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逝水葬流年3

身后,景行然与江舒薇往这边行来,似乎根本就对我视而不见。

“娘娘,您别往心里头去。您虽然被君上除了名,可至今后位悬空,一定有机会的。而且那江贵妃日日圣宠,宫里头的各位娘娘对她也多有微词,背地里铁定会使绊子。”云兰有些着急地想要劝我,身上那件鹅黄的裙袄在这御花园中是一抹独家的亮点。

口中咀嚼着那杏脯,一如记忆之中,喝完苦药之后再尝的甜腻。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我偏转头,望向身后急急跟随的她:“那个常侍卫,动过你没?”

云兰一怔,却是垂下了眸,不再言语。

她的反应,让我心头一跳:“你老实告诉我,不得有半句隐瞒。”明明在被关进天牢后,我以“常侍卫差点占了我身子”的幌子向景行然告了一状,难道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处置他这以下犯上的属下?

云兰的声音有些哽咽,一张脸满是余悸:“娘娘对奴婢一番交代后,奴婢便躲在了浣衣局与奴婢交好的紫鸳那儿。可那常侍卫神通广大,将奴婢寻了出来,夜里头更要对奴婢……”片刻的停顿,最终染上一丝少女的青涩,“幸好葛民经过,才让奴婢捡回了一个破败的身子。”

“葛民?”

“葛民是林昭仪宫中的内侍。”

我沉默地听完,却也不禁后怕。幸好,幸好。

“如今常侍卫任职何处?”心里有个地方特别堵,我不信,景行然会这般狠,别人都这般欺凌他的女人了,竟还能够不动如山。即使他不顾我是否被人糟践,可为了他一国之尊的威仪,他也应好好惩治一下那常侍卫才是。

“常侍卫现今是江贵妃宫里的侍卫统领,专门负责无双殿守卫。”

云兰的话,让我的心顿沉。

终究,还是太高估了自己在景行然心目中的地位……

然而他如此行事,倒是不怕皇权被挑衅?还是说他已然查明我是有意构陷对方?

转身,我不再急匆匆逃离那幕刺眼的恩爱。双眸犹如利刃,射向携了江舒薇款步走向凉亭的景行然。

他倒是闲情逸致,这么大冷的天陪她来看风景,望着他一脸认真地为她拣了一块桌上的糕点,体贴入微地送到她的唇边,我心里头的那股气便愈发堵着,急需寻个出口。

身体的一根筋搭错,我的行动,超出理智,直接便小跑向那对碧人。

头上发钗凌乱,两缕发丝滑落在面庞两侧,有些微微的痒意。面上许是有了薄怒之后的红润,喘息未定,我便向两人发难:“还真是稀奇了,江贵妃什么东西没有,竟还要劳驾到君上来为她抢夺臣妾的小小糕点?”

那话,当真是如同打翻了醋坛子,我自己听着都恶寒,也难为面前的两位还能够镇定自若地坐在石凳上。

一段时日未见,景行然一袭广袖玄服,龙纹金线,清俊的身影优雅,灼灼其华,依旧是丰神朗俊的人物,如神祇般威严凛然。

唇畔一抹如讥似嘲,他摆手,示意正要将我拿下的两名侍卫住手:“雾修容何故有此一说?”眸眼深邃,让人无法窥探。

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自己如今的身份。

修容娘娘。

雾悠。

雾修容。

视线一低,我这才发现内侍早为他们添了软垫,又上了几盘新鲜的点心瓜果,而刚刚我所带的宫婢为我准备的糕点,早就被撤了下去。

脸上灼热,我刷地一下便红了个透底。这景行然喂给江舒薇的,哪儿是刚刚属于我的糕点,分明便是另一批了。

这回,还真是自取其辱呢。

“臣妾眼拙,误会君上和贵妃娘娘了。”眼里一股子酸气冒出,竟觉得些微湿润起来,我却站在原地,直直地望向那双熟悉的眼眸。

他不置可否,倒是一旁的江舒薇开了口:“想来姐姐也想尝尝,君上,不妨给姐姐赐个座吧。”

一袭贵妃华服,绣满金黄色的凤凰,迎面风起,裙摆飘曳,栩栩如生。金步摇点缀下,是江舒薇一张倾城苍白的面容。

这张脸,我并不陌生。

顶着那么久的面皮子,不是假的。她面容上每一个细小的地方,我都能一一道出。

可那双眼眸,却是浑然陌生的。

无疑,面前的女子清秀中满是柔弱,那身贵妃服,更显得她身子孱弱。

看来她的心疾当真是严重到了极致。连这般的盛装,都无法轻易遮掩。

“贵妃娘娘客气了,”唇畔一点轻盈,我非常没有自知之明地走了过去,还不待内侍在冰冷的石凳上铺上软垫,直接便坐了上去,“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景行然眉微微一皱,想来该是恼恨我打扰了他陪伴如花美眷的雅兴了。

我权当没看到,乐得示意沁紫殿的几个宫婢随旁侍候。接过云兰斟满的茶杯,轻抿了一口:“真好,这儿还有龙井,臣妾那儿早就断货了。”语带讽刺。

自从回宫,一下子从君后的高位跌入修容的身份,宫里的人一个个都是墙头草,吃穿用度,自然早没有了从前的风光。莫说龙井,就算是寻常的茶叶,那也是极难有的。

凡是沁紫殿的人,走到哪儿都能被其它宫里的奴才指着脊梁骨挤兑一番。

听了我的话,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景行然的眉愈发深皱了几分:“刘桂年,偌大的皇宫,就连几罐子茶叶,你这内侍总管都吝啬于拨给沁紫殿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拂尘垂落,伺候一旁的刘桂年慌地跪了下去,“奴才管教底下人无方,还请君上恕罪。”

懒洋洋地嗑起了瓜子,我淡望着那自己掌着嘴的刘桂年。

真是好久都没有看过“杀鸡给猴看”的戏曲了。

景行然倒是很贴心呐……

*

耳旁聒噪,正是那清脆的巴掌声一声接一声,想来这刘桂年跟着景行然多年,早就摸出了他的性子,是以,这巴掌虽响,却极为敷衍,倒像是一出主仆配合的好戏,单单是为了愚弄这看戏之人。

“君上,刘总管是无心之失,情有可原,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温柔的女声传来,江舒薇双臂撒娇般缠上景行然的手臂,殷切地求着情。

不得不说,如果是顶着那张面皮的我来做此事,决计做不到她那般的楚楚动人,眼角眉梢,都是那浓浓的焦灼。

为他人而那般操心,对于自小在皇宫中长大的我而言,其实早该看淡了。不论是真是假,可看那双纯真没有丝毫杂质的眸子,我知道,她没有作假。

宫里头最缺乏的是什么?就是一个女子的真实。

形形色色的女子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失去了最初的那抹纯真。所以,当一抹难能可贵的真实出现,景行然,便放不开手了。

果然,被江舒薇这般不依不饶地吹着耳边风,景行然的手抚上她额头,将那凌乱的发丝别到其耳后:“好,就听爱妃的。不准再为这些小事烦心,如果让心疾发作了,是想吓坏本君吗?”

打情骂俏倒是不厌其烦,当真以为坐在一旁的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吗?

一个不慎,那明明没有任何危险的瓜子壳便刺破了舌苔。一丝血腥,在口中逐渐弥漫。

“姐姐,身子不舒服吗?”

淡看着江舒薇柔弱的身子被那个胸膛理所当然地安置在内,我自嘲,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水,将那丝血腥压下:“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有点恶心。”红唇勾起,不急不徐地矫正道,“臣妾位卑,不敢担一声姐姐,贵妃娘娘使不得。”

景行然莫测高深地扫了我一眼,语气冷冽:“看到了恶心的事?雾修容这是指桑骂槐呢?”

“臣妾不敢。”

“连欺君之罪都敢的人,还有你不敢的事儿?”

你是指我抗旨假冒雾悠之事?

我蹙眉,还未来得及再开口,眸光已经捕捉到女子窈窕的身影如蝴蝶般扑来,胭脂味十足。下一瞬,景行然的身上已经挂上了一位美娇娘。

来人,正是林雪兮。

林昭仪。

“君上,臣妾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江太医刚刚给臣妾把脉,臣妾……臣妾怀有身孕了呢!”

嗯,真是一个好消息呢。

景行然的子嗣单薄,至今未有一个皇子。原本我还想着他这般圣宠江舒薇之后,不久的将来,自是一番孩童玩乐的闹腾景象了。

不曾想,竟是林雪兮得了先。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