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章台照出几家意(三)

路上小鹿已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因这区区一块令牌就疑心张先生?那茶馆热闹得很,每天不知多少人来往,若是有郢王府的人恰好路过,遗落了这令牌,被天天在那里的张先生捡去,也算不得奇事吧?”

阿原给缠得无奈,答道:“你可记得小馒头曾说过,小玉遇害前一天,曾到茶楼听说书?当时我们曾因此断定,小玉至少在白天尚未得到母亲病重的消息。随后那说书人就病了,也是你打听到的,说嗓子不好,歇了四天。”

小鹿道:“是,他病好开张那天,我正好去听了。可这又怎么了?”

阿原道:“那我们可不可以猜测,小玉是因为去茶楼见了什么人,才遇害的?而说书人那么巧就生病了,是不是那日做了什么,或知道了什么,心里有鬼?”

小鹿懵然道:“说书人……小玉……八杆子打不着呀!”

景辞忽道:“傅蔓卿被刺杀后,开始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惨遭毒手,她也没有提起左言希,而是拼命在想自己被害的缘由。若是左言希曾和她要走绢帕,那必定是杀人灭口,她怎会不知缘由?可见杀她的人不是左言希,而是她不认识的人。”

阿原道:“但嫁祸慕北湮的绢帕必定是从她那里流出去的。她虽不知道绢帕被用来嫁祸慕北湮,但左言希也恰在那时候出现,她恐怕已猜到与贺王案有关。”

小鹿骇然道:“难道杀她的人是说书人?”

阿原道:“不是。说书人就在斜对面的茶楼说书,两人说到底是同一流的人物,不可能不认识。如果杀她的是说书人,她临时有机会,早该说出来了!”

小鹿不解,“那傅蔓卿之死和说书人有什么关系!”

景辞已决然道:“绢帕是说书人要去的!他那晚很可能以别的什么借口跟傅蔓卿要去了绢帕,傅蔓卿一直不曾将那绢帕和贺王府的案子联系起来,但说书人要走绢帕本身也该透着几分古怪,所以最后一刻她终于想起来了,却已说不出来。”

他眺向茶楼的方向,叹道:“她一直指着窗外的那个方向,我当时以为她指的是窗外的什么人,但窗外不远就是街道,然后便是茶楼、布庄。她想说的,正是茶楼。”

说话间,忽听那边人声嘈杂,一群人举着火把冲了出来,领头的竟是慕北湮和井乙等人。

阿原忙迎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井乙慌忙答道:“薛照意跑了!”

“什……什么?”

“我等本来在外面守着,看里面开始有叫唤,后来没了动静,以为这贱人认命了呢!谁知后来进去一看,买她头一晚的那个恩客倒在地上,被一根金簪活活扎在胸口刺死了!”

“被……金簪刺死?没听到惨叫?”

“是。我们查看过了,屋里的茶水中下了迷药,那恩客被迷昏在地,所以竟悄无声息地被一根小小的金簪刺死了!”

阿原瞧着慕北湮双目通红,又恨又悲又怒的模样,猛地醒悟过来,脱口道:“贺王遇害那晚,喝过薛照意送的茶!薛照意还换掉过贺王先前喝的茶!”

这回连小鹿都听明白了,“凶手竟是薛照意!她迷昏了贺王,然后用陌刀杀死了贺王!”

他们认定贺王是勇武之人所杀,前提是贺王神智清醒。但如果贺王被迷药迷倒,即便薛照意这样的女流之辈都能提起陌刀将他刺穿。她的手速应该不太快,贺王在被刺倒后曾有瞬间的清醒,睁眼发现是日日侍奉的爱妾,自然怒目圆睁。

但彼时他身中要害,迷药的药效又不曾过去,根本无力反抗,终于保持着怒目圆睁的模样死去。

小鹿都想得到的,慕北湮当然也想得到。

尤其想起父亲征战沙场,一世英雄,竟被枕边人以如此阴毒的手段害得死不瞑目,慕北湮恨得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已将指甲掐入肉间。

他一字字几乎从齿缝中挤出字来:“便是翻遍沁河,我也要将她找出来,挫骨扬灰!”

若贺王是薛照意所害,说书人从傅蔓卿处拿走的绢帕,随后当然也是被薛照意放在谋杀现场,用于嫁祸慕北湮。

那么薛照意和说书人又是什么关系?

阿原心念电转,脱口道:“我想,我们能找到薛照意!小鹿,快带路!”

小鹿张大嘴,“去……哪里?”

“去找你的好师父,那个说书人!他是同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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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的住处并不远,就在后面那条巷子尽头的一处小院,独门独户,门庭破旧。

慕北湮也不待叫门,冲上前奋力一踹,已将大门踹开。

还未及冲入,忽见里面窜出一道黑影,跃上围墙,向外飞奔而去。

阿原明知必与凶手有关,清叱道:“哪里逃!”

她拔出破尘剑,奋力追上前去。

“阿原!”

景辞唤了一声,跃身跟了过去。

他的动作迅捷,速度比阿原快了许多,却奔出数丈后猛一趔趄,匆忙扶住道旁一株老树方才站稳,却已痛得面色惨白。

他弓腰瞧着自己颤抖的双足,额上滴落大颗汗珠。

身旁又有黑影掠来,然后便是萧潇有些慌乱的询问:“公子,你怎样了?”

景辞立时猜到他也在留意此事,应是追着慕北湮等行踪跟来,抬眼看向阿原离开的方向,勉强道:“快去帮阿原!她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

萧潇不过略一迟疑,便应道:“是!”

景辞走出还没多远,那边也有公差跟了上来。以他们那点本领,想抓那身手高明的黑衣人难如登天,但照顾景辞应该不会有问题。

看萧潇飞身离开,景辞抬袖拭去额上的冷汗,掩去眼底的忧虑和痛苦,站直身形向赶过来的差役说道:“没事了,先回那院里看看。”

他虽竭力维持着身体平衡,但遭受重创无法痊愈的双足并没那么听使唤。他缓缓往回走的步履有些蹒跚。

两名赶来的差役见状,忙上前挽扶时,景辞甩开他们的手,冷冷扫过去一眼。

差役被他目光中的寒意扫得打了个寒噤,各自退开一步,面面相觑。

景辞定定神,努力稳住身形,艰难地保持着挺直的肩背继续往前走。

双足痛如刀扎时,他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阿原离开的方向。

目之所极,是将一切吞噬的黑暗。

他向来极有主见,但此刻,他竟全不知晓,破开这无边无垠的黑暗,能不能看到他所冀望的那片洒满阳光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