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懊恨故人流水远(三)

出了建章宫,景辞走得很快,只是脚下飘忽,差点撞上前面飞奔而至的人影,然后很快被对面那人扶住。只闻那人失声叫道:“阿辞,你怎么了?”

景辞定定神,才发现眼前匆匆奔来的,是谢岩和长乐公主。谢岩扶着他,正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景辞淡淡答道:“没事。”

他拂过谢岩的手,快步离去。

谢岩愕然问向左言希:“出什么事了?”

左言希苦笑道:“退婚了……”

长乐公主紧张,急问道:“是阿原和端侯……退婚了吗?那么阿原她……”

她的目光不由扫向谢岩。

虽说在沁河最后一夜,她已听谢岩、景辞明白说起阿原并非原清离,但阿原毕竟有着和原清离一样的容貌,而且原夫人当日的心思她看得再明白不过。一旦阿原退婚,门当户对的贵家公子里择选起来,只怕谢岩又该成为原夫人的第一目标了……

此事关系她的切身利益,她听闻后自然来得快捷,问得迅捷。

左言希看向身后携手走出的慕北湮和阿原,苦笑道:“阿原呀……大约会是我弟妹了!皇上已经答应他俩婚事。则笙郡主和端侯……只怕也不远吧?”

长乐公主又骇又喜,笑问道:“真的吗?可是,这……这妥当吗?”

谢岩已皱紧了眉,低低道:“妥当才怪!简直是乱点鸳鸯谱!”

长乐公主不悦,“难道为你和阿原指婚才是妥当?”

谢岩不答,只向左言希道:“看顾好端侯……心疾更难医!”

左言希苦笑,“我明白。”

而谢岩已迎向慕北湮,一把将他拖过,“跟我来!”

慕北湮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兀自向阿原挥了挥手,“你先到宫外候着,我稍后就来……”

可阿原哪里回得去,长乐公主已将她用力一扯,同样扯到另一边,不遗余力地大大夸奖。

“恭喜,恭喜!阿原,你真是有志气!有眼光!不合适的,就该一拍两散!情投意合的,就该努力争取!放心,你跟慕北湮大婚之日,我和阿岩必定奉上一份重重的贺礼,好好庆祝庆祝!”

阿原深吸了口气,散乱的眼神终于汇聚出淡淡的晶芒,能微微笑着答她:“多谢,多谢!待你和谢岩的婚事定下,咱们这群人,也算是圆满了!”

长乐公主闻言更是满怀愉悦,笑道:“当然会圆满,圆满!你和北湮都成了,我们还会远吗?”

她和谢岩的未来,简直就是眼下触手可及的盛夏,热烈得让人心跳加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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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岩那里却已气白了脸。

走到背着人的一处蔷薇架后,他愠怒问向慕北湮:“你到底在想什么?景辞和阿原的事,你还嫌不够乱,还要凑上去添把火?”

慕北湮甩开他的手,同样有些怒意,“谢岩,你早就知道阿原是什么人,早就知道清离去了哪里,对不对?端侯母亲跟你母亲是嫡亲的姐妹,血脉相通,他自然不会一直瞒你。”

谢岩静了一静,答道:“是。但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已经发生的那些事已无法改变。对于清离,我会盼着她过得好,不会去惊扰她。”

慕北湮道:“那对于阿原呢?为了让清离如愿,阿原就该承继这乱七八糟的生活?”

谢岩叹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清离留下的声名虽然不大好听,但有房有地,更有母亲爱惜,富贵尊荣,说实在的,我觉得比她原先的生活强。”

慕北湮冷笑,“我不晓得她原先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只晓得她本就是原家的大小姐,本就该有房有地,有亲爹亲妈爱惜。能把她送回来的,自然晓得她身世,别告诉我,他们和当初盗原府小姐的人没关系!难不成阿原还得感谢他们把她送回她娘身边?嗯,一辈子都没见过亲爹,也得感激涕零对不对?何况如今还受他们主仆几个那样的欺负!”

谢岩心下原有些恼他,不料慕北湮竟似比他还恼火。他从阿原的角度想了一回,慕北湮的话似乎还颇有道理,只得委婉劝道:“北湮,你并不知道他们往日的事。”

慕北湮“呸”了一声,说道:“他们的往事关我屁事!我只晓得景辞睡完阿原,就把她像抹布似的随手丢到脑后,天天跟那什么则笙则死的亲亲我我,还听任新欢和恶奴联手欺负她!须知阿原不是原清离,还是个好端端的姑娘家,他缺不缺德!”

谢岩道:“北湮,景辞虽有些傲气,但重情重义。便是则笙和知夏姑姑,也不会无缘无故针对阿原……”

“你也晓得她是阿原?”慕北湮不客气地打断谢岩的话头,“阿原是怎样的性情,如今你也该看得分明。爽朗大气,行事磊落,尤其对景辞一心一意,何曾辜负半分!”

谢岩待要插口时,慕北湮一把拎过他前襟,指着他鼻子,叫道:“你别跟我扯风眠晚的事儿,你我认得的只有阿原,没什么风眠晚。阿原自己也不晓得什么风眠晚,难不成还得猜着她根本记不得的什么风眠晚的事儿,试图去原谅景辞?若她这么贱,我还真瞧不上她了!”

谢岩素来斯文,也不挣扎,只是揉着鼻梁,头疼不已,“于是,你……还真打算娶阿原?知道她不是原清离还娶?”

慕北湮也不好欺他文弱,只得放开他,舒展了下双臂,桃花眼里闪过猫儿般的狡黠和秀媚,“如果她是清离,顾忌着咱俩的交情,或许我还会犹豫;至于阿原,难不成我还要顾忌着景辞不成?何况这次是他应允退婚的,难不成他都预备娶王则笙了,还不许阿原嫁我?”

谢岩愕然道:“你说……景辞这次是自己应允退婚的,还预备娶则笙?”

慕北湮笑道:“他跟皇上的关系,你比我清楚。若不是他自己应允,谁能逼得了他?所以咱们都各自预备预备吧,他和王则笙,我和阿原,还有你和长乐公主,估计各家都得忙碌一阵吧?哈哈!哈哈哈!”

他莫名地笑得很乐,而谢岩呆呆地站着,喃喃道:“乱了,知了,都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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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的马车里,阿原抱着双膝,静静地坐着。

一阵迅捷的脚步声后,锦帘拉开,午后炙热的阳光射入,她眯了眯眼,才觉眼睛里涩痛得厉害。

慕北湮坐了进来,却笑得明朗,问道:“阿原,公主跟你说什么呢?”

阿原笑了笑,“哦,她开心得很,说会预备重重的贺礼。想来我也得预备一份回礼吧?她跟谢岩的好日子,只怕也不远了!”

慕北湮道:“他们只怕会在咱们后面。咱们两家合成一家,备一份贺礼就行了,真是划算!”

他边吩咐车夫回府,边揽着阿原笑道:“我想想送啥。送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如何?”

阿原道:“你忒不厚道,怎能把长乐公主说成牛粪?回头她告诉皇上,皇上得拧下你脑袋!”

慕北湮笑道:“我岂会那般不厚道?我是说,长乐公主一朵鲜花,插在谢岩这堆牛粪上了!”

“……”阿原也忍俊不禁,“谢岩也算是千百里挑不出一个的青年才俊,你居然这般说他!”

慕北湮扬了扬拳头,“再怎样的青年才俊,他拳头没我大,官位没我高,所以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的表情有些夸张,阿原笑了片刻,便低下头去,沉吟半晌方道:“北湮,我跟景辞的事,其实你没必要插手的。纵然现在有些看不破的事儿,早晚我都能看破,并没什么好担心的。”

慕北湮笑道:“怎么?你看不上我?晚了!皇上金口一开,你想悔也没机会了!”

阿原的手指轻轻敲着座椅,无声却急促。她叹道:“我没什么悔不悔的,但我不想毁了你小贺王爷的大好基业。我晓得你面恶心善,怕我被人嘲笑,日后诸多不便,才会主动提出与我成亲。可我怀着孩子嫁入贺王府,占了你贺王府嫡长子的名分,我又成了什么?”

慕北湮气结,“你……你说什么?我面恶心善?面恶心善?我哪里面恶了?”

他在车中翻来翻去,试图找出面铜镜来,瞧瞧自己怎么着就面相凶恶了。

阿原忙道:“这个不是重点……最要紧的,贺王府的血脉不能被我混淆……”

慕北湮道:“咱们行伍出身,不讲究这个。你看皇上那些皇子里,博王、冀王都是养子,不是一样得宠?”

他声音低了些,“我父亲生前最欣赏博王,说他勇武宽仁,英明有才,还向皇上进言,天下未平,当立贤者为储君。博王又最得皇上宠信,皇上似乎真有立其为嗣君的打算。可见孩子只要孝顺聪明,是不是亲生的原不要紧。咱还是谈谈最要紧的事:我怎么着面恶心善了?”

阿原抚额,“我只是随口一说……”

“随口说也不该呀,你看我这容貌气度,说我面善心恶还可,怎么就会面恶心善呢?你见过长得这么俊秀的恶人吗?”

“额,那便是我说错了……”

“为何会犯这般低等的错误!”

“大约刚刚认识时,你有点……嗯,无耻吧!”

刚见面便拉着她去茅房,查个案能对她下**……

他明明就是个长得异常俊秀的恶人,于是再俊秀在她看来也是面相凶恶了。

慕北湮勉强接受了阿原最后的解释,但沿路依然在纠结那句“面恶心善”,甚至找出一柄亮闪闪的匕首来,把锋刃当作镜子照着,试图告诉阿原,他顶多是面善心恶,绝对不会面恶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