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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的晚宴总体上还是非常不错的,市委熊书记带着吴代市长和党政领导班子成员集体出席,郑市长带着他的代表团所有成员集体出席。熊书记作为主人,首先致辞。熊书记口才不错,没拿讲稿,说出来的话倒也如行云流水,他首先代表海市市委、市政府和全体海市人民热烈欢迎兄弟市陆市代表团莅临海市,请陆市代表团对海市的工作给予批评帮助,对接待工作存在的不足和简陋之处,给予谅解,海市一定尽全力,位尊贵的客人提供全方位的服务云云,最后,熊书记请陆市代表团把海市人民对于陆市人民的深情厚谊带回去,把海市人民对于陆市人民的衷心感谢带回去。讲到这儿,接待办事先安排好的礼仪小姐便端了酒送给熊书记,熊书记举杯邀请在场的各位为两市两地的友谊、合作和共同发展干杯。

熊书记演完了,郑市长登台,所谓登台并不是真的有台子需要登,而是在宴会厅的头上,堆了一大堆鲜花,鲜花丛里竖着一根麦克风,讲话的领导站在那个麦克风前面讲话。郑市长来到麦克风前面,手里端着酒杯 这是他刚才在桌上干杯的时候用的杯子,因为是致答谢词,就随手把杯子端了上来。或许当了一把手人的能力也会相应提升,或许当了一把手人的精神就会开放,郑市长过去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每次讲话都必须有稿子,基本上是照本宣科,这一次竟然也脱稿演讲起来。

郑市长首先感谢海市市委、市政府对陆市代表团一行的热情接待、盛情款待,并代表陆市市委、市政府和陆市人民对海市市委、市政府和海市人民致以崇高的敬意、诚挚的问候,然后又大大表扬了一番海市在改革开放中始终走在全省的前列,社会经济各项事业发展迅速,现在已经成了全省各地市的学习榜样,陆市一定要虚心向海市学习,认真吸收海市成功发展的经验,并且提出了互相学习、友好合作、互利共赢、共创美好的十二字方针,愿与海市共勉。

“最后,请我们举杯……”郑市长说到举杯,接待办预先安排好的礼仪小姐连忙用盘子端了一杯酒送到了郑市长身边,可是郑市长上台表演的时候,手里就端着自己的酒杯,礼仪小姐又送来一酒杯就有些尴尬,原端下去不妥,硬让郑市长放下手里的酒杯,换上礼仪小姐端上来的酒杯也不妥,场面顿时有些滞涩,小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郑市长换杯不是不换杯把小姐晾在那里也不是,这应该算作晚宴安排上一个小小的瑕疵,气得熊书记一个劲用眼神灭接待办主任。接待办主任被熊书记的眼神灭得胆战心惊,眼泪都快下来了。

郑市长却用另一只手端起了礼仪小姐的酒杯,还风度翩翩的对礼仪小姐微微欠身说了声:谢谢,然后对已经都站起来等待干杯的双方领导、赴宴嘉宾说:“看看,海市人民对我们陆市人民的感情就是不一样,俗话说一杯酒漱漱口,两杯意思有,三杯酒山高水长情谊久,我干了这两杯,加上刚才那一杯,可就是山高水长情谊久了。”说完,郑市长竟然真的一左一右喝干了两杯酒。

现场一片喝彩,尤其是陆市的干部们,就好像中了多大的彩头,又好像占了多大的上风,喝干了酒还又为他们的书记猛劲鼓了一阵掌,还一个劲起哄请熊书记也补齐三杯酒,以表达三杯美酒敬亲人的情谊。熊书记倒也能控得住场面,站起身来,先干了一杯,然后说:“我和郑市长是老同事、老朋友,东北人讲,感情深一口闷,今天是难得的机会,我和郑市长一起凑个四喜临门,来,上酒。”

这一次礼仪小姐表现极为到位,熊书记话音刚落,盘子托着两杯酒就送到了熊书记和郑市长身边,熊书记作为主人,郑市长作为主宾,两个人的座位本身就挨着,于是两个人端起酒杯,熊书记又来了个即兴表演:“我们应该体现出亲上加亲的友谊,来,别人叫交杯酒,我们来个亲上加亲酒。”

郑市长连忙凑趣,跟熊书记挽起胳膊,对饮一杯,两个人都是一干而尽,双方人马自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这种场合,余二多知道没自己什么事,自己唯一的任务和责任就是照顾好身边的客人,便也抱着豁出去的决死信念,抱着酒瓶子挨个给客人敬酒,挨个给客人夹菜,自觉充当起了捧场、服务的角色。

最让人不耐的还是吴代市长,郑市长跟他互敬的时候,他点头哈腰,本来和郑市长个头差不多高,他却老是弓着腰,看上去比郑市长低了半个脑袋。脸上还挤满了谄媚的笑纹,碰杯的时候必然用双手捧杯,就像下级奉承上级、晚辈拜见长辈,搞得海市出席晚宴的领导都很没面子。余二多看他那副猥琐样儿就生气,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他却一点也没有感觉,还要拉着熊书记给所有来宾一起敬一杯,熊书记推辞了:“还是吴代市长专门敬吧,这样显得我们真诚,免得陆市的各位领导说我们偷税漏税。”他说的偷税漏税是指陆市、海市酒场上不太地道一种行为,几个人伙起来敬酒,个人就能少喝,等于偷偷少喝酒。

整个晚宴气氛热烈,主宾双方你来我往轮着番的敬酒,貌似两座城市真的结成了友好兄弟、闺中密友,谁也想象不到,整整一下午,估计明天还得继续,两个城市为了钱而争得面红耳赤、火药味十足。晚宴除了吴资的猥琐有点让海市的领导们伤面儿,大体上说还算是圆满。吴资的猥琐是纯天然的,天生就是那么一副招打的贱样,市委秘书长刘江实在看不顺眼,悄悄在余二多耳边说,如果他不是市长,估计走在外面全市人民都会打他。

宴会结束以后,还有舞会,就在华岳山庄的小舞厅,邀请了市歌舞团的乐队来伴奏,市歌舞团的女演员来伴舞,熊书记爱跳舞,他一参加,所有双方领导自然都要去捧场。郑市长给熊书记打了个招呼,说回房间换身衣裳,不然满身酒气不像样子。

余二多假装上厕所,溜出来跟着郑市长上楼,到了他的房间,迫不及待的让他给拟好的短信把关。他的短信是这样写的:“尊敬的周书记,您好,衷心感谢您对我的培养和帮助,我保证用实际行动来报答组织对我的信任,我将把新的职务当做一份沉甸甸的责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谢谢。”郑市长看了看说:“可以,还不错,意思到了就行,别忘了署名,不然周书记还以为哪个二百五发错了。”

这一次见面,郑市长跟余二多说话随便了很多,不再有过去多多少少存在的上下级之间的正规、距离,余二多把这变化理解为平起平坐的认可,朋友、哥们关系的明确表达。

“郑市长,你真的要向我们征收六亿多票费啊?”“票费”是吴资给陆市要的大龙河流域环境治理费起的名字,意思是说这笔钱是绑票的赎金。两个人往外走,准备参加舞会的时候,余二多好奇,问了一句。

郑市长说:“不要钱我大老远跑过来干嘛来了?钱是肯定要的。”

余二多呵呵笑:“那我这个当老弟的可就对不起老大哥了,我是不会给的。”

郑市长问他:“为啥不给?”

余二多说:“每年不是都给你们三个亿的大龙河流域管理基金吗?你们这是等于重复收费,我们党政领导班子在这个问题上意见一致,谁也不会答应。”

郑市长呵呵一笑:“我知道你们不会答应,我要是问你们一句,交了养路费,对了,现在叫燃油附加税,是不是走高速、上国道就不用再交过路费了?”

余二多说那是两回事,郑市长说:“一回事,管理基金是正常维修河堤、清理疏通河道、维护防洪防涝设施的钱,这些正常的维护保养工作如果不常年坚持,海市早就没有水喝了。这一次的钱,并不是我们要,而是部分赔偿强迫迁移的工厂企业,部分恢复原流域植被,还有消除污染土壤等等的费用开销,这次是一次性的,不是年年都要的。”

余二多仍然摇头:“我总觉得不应该由我们出这笔钱,本来就应该你们干的事情,你们不认真管,现在问题严重了,你们又伸手要钱,郑市长,别怪我不讲交情啊,我绝对不给。”

郑市长哈哈大笑:“这才是你余二多,你要是看了我的人情面子,明里暗里站在我的这边,我还就看错你了。实话说,我们这一次来,也不指望马上拿把钱拿到手,也就是个姿态,叫做先礼后兵吧,两家谈不拢,闹崩了,我们才能向省上喊啊,到时候,由省里拍板,上级服从下级的组织原则你们总不会违反吧。”

余二多不爱跳舞,读书的时候曾经热过几天,也经历过“一边站、试试看、不吃饭”由舞盲到舞迷的过程,结果花大姐好几天不理他,那会儿,他们在大学里刚刚开始相恋,余二多吓坏了,连忙抽身,从那以后落下了病,竟然再也鼓不起跳舞的劲头了。两个人从一号楼出来,郑市长要去跳舞,余二多趁便告辞,说是要赶紧回去给周书记发信息,郑市长也就没有强拉他,自己朝灯火辉煌的舞厅走,余二多就叫上小胡回家了。

路上,余二多就给周书记把信息发了过去,却一直没有回音,他又把号码给郑市长发了过去,要核实一下电话号码是不是对,可能郑市长正在舞厅里忙碌,舞厅里乱哄哄的也听不到手机通知,也一直没有回音。余二多躺到了**,仍然惴惴不安,没有回复,就有多种可能,不论哪一种可能,只要周书记不回复,对于余二多来说就都不是好事。

余二多惦记着那封短信的命运,躺在**翻来覆去,花大姐让他喝点醋:“醋能解酒,黄小东从西北带回来的果醋,你来点?”花大姐见他翻来覆去,以为他酒喝多了难受。

余二多乘势起来,跑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现在的电视节目极具催眠作用,可惜,睡眠那东西就像人民币和爱情,人人都爱,能不能得到却自己说了不算,而且往往越急着要,越得不到。平时一看电视就犯困,今天看了一出极为拙劣的都市情感剧,不但没有被催眠,有两个地方还逗得他笑了出来。花大姐听到他在客厅里笑,追了出来:“你怎么不喝点果醋?一个人深更半夜鬼哭狼嚎吓唬人啊?赶紧喝点醋睡觉。”

余二多理直气壮:“喝什么醋,醋在哪呢?”余二多怕老婆,可是老婆花大姐不管能力怎么样,对他的照顾还是可以用无微不至来形容的:“好好好,怪我没给你端到嘴边。”说着,跑到厨房翻腾的冰箱乒里乓啷乱响,余二多过去干涉:“你能不能轻点?想把邻居都吵醒啊?”看到花大姐高高撅起的屁股又白又圆,摸了一把,感觉良好,肉肉的绵绵的滑不留手,顿时起了**心,把花大姐朝卧室拉:“算了,酒劲过去了,不喝了。”

花大姐感觉有异,看到他的裤衩上撑起了帐篷,嘻嘻笑着跟他回了卧室,嘟嘟囔囔抱怨余二多“没个准时、没个准头”,脱光了自己摆好了姿势,享受了一番余二多“没个准时、没个准头”的狂轰乱炸,然后给了余二多一个赞语:“人都说官升脾气涨,你的脾气没涨,流氓涨了。”

余二多苦笑,花大姐历来不说脏话、粗话,“性欲”、“性感”、“**”之类带有“性”字、“欲”字的话,在她那里一概属于“流氓”,例如今晚表扬余二多,就把正常人会说的“性欲涨了”,改成了“流氓涨了”。

最有催眠效果的还是男女间的折腾,所以说,不折腾是不对的,该折腾还是要折腾,余二多经过一番折腾,睡意大浓,迷迷糊糊正要入睡,手机却响了,他估计这阵舞会结束了,可能郑市长看到了他的短信,给他回复了,连忙抓过手机去查看,却是周书记的回复:“不用多说,不要感谢,好好工作,不要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短信没有落款,发信人显示是邹淑吉,周书记竟然真的回复了他的短信,让余二多大为惊讶、大为惊喜,把周书记的短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正准备储存到“安全短信”做永久收藏,花大姐却从旁边一把将手机抢了过去:“深更半夜谁来的短信让你那么上心?”翻看到短信显示发信人是“邹淑吉”,立刻追查:“邹淑吉是谁?

“男的,郑市长带来的人,晚上刚刚认识。”余二多不愿意告诉花大姐这是周书记的短信,倒不是不相信花大姐,而是男人厌烦老婆插手自己事情的本能反应。

“男的?那好,我给他打回去,看看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余二多这才想起来,储存周书记的电话号码时,把周书记改成了邹淑吉,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结果这个名字让谁看也会认定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你别胡来,千万不能打,你看都几点了,打回去人家会怎么想?”

他越着急,花大姐越认定这是个女人给他发的信息,又回看回复信息的原件,看到余二多发给对方的信息抬头竟然是周书记,更加迷惑了:“哪个周书记?怎么号码名字又是个女人?”

余二多来劲了,一把抢回手机:“哪个周书记,你脑子里装得是板油啊?咱们省有几个周书记?”

花大姐这才明白:“哦,不就是给周书记发了个效忠信,周书记给你回复了一下么,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还邹淑吉呢,这还值得给自己老婆保密啊?你以为你地下党啊?好了,睡吧,明天早上再给周书记回短信,估计人家这会也已经睡了。”

花大姐解除警报,给余二多垫好枕头,钻进余二多的怀里睡了。余二多精神亢奋,刚刚通过折腾找回来的睡意,又被赶得无影无踪,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花大姐却已经吹起了欢快的鼾声,而且脑袋还枕着余二多的胳膊,余二多不敢抽胳膊,怕把她惊醒又啰嗦,胳膊都酸了,也只好忍着。

忍了一阵,毕竟时间太晚,激动劲儿过去了,睡意姗姗而来,正好花大姐一个翻身,放过了他的胳膊,余二多连忙转身,给了花大姐一个后背,打定主意要就此入眠。手机短信通知却又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这个时候的短信,必定是重要短信,不重要的只有一种可能:发错了。余二多不敢不看,怕耽误了重要事情,更怕又是周书记来短信,连忙爬起来翻看短信,却是郑市长回过来的短信,告诉他电话号码没错,让他耐心等待,即使周书记没有回复,也说明不了什么,起码算是表达了余二多的一个态度。

刚刚到达的睡意,又被郑市长这个短信给吓跑了,余二多叹了一声,学着老丈人的学养闭着眼睛瞎编了一首五言绝句自嘲:“夜半人惊心,睡中等短信,手机滴滴响,吵醒枕边人。”编好了这首无言绝句,想着第二天记下来,送给老岳父点评一下,蒙老人家一笑。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还没爬起来,就接到了电话,市委要召开紧急会议,让他上午八点准时到会。晚上睡得晚,早上醒得晚,接到电话已经七点半钟,余二多匆匆忙忙爬起来,洗漱吃饭,忙得手忙脚乱,半夜三更编好的五言绝句,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再也没有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