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青山尽处碧水藏(二)

但靳大德最后被长乐公主提回县衙时,虽被打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全无往日总管的威风,却依然一口咬定,亲眼看到左言希杀害贺王,方才嫁祸左言希,欲为贺王报仇。

长乐公主脸上疹子未复,却对案子的进展丝毫不敢怠慢,命人录下供状,又连夜审讯顺儿和贺王的亲信侍卫,同样录下证词。

证词对靳大德很不利,但对左言希更不利。

靳大德奉贺王之命杀小玉几乎可以确定,但靳大德并没有杀贺王的动机,也没有陷害左言希的理由。纵然靳大德跟薛夫人有私情,至少贺王被害当日的表现,不像已看破他们的样子。退一步说,如果贺王已然知晓,必定提起陌刀奔到薛夫人那里斩杀奸夫**妇,而不会在自己房中毫不提防被人用自己的兵器杀害。

靳大德虽然在外面虽然嚣张,但对府中侍仆还算厚道,对贺王府的主子更是恭恭敬敬,从无违拗。左言希时常不在贺王身边,与靳大德的交集并不多,而且他温雅有礼,并不像慕北湮那样放旷不羁,跟靳大德从无嫌隙,靳大德实在没有无故嫁祸他的理由。

于是,纵然谢岩一心想替左言希开脱,也已寻不出理由相助,眼睁睁看着左言希被桎梏加身,投入又脏又臭的牢狱中,严加看管。

这晚阿原终于有床榻睡了。

左言希被锁到牢狱里,景辞夜间便能和谢岩住一屋。知夏姑姑不必担心阿原“勾引”她家公子,再懒得对着阿原那张令她见而生厌的漂亮面孔,早就寻别的地方睡去了。

于是,阿原、小鹿主仆舒舒服服地霸住了景辞的卧房。

只是阿原很是担心,景辞跟左言希感情深厚,待左言希比待她还要信任几分,如今左言希以弑父之罪身陷牢笼,夜间还能不能睡得着。

而她虽然有了柔软舒适的床榻,同样无法成眠。

她思虑片刻,起身又披上衣衫,说道:“小鹿,陪我去牢里走一趟。”

小鹿揉着眼睛道:“去做甚?把那个靳大德再打一顿?脏脏的,我懒得打他了!”

阿原道:“想打他的人多了,要打也轮不着咱们打。”

小鹿想了想,笑了起来,“对!景县尉跟左公子那般要好,此刻看到左公子受罪,只怕吃他的心都有!咦,你说景县尉为啥那么喜欢左公子?他们会不会……”

她将两只大拇指骈起,勾了两勾,比了个成双结对的手势。

阿原撇撇嘴,笑得艳逸如榴花耀眼。她道:“没事!景县尉虽信任左言希,但却更喜欢我!便是有点内啥啥的想法,我把他抢回来不就结了?”

小鹿的一对大拇指顿时竖向她家小姐,大加赞赏,“对!原家小姐出手,天下男子,谁不俯首!”

阿原颇是受用,深感有时候做回风流潇洒的原大小姐的确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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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有谢岩暗中照顾,到底是杀害贺王的重犯,监禁左言希的牢房虽然铺了干净被褥,但牢房里满是久不见天日的霉臭味,左言希手足都被锁住,大约也极不舒适。

但阿原挂着灯笼走进去时,左言希静默地倚墙坐于棉被间,眉眼看着居然很安谧。

见阿原踏入,他似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居然冲她笑了笑,“你来了?”

阿原让小鹿到外面守着,方走过去审视他清俊的脸,“你猜到我要来?”

左言希微微一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当着阿辞的面揭穿我。”

阿原道:“别谢我。我只是看阿辞看重你,不想他伤心。”

左言希瞥过她面庞,“难为你了!”

他虽这般说着,但眉眼淡漠,并无半点歉疚之意,分明只是因他一惯的温和有礼,习惯性地回复了这么一句。

阿原有些恼怒,问道:“你这算是承认了,那晚在涵秋坡刺杀我的黑衣人就是你?你当时忽然放弃杀我,是因为阿辞来了?他跟你很熟,即便你蒙着脸,大约也瞒不过他。”

左言希静默片刻,答道:“是。”

阿原问:“为何我发现丁曹遗落的凤仙后立刻向我下手?莫非你也和灵鹤髓一案有关?”

左言希轻叹,“你想多了!”

阿原盯住他,“那你为什么想杀我?我跟你没仇没怨吧?”

左言希微一阖眼,“嗯,没仇没怨。但阿辞又靠近你,本身就是件极糟糕的事。”

阿原倒吸一口凉气,“你是为阿辞杀我?”

左言希清浅笑意依然温雅,却已难掩微微的嘲讽,“喜欢阿辞的人,大约都会想着杀你。”

“喜欢……喜欢阿辞?所以杀我?”阿原愕然,然后感慨,“我虽不记得从前的事,但这么着看来,他大约真的很喜欢我,才令你嫉妒得如此丧心病狂!”

左言希蓦地抬眼,却似比她还要惊愕几分。

但他很快恢复素日的清浅淡然,微笑道:“你若要这样认为……嗯,也由得你。”

阿原问:“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方才已说得清楚,是因为喜欢阿辞才杀我……”

左言希抬起他被锁住的手,抚额道:“嗯,就是这样,没其他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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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走出牢房时,差点和脸贴在牢门上的小鹿撞个正着。

小鹿向狱中扬了扬拳,悄声道:“原来他竟想过杀了小姐,真太坏了!活该他落得如此下场!”

阿原道:“诚然该死。不过贺王一案疑点重重,可能真不是他杀的。”

小鹿道:“要不,咱们再去看看靳大德?”

阿原点头,“也好。”

如靳大德那等人精,人前人后向来是两张面孔。如今狱中向隅,伤痛落魄之余,指不定会有什么异常举止,留下些可资参考的线索。

狱中虽然多了几个从京中来的高手帮着监守,但阿原到底是知县大人心腹,尚能来去自如。

附近巡逻的一名狱卒一边开牢门,一边道:“今天来的两名犯人倒是奇异。一个干净得像是来牢里做客的风雅公子,还有一个被打得血糊糊一团,但居然都是一声都没吭的。”

阿原道:“那公子本来就是过来做客的……”

便是左言希真杀了贺王,那位毫无原则信任他的端侯大人,也会想办法把他撇出来吧?

阿原虽已记不得她的未婚夫婿到底是怎样的来历,却也看出景辞很得梁帝宠信。如果他一意孤行硬要救左言希,这案子想禀公办理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话间牢门已打开,狱卒将灯笼举了举,高叫道:“喂,有人看你来了!”

榻上无人,却有血淋淋的一团躺在地上,隐约看得出人形,脑袋却似靠在榻沿上。

贺王一死,靳大德失了依恃,再不是上回走个过场似的关押,而是真真切切丢入肮脏简陋的牢房。虽也有张木榻,但上面只铺了些碎草,再没有左言希的那种待遇。

狱卒见靳大德不动弹,走上前踢了一脚,“起来!”

阿原闻得冲鼻的血腥气,忽有种不妙的感觉,喝道:“且慢!你看看他的脖颈……”

狱卒定睛一看,手中灯笼差点跌下,惊呼道:“人犯自尽了!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