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逝水葬流年2

疼痛,席卷。

那早就将我的血与肉联结在一起的面皮子被突然剥落。

心底的一角,逐渐坍塌。

景行然却是抚上我红肿了一片的脸,沉沉一叹:“原想着不必这么快的。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他这是何意?

他原本是打算再与我虚以委蛇旁观我扮演雾悠?

我尚未来得及多加思索,便晕了过去。

*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回到皇宫。这个如同囚笼般的地方,没有了景行然的宠,寸步难行。

我的面容,依旧是我自己的。

而……

我的身份,是九嫔之一的修容。

我的名字,是雾悠。

真正的雾悠,改名江舒薇,成为姜君稹之父姜洪大将军义女,在合乎身份的前提下,被景行然纳入后宫,成为四妃之首,宠冠天下。

一个人负心,或许是因为他的记忆力不太好。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记忆力从不曾好过。

其实,我早该猜到这样的结局。

两年而已,嫁给他两年,算得了什么呢?那些宠,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戏一场罢了。

也许从我扮成雾悠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眼时,他便早就察觉了吧。只是没有点破,任由我像个傻子一般在他面前演戏而不自知。

如今真正的雾悠回归,他该是碍于我父皇派来出使景岚国的使臣不久将抵达的缘故,才打消了放逐我到军营为妓的念头吧。

也真是,难为他还得花心思应付我父皇了……

*

明日便是年夜,景行然吩咐下来,免了宫宴,群臣可以不必进宫,就简单地让几个妃嫔聚聚,权当是家宴。

原以为我如今的身份根本便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家宴,却还是被点了名。不知是否是景行然有意想要借此奚落。

宫里头这段时日算是忙活开了。宫女太监们在各个宫殿转悠布置,到处,都是大红。喜庆的同时,却也严阵以待,巡逻的侍卫,也因为特殊时期而更加严密起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严阵以待的模样,倒让我有些错觉,仿佛宫里头随时都有大事发生。

沁紫殿内。

我躺在暖榻上,一袭粉紫雍容,头上斜插一根凤尾簪,耳畔垂落几缕发丝,却遮掩不了面上憔悴。

手中是一块质地上等的绣布,一只纯金绣针。我看着那窝在寝殿内几日的成果,只觉得啼笑皆非。

这明明是一只奔跑于田间没有忧愁的野兔,却被我给绣得仿似一只旱鸭子,只知道嘎嘎叫唤,一碰水就像要了它的命。

“娘娘,玄先生在外头求见。”云兰穿着一件鹅黄裙袄进来,身后跟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那一次我被发配到军营,我沁紫殿的人定也逃脱不了,而事实上,景行然也确实是做到了,秘密处决了那一干人等。不过幸运的是,云兰听了我的话之后躲藏了起来。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深宫内苑,宫女随处可见,她这一个,也算是漏网之鱼了。

我再归来,头衔身份虽然变了,可居住的寝殿,却依旧是沁紫殿。

云兰悄悄寻了来,我一番打赏下来走了些门路,便将她重新安排在了我的宫里。

景行然知晓后,倒也没说什么。此事也就此揭了过去。

我看了蒙面女子一眼,对云兰摆手:“让玄先生仔细替江贵妃治疗心疾去,以后我这沁紫殿,不再欢迎他。”

“这……”云兰想要再劝,但看到我的决绝,只得转身出去传话了。

“少女毕竟会怀春,看来娘娘身边的宫婢,也免不了被温润男子吸引。”当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两人,那蒙面女子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如同被撕裂。几丝讥讽,几丝自嘲。

穿针引线,换了根红色的线头,将红丝穿过那看上去丑不拉几的野兔的双眼,我淡然哂笑:“人这一辈子总该经历些挫折的,不是吗?”

女子沉默地坐在一侧的软椅之上,垫子厚实,她为自己添了一杯茶,声音悠远:“是啊,只有撞了南墙,才可能回头。”

彼此都心知肚明,我只是笑着放下手中的残次品,走过去,牵起她的手:“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对于‘陈尚寅’这三个字,你可以将它永远埋在心底了。”

“那娘娘呢?当今君上,可会被您永远深藏?”

我唇畔勾笑,复又坐回那软榻之上,金针在手中一转,指腹便是一点殷红。在她诧异的目光下,我将染血的手指在那绣布之上轻滑,“与君绝”三字,瞬间呈现。

鲜血力透,耀眼灼灼。

早在景行然命人将我送入军营充作军妓时,我和他的情分就已经断了。扮作雾悠与他纠缠,一切都不是我所愿,可我又不得不为。

如今一切都揭开了,他也如愿纳了真正的雾悠入宫封妃,我对他,再没什么念想。

“你脸上的疤痕要记得及时用药,这几日太医院的人没为难你吧?”

谭素心的手伸到那用面纱遮掩的面颊,眼中苦涩:“这张脸,早在我用簪子划花的时候便没想过再要它。”破碎的声音,伴随着些微的咳嗽,“江太医不似其他太医,对娘娘似乎格外忠心,为了治疗素心这破嗓子,花费了不少心思。”

江太医嘛……

我轻闭眼,遥想当年。

“江植,你揭下皇榜治好了母后的病,想要什么赏赐?”

“下官别无它求,只希望能够永远追随公主。”

*

御花园的寒梅依旧,红色的蕊,在这片万物萧条中独显风姿。

一隅凉亭,六角飞檐,下巴枕在手臂上,我趴在围栏上淡看着那结冰的湖面。

“可惜了这鱼食。”垂眼望那饵料,心头一声叹息。

“娘娘,叫几个内侍来,将这湖面用石头砸出几个洞不就行了?”云兰手端糕点果盘,身后跟着沁紫殿的两个宫婢。宫婢垂眉顺目,将东西放置在石桌上,便静静地侍立在一侧。

想起那盛夏时节所见的锦鲤,在阳光下金黄发亮,三五成群,别是一番趣味。我不禁有些消沉:“鱼都没了,破了冰撒了饵,又如何?”

极目远眺,湖的另一面,两道天造地设的身影相携,款款行来。俊颜优雅,薄唇含笑。红颜倾城,巧笑倩兮。

那一幕,竟微微有些刺眼。

“回宫以来,君上便没再翻过其她娘娘的牌子了,日日宿在江贵妃的无双殿。”听着早就听腻味的话,我拣了一块杏脯入口,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这角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