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扶剑归去共从容(一)

冬去春来,转眼郢王已登基数月。但在很多大臣眼底,他依然只是郢王,而非新的大梁皇帝。

梁帝朱煌马上打的天下,信重的大臣多是跟他鞍前马后一起拼杀过的。虽说梁帝脾气暴躁,但也不曾亏待过这群出生入死的部属。梁帝死得不明不白,这些人自然不甘不愿;加上原夫人殉情一说连鬼都不信,素日交好的也未免愤愤。

郢王明知人心不服,自是种种加官晋爵,设法笼络群臣。

均王恍若不知友人别院是因他的缘故才被夷作平地,也不曾问起过“意外”失火后贺王和原大小姐的生死,看着战战兢兢,比先前更加恭谨守礼,终日与一班儒士们谈诗论词,倒让郢王戒心渐消。

端侯因心上人逝世,病情急转直下,郢王遣太医去瞧了几次,都说挣扎不了多久,于是也由得他在京畿养病,再不曾理会过。

景辞是不是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并未认祖归宗,依然冠着景姓,对郢王的帝位并无威胁。

郢王肯暂时放过均王等人,当然也跟宫中那位新晋的贵嫔娘娘分不开。

乔贵嫔之外,又多了个靳贵嫔。

靳小函年少美貌,娇俏玲珑,最要紧的是真将郢王当作盖世英雄般景仰着,自己侍奉还觉对不住郢王的神武英姿,还劝他广纳后宫,收揽更多青春美貌的少女一起侍奉。如此知情解趣,谁人不爱?何况郢王谋夺皇帝的手段极不光明,能得小美人如此膜拜夸奖,自是受用无比,弑父夺位的忐忑也随之消散许多,对靳小函更是宠爱入骨。

当日乔贵嫔也曾是他心坎上的,但到底是先帝妃嫔,郢王继位后反而不肯太过亲近,唯恐更惹话柄。于是,贵嫔靳小函受尽恩宠,一时风头无两。

因女儿与郢王的私情,大理寺卿乔立先前被梁帝丢进阿原待过的大理寺牢狱,差点送命;但一场天翻地覆后,他依然衣朱紫,食金玉,颇得信重。

只是对他的信重与靳小函比起来,似乎又逊色颇多。

数日不曾见到郢王,这天他手执奏章,到万春宫求见郢王时,竟被靳小函一口回绝。

她道:“皇上日夜忙碌,好容易歇下了,我可不敢惊扰。”

乔立道:“靳贵嫔,臣有要事,耽误不得呀!”

靳小函道:“乔大人每次过来都这么说。可皇上不见的时候多了,也没见耽误多少事。皇上去乔姐姐的鸾鸣宫时,却没见乔大人去惊扰过。何苦来!谁不晓得我无根无底,能在宫中有立足之地,全仗皇上宠爱。非要次次在我这里弄些幺蛾子,好让我被皇上厌弃么?”

她起身命人送客,竟不留半点情面。

乔立隐约听得内室传出郢王和女子的调笑之声,也不敢争执,只得无奈退去。

靳小函笑了笑,若无其事喝茶时,冯廷谔走出,说道:“靳贵嫔,你拦着乔大人虽不妨,但事后最好告诉皇上一声。若真的误了大事,只怕我们担待不起。”

靳小函道:“冯叔放心,我次次都有告诉皇上,只是皇上不乐意再听到他一天到晚参奏这个抨击那个,才越来越不待见他。想咱们皇上英明睿智,文武双全,天命所归,早晚一统河山,可这个乔立从未为皇上谋划该怎样开疆拓土,怎样训练将士,天天只晓得撺掇着皇上杀这个,贬那个,要将朝中那些谋臣勇将赶光,那还有谁还来为皇上打江山?连杨将军、谢大人都想动,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晋人的细作了,非要把咱大梁激出哗变来才甘心!”

她笑嘻嘻地牵住冯廷谔的袖子,说道:“冯叔,咱们皇上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大豪杰,你可得帮我说说,别让他被这些鼠目寸光的奸臣耽误了天定天下的大事!”

冯廷谔细思乔立父女所为,也有些疑惑,“咦,说来也是,梁、晋结怨已久,乔大人似乎真的未曾劝过郢王提防晋王。若大梁混乱,晋王趁机来袭,的确险,险……”

于是,郢王不但不曾试图收复杨世厚的兵权,并从厚封赏,授其开府仪同三司,兼领侍中等职,并在靳小函的建议下,与文官中很有声望的右仆射谢瞳结了亲,——指给谢瞳之子谢岩的,自然是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虽对她和谢岩的亲事一万个赞成,但每次看向弃置的建章宫时,便再也笑不出来。

她的父亲,便是在那里被她这个兄长谋害,肠穿肚烂,死状凄惨。

终有一日,她向谢岩道:“咱们预备得差不多了吧?”

谢岩微微一笑,“回公主,端侯此刻应该已经在均王府中了!”

“均王府?”

“多谢乔立,一心不想均王好过,生生把跟他走得极近的龙骧军副统领皇甫麟说成意图行刺皇上的叛党,下在狱中。”

“那……还谢乔立?”长乐公主扯住他臂膀,牵牵他衣袖,追问,“快说,你们给均王出了什么主意救人?”

谢岩垂头看她星眸微嗔,顾盼之际满是小女儿的娇态,不觉微微失神,好一会儿方道:“其实我并未出什么主意,但阿辞去见了次均王,龙骧军便有流言纷纷,说皇甫麟只是一个开端,皇上信重龙虎军,听了乔立和韩勍等人挑拨,有意裁撤龙骧军,并秘密处死军中将校,免留后患。”

龙骧军和龙虎军同是梁帝未称帝时的牙兵,后来都成为大梁禁卫军。因韩勍统领龙虎军助郢王夺得皇宫,立下大功,龙骧军地位已远不如前,其副统领被指有心为梁帝报仇,其他军使将校不免也在怀疑之列。

长乐公主已悟了过来,“龙骧军众将校本就对朱友圭不满,眼见杀身之祸将临,若有人提点一二,必定愿意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咦,皇甫麟虽对父皇忠心,但行事稳重,也不至于冒失到去刺杀朱友圭吧?这事儿……是某些人有意挖的坑吧?”

她眼珠滴溜溜地转,“是你的主意,还是端侯哥哥的主意?”

谢岩微一躬身,“自然出自阿辞,在下不敢掠美!”

长乐公主道:“的确像是他的主意。不过想说服皇甫麟依计而行,必定只能靠我们谢公子了吧?”

谢岩笑而不语。

长乐公主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亲,“我夫婿最有才干了!”

谢岩顿时满面通红,“喂,这大白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