经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

古水镇副书记一职空缺,陈书记问刘书记,刘书记想让舒雅琪担任,但是又想,舒雅琪在陈书记印象当中太坏,怎么办呢?就说,听县委安排。陈书记打电话给麦颖,麦颖直说,叫舒雅琪担任,这个人正直。陈书记一想,要是再调一个人去,恐怕影响班子团结,也好,让舒雅琪担任,也显示县委大度。于是,舒雅琪就担任了副书记,刘书记领着舒雅琪去谈话,感到惊讶,觉得不可思议。

又过了一个多月,那个被顾应龙炒了的枫叶姑娘,总算逮住了刘书记许多蛛丝马迹,署名告到市检察院、市纪委,搞得市委都知道了。到年终,提拔干部,原本有刘书记的,但是,市委研究还是放一放。

有些事情能放,比如酒那是越放越香,要是剩稀饭就不能放,一放就放馊了。刘书记第一次没提拔,那是酒;第二次没提拔,就成了剩稀饭。刘书记十分窝火,认为自己倒霉,想迁怒别人,而又找不到对象。

说实话,我是个懦夫,在小苗苗死去的时候,我去过,之后,我就去的很少,因为每次去,看到麦颖那么伤心我就心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尴尬,真是不敢面对。

有一次,顾应龙找我,在电话里说,老任吗?

我答应。

你出来一下。

我说,你望你个屌形样子,你是我领导吗?浪腔:“你出来一下!”凭什么?顾应龙说,我不是郁闷吗?

我说,你,弥勒佛,有什么事让你愁了?

老任呀,你不知道,你出来,我对你说说,你就知道了。

我说,正忙着,等下班了再说吧?

别挂机,顾应龙忙说,你最近去看望麦颖了吗?

我一惊,说,你说什么?好,我把手头活交一交就去,在哪儿?

老地方。

我对邱玲玲说,有人找,你先看文件,有什么事情再说。

邱玲玲说,是不是顾老板?

我说,你个鬼丫头,是又咋了?

没咋了,我听说,麦颖女儿丢了,他很够意思,几乎天天就去看望,外面有些说法。

什么说法?

你看见那份离婚协议书吗?

谁的?

就是李国庆和麦颖。

我说,不会吧,怎么交到我们这儿呢?

邱玲玲说,我是在民政局看到的。

哦,我心想,在民政局,那一定是事前商量好了,不需要调解。

到了王燕酒店,一坐下,顾应龙说,没想到是这样。

我问,你说说。

顾应龙骂:这个李国庆,混蛋,简直是混蛋!他怎么能这样呢?

我说,老顾,你怎么说发火就发火呢,这不是你的作风呀?慢慢说。顾应龙还是不肯坐下,说,我能不气吗?可怜,麦颖自从孩子丢了之后,整天在家,把苗苗的照片找出来,一张一张地看,还自言自语。有时又把苗苗的衣服找出来,拿在手中发愣。

我说,你去看过了?

嗯。

人,瘦了吗?

还说呢?顾应龙说,都皮包骨头了。

我说,孩子丢了,对她刺激太大了,但是,这件事情能怨谁呢?

顾应龙说,老任,你别听外界传,要我说,李国庆就不是东西。

我说,李国庆,大家都知道,挺老实的。怎么出差也不说一声?听说还是跟你一起。

顾应龙说,是跟我一起,那是为了他局里的工程,再说了,那是他局长亲自批的。我们去了,星期四就回来了,至于以后,鬼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苗苗丢了,我去了,刘书记见到我问,李国庆呢?我说我们早回来了。刘书记就要通了李国庆电话,他忙着往家赶,就是这样,半夜才回来,说明走得很远。

我说,都说是因为一户农民的事情回来晚了,才导致的,有这回事吗?这个倒是个事实。但是,这里很难说。

你问过麦颖吗?她这样伤心,是不是后悔!

嗨,老任,我就是来找你的。我问过,我说,要是你不在管家,刘金香能我说,麦颖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这说明她不糊涂,也说明她心胸很宽。

顾应龙说,开始我也很担心,去了几次,听到老麦谈话,觉得除了悲伤以外,脑子很清醒。

顾应龙说,我在思忖,感到很惭愧,麦颖作为一名女性,这样看待问题,不仅仅是个情操问题,还是个人格问题。对于做官来说,我不知道怎么评价。好像在官场,没有聪明和愚蠢之分,反而往往是颠倒过来的,只有在人们的内心深处,在灵魂的顶端,才能分辨出来。由此,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讲的是苏轼和高僧的对话。有一天,苏轼在那专心苦读,碰见一位高僧在那盘膝打坐。高僧问,你看我像什么?苏轼说,我看你像一堆牛粪。高僧笑笑。苏轼问,你看我像什么?高僧说,我看你像一尊佛。苏轼觉洋洋得意回去了,把这个经过告诉了他的妹妹苏小妹。苏小妹听后说,哥哥,你的修为比起高僧来,差得太远了。苏轼惊诧,忙问。苏小妹说,你没听过,在佛眼里你就是佛吗?一下子提醒了苏轼,从此再也不争强好胜了。

这个故事也许不真实,也许是后人编的,但是很有意义。麦颖丢了心爱的宝贝,麦颖怎么看待?别人眼里又是怎么看待麦颖?李国庆怎么看待?县委又是怎么看待?……不同人的眼里,成像是不一样的。这里的高低,也许在人的灵魂深处。

我跟顾应龙说,县委表彰了麦颖,发了通报,你知道吗?

顾应龙说,知道,“七一”时,麦颖作为优秀共产党员进行了表彰。我说,表彰?是不是意味着提拔?

嗨,你真幼稚!顾应龙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怎讲?我问。

真是书呆子。我跟你说,表彰跟提拔无关,相反,凡是表彰的就没戏。别人不说,就说麦颖,你说她受过多少次表彰了?计划生育探索出一条新路子受到全市表彰。三八红旗手受到省妇联表彰。优秀团干部受到团省委表彰。县委县政府表彰的就不计其数。那天,我到政协开会,有个政协副主席说得经典,他说,什么叫政协,不是越争越斜,而是起到平衡作用。由此我想到,给麦颖表彰,那是一个杠杆,说到底是个安慰奖,或者说这就是官道。

我说,你个顾应龙,生意做得精,没想到对官场,你也有所思考呀,是不是为了麦颖?

嘿嘿,顾应龙只管笑。

我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什么意思?该顾应龙问了。

我说,顾应龙,你是傻子吗?你不知道?

啥不知道?

我对他说,听说李国庆与麦颖离婚了,协议书都签字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一切都成了过去。李国庆这个人,麦颖也原谅了他。连李国庆她都原谅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要有,我看就是她现在不能原谅自己。你要在这方面下功夫。

顾应龙听到我说的,一下子跳起来说,老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今天我就不请你吃饭了,改天吧,改天。

我说,老顾,你慢着,我说的意思,可不是教你乘人之危呀!

去你的,说过,他飞一般跑了。

从这件事情来看,说实话,有很多东西我没有参透,但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麦颖没有理由怨恨顾应龙。李国庆的堕落,也许跟顾应龙有些关系,但是苗苗的死,绝对没有关系,不说是当时有可能把事实真相瞒着麦颖,就是结婚以后,揭开了真相,一个头脑健全的人,绝对不会迁怒到顾应龙。要是麦颖杀了顾应龙,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吗?

我已经被停职反省了,这个处理,我感觉不正常,你想,我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做,怎么叫我停职反省呢?但是,我不能糊涂,我知道,明天,材料就要移交到公安局。按照程序,公安局一定要向县人大汇报,最迟,后天就要拘捕。但是,我总认为不是麦颖杀的顾应龙,再说,麦颖能是傻子?麦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从她那神情,我知道,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找出真凶。这个人为什么杀顾应龙?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十分狡猾。这样的凶手,只有麦颖自首才能引起轰动。麦颖这样做,那是她相信组织,相信法律,同时也是出于无奈。我一次次假设,又一次次推翻,麦颖除了怀疑李大龙,难道就没有别人?但是,我感觉一个李大龙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做到天衣无缝的人,绝对另有其人。

谁?我在大脑里搜索,麦颖是不是还有其他想法?

刚想给她打电话,她打过来了,接通,我说,是麦颖嘛,有事?

你一个人在家,嫂子呢?

到舞厅跳舞去了,也许单位有事呗,现在,要说一天忙什么也说不上来,但是每个人都很忙,有时忙的人都找不到。

忙是因为手机。

为什么?

有了手机,联系更方便,一个电话,就把事情安排了,从另一个角度说,我很赞成你的观点。

麦颖跳开话题说,我找你有事情。

你不知道,昨天,圣剑代表院委会对我宣布停职反省,我现在成了自由人了,唉,别说,人自由了,寂寞也就到来了。

未必不是好事,麦颖说,那好,你下来。

什么?我停职了还那好,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说着,我撩开窗帘一看,楼下有一辆红色的宝马,我知道是她,就跑了下去。

麦颖推开车门,说,上车吧?

兰草香味,我坐在前面的座位上,问,你怎么现在来了?

到野外去吧?麦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

你开到哪,我去哪。

—会儿,到了水库大坝下面,停下车,走出车子,抬头看天空,西边的云层很薄。已近黄昏,太阳像坐在船上,那艘大船一定很危险。果然不假,我的担心并不多余,一会儿,大船没了,云彩变成了一块块破木板,在那水面上浮着。此时的太阳并不是胜利者,好像很害羞,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樱桃,在水里扑打两下,没人到水里去了。下边,浮出了一座座青山,紫色纱巾缠绕着,似露非露,难以看见尊容。麦颖戴着水红的太阳镜,披了件米色的长风衣,走出车子,关了车门。我一眼看出,她瘦了,虽然戴着太阳镜,但是我也能看得出来,那双眼睛陷下去了,还有那下巴,翘起来了。我现在才明白,她并不是太高傲,而是那尖尖的下巴凸显她的特殊风度而已。

她看我盯着她,拽掉红色皮手套,抬手指指说,那,有几块石头,我们坐那儿吧?

我说,走一段,前面有一块松树林,那里有石凳子,我们到哪儿去。麦颖说,你以为我跟你谈恋爱吗?不去。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用意。我笑笑说,好,你说啥就是啥。

麦颖说,我有几件事情跟你说。

我们来到一摊乱石地。这些石头,风雨几十年,站卧不一,像满地萝卜半露在外。也许是修水库留下的,也许是水库管理处的人弄来的,什么用处,我不知道。但是,有很多顾客,游览了名山大川之后,坐在这里小憩,那是一种享受。你看,前方是浩瀚的水域,水面漾起细细波纹,一阵一阵堆雪滚来,拍打石岸,发出寂寞无奈的声息。还有,石头在水库大坝的中间,来往的人都能看见,仿佛是在人们眼皮底下。坐在这里的人,一定都是光明正大的人,但是,岂不知道,在这里也能做出很多交易的。据我了解,顾应龙就会办事,当时为了修好通往古塘村的公路,刘书记挪用了资金,上级不依不饶,派调查组来,顾应龙陪着,没有派小姐,也没有把调査组人员带到他那水帘洞,就到了这里,说,领导,你看,这大坝是什么时候修建的?调査组哪能知道,正看着呢,顾应龙说,是五七年。

顾应龙接着说,那时有一位县委书记,就挪用了工程款。上面来人查,书记把那些人带到这里,说,你们说,这座水库修得好吗?大家都说好。回去之后,书记说,修水库没有钱,就挪用了一点钱,要是不挪用,撒胡椒面,有作用吗?何况还是用在刀刃上呢?结果,不但没有降职,还提升了,当上了市委副书记。这叫什么?这叫实事求是。现在一说实事求是,你们都是专家,我就是大老粗了,在你们面前,我不敢卖弄,但是我得汇报一下。你们想,到古塘村那段路该修吗?考察组的人没说话,顾应龙自问自答,说,该修,但是,要是不集中财力,怎么修好呢?刘书记呀,要说犯错误,那也是老县委书记教导的。一下子把来的人都说笑了。然后,顾应龙就掏红包,每人给一个,光天化曰之下,大家都有份。顾应龙说,这有啥?都一样,叫辛苦费。于是大家都接了。有人还说,顾老板这样干事,说话我们相信。回去后,大家都说,那段路该修。市公路局一听,问,修的啥样?啥样?标准的一级公路。于是,公路局说,你们联系一下,我们在那儿召开一个全市高规格的公路现场会,题目就是:把好事办好!不要像有的县区,撒胡椒面,路修了,群众还不满意,上访像鸭子,一阵接着一阵。

看到这些石凳子,顾应龙已成为过去,但是,他不是干行政的,却揭示出了官场的一些秘密。他暗示什么?当官,看起来就是光明大道,谁个提拔,谁个不提拔,似乎都是论功行赏。至于提拔的机遇,就像顾应龙发出的红包,那是公平的,但是,事实不是这样,得到实惠的,往往是别人。

这里还有一个道理,为什么有的人走上仕途会青云直上,有的人却像蜗牛爬行,主要区别在于方法。青云直上的已经找到了云梯,蜗牛爬行的只看到黑黄的泥土。

思路就到这里,我看看麦颖,心想,难道她也学顾应龙吗?

坐下后,麦颖说,事情我知道了,你受委屈了。

看看麦颖,这是我听到她说的最温柔的一句话。这个女人,就是这句话,要是为她死我都愿意。

麦颖说,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明天就会成为阶下囚。

我说,你得对我说实话,即使你不说实话,到了公安局,他们还是有办法让你说实话的。

嗯,麦颖点头。

我说,老顾,是你杀的吗?

麦颖说,我要是说,是我杀的呢?

你看,老顾呢,是大款。从小我们都是同学,我知道老顾跟我们志向不一样,你一定不爱他,但是,时代变了,老顾是一只猫,而且还是一只会抓老鼠的猫,当然,这不是我的观点,社会是这么看法的。老顾爱你,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老顾可贵就在这里,从来不掖着藏着。为了你,他离婚了。老顾原来也交往非类,我不知道哪些人,但是,冥冥感到有。自从同你结婚了,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注重仪表了,还当上了县政协常委,说话呢,处处关心国家,还说2008奥运会,他要带领我县的人去义务服务。语言更是文明多了。自从你们结婚,我就没有听到他再赌咒了,也没有听到他骂人了。

有一点我没有说,就是老顾爱泡妞,自从结婚了,没有了。为了这点,害得我心里就不大舒服。又一次,我说,我们唱歌吧,老顾说,行。到了舞厅,我说,老板娘,找几位漂亮小姐来。老顾说,算了,低级趣味,长远了,一定没好处。我想一定是跟麦颖结婚了,受她影响,但是,我看看,没说。

就这些?

就这些。

其实,你不想说,我替你说吧。麦颖说,一是别人一定认为我是谋财害命,不是谋财害命,也是因为老顾旧习未改,发生争执,误杀;二是认为我是女强人,想往上爬,跟他结婚,是拿他的钱去谋取官职。是吗?

我说,那都是社会舆论,属空穴来风,不足为怪。我调查了,不应该是你。

为什么?我说,这就不用说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自首?你自首,负面影响很大。我知道,但是我除了自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说对了。麦颖说,最近一年多来,我感到十分奇怪。先说说老顾,死了,我伤心死了,但是,一个个亲人从我眼前溜走,我又留不住,只有伤心的份。这半年,镇里工作很忙,计划生育工作虽说有了进展,但仍然有许多人不自觉,逃生、买生现象十分严重。“三农”优惠政策落实起来还十分困难,新的农村矛盾又不断涌现。就说支柱产业吧,搞了这多年,还是没有摸到门道,这些,能让我不急吗?老顾死了,他活着时跟我说过,公司越来越兴旺,想把公司上市,上市之后干什么?他说,干点善事,但是,我作为董事长,却无法支配,我感到公司一团糟,其背后一直有一双暗手在支配着,从蛛丝马迹看,我一下子明白了,不是李大龙,我怀疑是王天亮!

这个我想了,就是因为这些,我才到你们院里自首。这样,别人有很多说法,但是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想到我是告他。

这一阶段,我查了,感到王的势力很大,估计市里、省里都有人,要不,怎么老顾的案子就囫囵过去呢?再说了,你怀疑他,但是你没有确凿证据,这样很危险。

我知道,麦颖说,越是这样,越能说明问题。圣院长跟我谈了,我也跟陈书记汇报了,两位领导都很支持,他们说,这多年,我们县很不正常,很多案件虽说破了,但是里面疑点很多。

我说,我们也感觉到了,但是又无从下手。

还有,我们公司的人员,都是李大龙安排的,我査了一下,有些高级管理人员,不是凭业绩升迁的,是谁在起作用呢?那个黑皮,简直就是神秘人物,来无影去无踪,查他过去,一片空白,就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为此我还专门到公安局査了他的档案,这个家伙有四个名字,曾用名“黑皮”,鬼知道他是干什么的。这些疑点,确实让人费解。

应龙活着时没有跟你说起这些?我说。

应龙活着时,说不上来。有时,他很快活,说是有了我,一生就满足了,接下来就是创业,就是支持我的工作,可爱得像个孩子。有时,忽然十分忧伤,一句话也不说,盯着一个方向看,眼睛一眨不眨。我就问他想什么,他说,没想什么,觉得生意做得很迷茫,很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些都是猜测,你一年多,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证据吗?

我要是有证据还自首吗?麦颖说,你想,我学习去了,他死了。太蹊跷了。我就是没有证据才这样干的。我想我值得。应龙为我付出太多,我做梦应龙就托梦给我,很恐惧,我一喊,他就哭,你说,我要是不这样做,谁还为他申冤?

我说,你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好。麦颖说,应龙死后,那时,我忙于配合公安机关破案,说实话,又很伤心,心智有点糊涂。当时老是回忆过去,一回忆,就很自卑,我作为女人,命不好。你看,嫁给李国庆,他居然背叛我,这个我都能原谅。最让我不能原谅的还是女儿的死。当时,我快要疯了,精神几乎崩溃。应龙来了,给我安慰。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也说不清楚。我心里还是有他的影子,我就怀疑,一定是感情不专一,才让女儿去的,也许,这就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当然,我是党员,不相信上帝,但是我那时相信命运!我恨顾应龙,李国庆更让我伤心。

对我说,你是镇长了,不需要房子,我们也没有积蓄,只要把房子给我,我们就签协议。我感到悲哀,为李国庆悲哀。那房子是我爷爷留下的,是党给爷爷的,他凭什么?难道那也算是共同财产?我又想,结婚这多年,除了孩子,就是房子,孩子去了,房子空着,他要房子,我就感到他肮脏,心里极度悲愤。我又感到孤独,觉得世界就像海洋,在黑夜里,我一个人驾着孤舟远航。那种孤独,那种失望,感到活着就是多余。好在此时,我想到很多不幸的人,像管家财家,老队长家,还有“眼爷”,想到这些人,我就感到自己还有任务,我就有种使命感。正在此时,应龙来了,跪在我面前,向我求婚,我没有答应,但是,我感到他的眼泪是真诚的,心一下子软下来了,也就不恨他了。

我静静地听着,她并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我心想,这个老顾,干啥事都那么出格,我也爱麦颖,但是要我跪下来表示爱情,我不干,也做不到,更是想不到。难道是我的胆量不够吗?我也很糊涂。

麦颖又说,案子结了,应龙也该瞑目了。我去看他,躺在那里,眼睛还是睁得很大,对着我,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一定感到很痛,我撩开他的衣服,刀口已经腐烂,但是我知道,应龙还是觉得要我把那地方擦洗干净,我就端来一盆清水,慢慢地帮他擦洗,一盆水都变黑了,他身上也没有变白。那天夜里我就做了一个梦,他来了,伏在我腿上,很可怜,总是流泪,还大叫心口痛,头上冒汗,我低头一看,地上到处都是血,他全身都是血,我大叫一声,醒来了。躺在那思考,我觉得他不想死,要是自杀,怎么还托梦给我,还说心口很痛呢?要是自杀,眼睛怎么还睁着呢?我用手想把他眼睛合住,手一松,又睁开了。好像要对我说话。第二天,李大龙、荒妹,还有公司的人都来了。李大龙开始喊我麦总,我听着别扭,就说,李大龙,你是跟着顾总的,别叫我麦总。李大龙说,顾总是自杀,说实话,虽然社会都议论你,但是跟你无关,你就是我们的董事长了。我听着,觉得李大龙说的话没心没肺,我就想,好歹你也是他拉上来的,待你不薄,说这话还是人吗?我想不通,又想到苗苗,心中酸楚,觉得人生脆弱,昨天和今天,就是两重天了,那些亲人,永远永远再也见不到了。我去到屋里,躺在**,啥也想不起来,仿佛自己已经没有了灵魂,灵魂跟着应龙一起去了。是李大龙敲门,我起来后,李大龙对我说,麦镇长,不,麦董事长,公安局王天亮找你,他们在会议室。去到楼下,见到刘书记,他对我说,麦颖,要节哀,身体是大事,你要保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呢。我猛然醒悟,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人,是呀,你想,镇里还有多少事情,那些五保老人谁去照顾?我是镇长,得考虑,大热天马上就要过去了,迎来的将是急速的降温。你知道,我们这地方,夏秋之交,连阴雨比较多,要是多下几日,住在山坎子旁边的农户就得转移。

我知道,一去到会议室,立即迎来众人的目光,首先是王天亮,他一直看着我落座,我没有跟他说话,有很多人觉得奇怪,想到我失礼了,但是我谁也没说话。刘书记就坐在他旁边。王天亮看到我落座了,就对刘书记说,现在开始吧?刘书记点点头。王天亮就说了。我记得他首先说,麦镇长,请你节哀,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情,我们都很悲痛。我抬头看看,他又说,顾总是你的丈夫,但是他也是我们县的名人,还是政协常委。我没有说话,他端茶杯,喝了一口,好像很不自在,手有些颤,他又说,经过这多天的侦查,又报市局核查,虽然还有许多疑点,譬如,顾总事业蒸蒸日上,为什么出现这个结局呢?等等。但是,事实终归是事实,结论:自杀!好像大家都知道,谁都没有惊讶。王天亮不再说话,看着我,像等待什么,我一直没说话。我听说是自杀。忽然心里堵。大脑反复出现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直到最后,都起来了,王天亮也站起来,往我面前走,刘书记才说,麦镇长,王局长要走,辛苦这多天,最后在这儿吃顿饭吧?我才站起来,跟他握手,但是我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又醒悟了呢?

一年多来,我总是做梦,做噩梦,醒来我就思考,慢慢地我理出了头绪,觉得他的死,疑点太多,似乎跟公安机关有关。

公安局?

嗯。麦颖点头说,但是还确定不了。

为什么?

这样的案件说是自杀,好像说不通,但是王天亮的结论是自杀,为啥?不是查不出个所以然,而是再查下去,就会暴露,麦颖说,我就是想不通,要是王天亮做手脚,那他图啥呢?

麦颖,你把你认为可疑的地方说详细一点,我说。

好,就说安葬吧?李大龙来了,问我,顾总穿的衣服呢?我说,都在柜子里。李大龙说,叫荒妹帮收拾收拾吧?我问为什么?李大龙说,说实话,按我们这儿的规矩,送行时得烧掉。我说那些衣服我想留着。李大龙说,说实话,那不行,不吉利。我说,我不信,我想留着。这边说着,荒妹就忙着去翻柜子。我进去一看,问,荒妹,你翻什么?荒妹说,顾总最爱穿的几件衣服找出来,送行时,烧了。我很生气,正在服丧期间也不便发火,但是我还是说,你放下,我自己来。荒妹出去了,我把柜子上了锁,又把抽屉也加了锁。刚出去,在墙拐角,我听见李大龙问,荒妹,你怎么出来了?荒妹说,她不让。李大龙说,你没有说理由?荒妹说,我査了,衣服里没有什么东西。声音很小,但是我还是听见了。我知道他们在找东西,又不知道找什么东西。有点奇怪。我说,这东西难道同李大龙和荒妹的利益有关?

不像。顾应龙待李大龙情同手足,按说,他不会有什么图谋。

那很难说,我说。

我把应龙的遗物收拾了一下,用木箱子锁着,搬到水帘洞里,再叫人把洞门封了,并且对李大龙说,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准开门。

李大龙说是他让人封的,我说,你为什么这样做呢?

我就是想考验一下,要是他们把门弄开了,说明一定有问题。

可是,我去看了,他们没有动呀。

一年过去了,他们没动,是他们不敢动。我知道,他们很想动,但是,一定有高参,让他们不要动。

你怀疑高参是王天亮?

不是他还能有谁?麦颖反问。

这可以作为一个疑点,但是,还是猜测,不足为证。

是呀,麦颖说,可是,董事会上又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我已经预感到这件事情的重要。

两三个月,李大龙就有十多次催我召开董事会。我说,心情不好。你不是经理吗?公司一切业务暂由你管理,二十万元以上的支出向我汇报,二十万元以下的你斟酌处理。李大龙说,麦总,说实话,公司管理跟乡镇管理不一样。我是总经理,一切经营活动,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请示,可以自主安排。说实话,别说是二十万,就是二百万,我也不应该向你汇报。就是顾总活着,也是这种规定。我一听,生气地说,顾总去世才几天,你就不听我的了?李大龙赶紧笑着说,说实话,不是不听你的,这是经营制度,要是你是总经理,我是董事长,说实话,也是这样。我说,你怎么可能是董事长呢?李大龙说,那也不见得。我没有说什么,斜了他一眼,心想,真是老顾的真心朋友,这么死板。但是,我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商业有商业的规律,他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你默认了?

嗯。麦颖说,李大龙看见我不说话,就说,那好,我走了。说实话,还请你尽早召开董事会议,早做决断。我一听,说,你把董事名单报来,我先看看吧?

麦颖这样说,我觉得有意思,她也要过董事名单。

李大龙说,这里有规定。我问,什么规定?他说顾总活着时定下来的。说实话,董事人员属机密,一般不得泄漏。说实话,名单都在荒妹保险柜里,要我感到奇怪,忙问,这点不太符合商业制度吧?

是呀,我当时也感到很奇怪,心想,这个老顾,也是老手了,这么幼稚。但是,我知道应龙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说,那好,我下午去,你们等着。到我下午去,荒妹回家了。我问李大龙,荒妹怎么回家了,我不是对你说了吗?李大龙说,说实话,我打电话了,已经把她训一顿。荒妹说不知道,上午突然来电话,说她爹病重,一时慌了,忘记请假。说实话,我回到水帘洞才知道的,那时已经来不及了。说实话,你来了也好,计划一下,什么时候召开董事会?再说了,这里的员工都想见你一面呢。

麦颖说,我生气呀,但是一听,也就消气了,就说,职工,我不是都见过吗?不用见了,至于什么时候开董事会,等我忙完了再说。说完,我就走了。

当时李大龙没有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

那,有点奇怪,荒妹是不是太巧合了?你要看董事名单,她走了。是不是董事会名单里有鬼?

我当时没想那多,到那场合,就想到应龙活着的情景,那时,大脑还不大清醒,心里又难过,回去后就睡了。醒来后,就觉得应龙很可能就是自杀。难道是他什么都得到了,要钱有钱,想我他也得到了,就厌倦了,想到自杀。心里糊涂,也就胡思乱想起来。

我说,你怎么有这种想法呢?老顾,我能不知道?对生命珍惜得很。那些年走南闯北,虽说靠打拼创办了企业,但是很不容易。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自杀,或者连自杀的念头都没有。

对,报童,还是你理解应龙,但是,我当时想错了。

为什么?

当时我在抽屉里找到一张纸,还有封皮,上面印着“囍”字,下面还印着一行小字,写着:“在颖生日之时赠。”我翻开,里面:“应龙集团公司,从我与麦颖结婚之日起,就属于两人的了,如遇不测,财产继承权属归对方。但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颖同意,就可以立即接任公司董事长一职,算我送给颖的生日礼物!”“顾应龙”三字是手写,下方有印。

我说,盖印,印不是在荒妹手上吗?

麦颖“嗯”了一下。

我说,这就对了,一定是他们找这份“遗书”。

这不是“遗书”!她有点生气,说,谁都认为是遗书,我当时拿在手里,十分震惊,觉得也是遗书。留下遗书,那表明他想走。我是恨透了他。

老顾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我问。

对呀,麦颖说,这正是我难以理解的。不管是从哪一方面,他都没有自杀的理由。只有一条,那就是他身体有毛病。

癌症?我惊讶地问。

要是癌症,为什么他要跟我结婚,那不是害我吗?不会。

我说,是不是你们结婚以后,他出过差,检查过身体?

麦颖看着天边,说,自从我们结婚,他很少离开家,也很少离开我,要是检査身体,我一定知道。再说了,结婚之时经过体检,双方都很健康。

我说,麦颖,你们结婚不是出差了吗?

是呀,麦颖说,我们坐飞机到云南大理,去西藏,又到山东,看孔府,还登上了泰山。对,登泰山,我们坐的是索道。当时,应龙说,不坐索道。我问为什么?他说,万一掉下去怎么办呢?我说,怎么可能呢?他说,报纸上就看到过索道出事的事情,说是一家三口,索道绳索断了,丈夫把妻子举着,妻子把孩子举着,最后孩子活着。可见母亲是多伟大!我说,你尽说好听的,我问你,我们没有孩子,要是出问题了,怎么办?应龙说,当然是把你举着啰。说过,他还说,现在没孩子,我还想你给我生两个呢。我说,你想得美,就是计划生育不管,我也不想生了!应龙知道我很伤心,也就没说,但是我们回来后,他还跟我要,生一个吧?生一个你就不会痛苦了,但是,我还是忘不了苗苗,心里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