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猴精、三七开、净肉
猴精和三七开冲到净肉跟前拦住了他:“净肉,净肉,你干嘛呢?”
净肉哼唱着“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边唱边踩着节奏前进,浑身的肥肉也随着节奏颤悠,一双肥大的光脚丫子把水泥地面踩得噼哩啪啦响。
“快把他弄住,踩到碎玻璃上就麻烦了。”三七开招呼着猴精,然后拦到了净肉前方:“净肉,不认识我了?”
净肉停下脚步,认真地打量着他:“认识,你是走资派。”
三七开苦笑:“对对对,我是走资派,你跟我喝酒去好不?”
净肉举起左胳膊,没有手的胳膊活像一节秃秃的树桩:“打倒走资派,打倒你……”
有围观的人哈哈大笑,猴精朝人家发火:“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有点人性同情心好不好?”
鹭门人普遍的比较善意,也比较宽容,看到猴精发怒吼叫,围观的人识趣地纷纷散去,猴精揪住了净肉的胳膊:“净肉,别闹了,再闹裤子就掉了,走,跟我们回家去。”
净肉看到了他胳膊上的蓝纱巾,眼睛直了,死死地盯着蓝纱巾:“女英雄蓝纱巾,你不是女英雄蓝纱巾,她人呢?”
猛然间,猴精的眼泪差点流下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处于精神迷乱状态的净肉,看到了这条蓝纱巾,居然能够马上想到了昔日的“女英雄蓝纱巾”。
他两只手用力拽着净肉:“净肉,我是猴精,跟你原来一个班组,他是三七开,走,跟我们走。”
净肉的眼光从蓝纱巾上移到了猴精脸上,细细打量一阵,又跟猴精比了比个头,恍然应答:“对了,我认识你,你是猴精,”然后又扭头看三七开,还扒拉了一下三七开的分头,眼神比刚才清澈了许多,柔和了许多:“你是三七开,你们两个不上班,在这儿胡混什么?赶紧上班去,该接班了,是不是知道了该批评你们破坏抓革命促生产了。”
三七开看到他这个样子,昔日在一起上夜班,在工厂岗位上抓革命促生产,天天在车间过夜生活的时光顿时显现在眼前,那个时候的生活跟现在没法比,可是说不清怎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却那么充实、那么踏实、那么温暖,心里头不知不觉就酸酸地、软软地,眼睛也开始湿润:“净肉,咱们走,上班去。”
净肉却不去:“我不去,我要去宣讲,你们去,注意安全,可别再出事故了,蓝纱巾多可怜,记住了啊。”
猴精和三七开怎么能让他离开?两个人一人拽着他一条胳膊把他朝旁边的饭馆拖:“今天没有宣讲任务,走,先吃点东西,吃饱了还要上夜班呢。”
净肉非常有劲,站在那里岿然不动,两个人怎么拖也拖不走,猴精猛然想起了赵树叶说过的管理净肉的招数,连忙说:“净肉,是不是让我告诉你,毛主席和无产阶级司令部让你跟我们去吃饭,吃饱了有劲了,才能更好的抓革命促生产。”
净肉听到猴精这么说,马上顺从了,跟着猴精和三七开来到了方才猴精和三七开喝酒的酒馆。店老板正在责骂那个没看住猴精和三七开的服务员,服务员沮丧极了,老板说要从他的工资里把那两个跑了的客人的菜金和酒钱扣回来。服务员一转眼见他们俩带着一个**裸的大胖子回来了,又惊又喜,连忙冲过来要钱,却又不敢直截了当:“先生,你们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现在结账还是……。”
猴精说:“结什么账,我们还没开始呢。”说着掏出钱夹,摸出两张钞票:“怕我们不结帐?压你们这儿行不?”
老板连忙推辞:“哪有这个规矩,没事,没事,几位慢用。”
猴精说:“那麻烦你们给我们这位哥们找件衣裳过来,按照他的身量,该多少钱多少钱,麻烦了。”
三七开和猴精带着净肉回到座位上坐下,猴精和三七开仍然靠窗,净肉打横,三个人坐成了一个品字。桌上的酒菜已经被服务员撤掉了,猴精嚷嚷着让他们按照原样再重新上一桌:“两桌一起算,我们不赖账。”
酒菜上齐了,猴精给三个人都斟满了酒杯,三七开担心地问他:“净肉能喝吗?”
猴精说:“能喝,人生难得几回醉,放心喝,他已经这样了,喝醉了还能怎么样?净肉,你喝酒不?”
净肉连连点头:“喝,喝。”
猴精把他的酒杯地给他:“这是你的,来,咱们三个先干一个。”
三个人干掉了杯中酒,净肉居然奇迹般地清醒过来,主动拿过酒瓶,给三个人斟酒。服务员送过来一套厨师的白工作服:“先生,你们看看这套行不行?他身胚大,好像只有这套大厨的衣服还能穿。”
猴精接过衣裳,给净肉比量了一下,然后让净肉穿:“穿上衣服,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就上大街来了。”
净肉顺从地穿上了那套厨师的工作服,猴精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家伙,还真像个爱偷吃的厨子。”
净肉抬起腿,把大肥脚板亮给他们看:“没鞋,硌脚。”
净肉的大脚板黑糊糊地站满了灰土,三七开吩咐服务员:“麻烦你了小弟,我刚才看到外边有卖拖鞋的摊子,你去给他拿一双回来,要大号的。”说着递给了服务员二十块钱。
服务员答应着跑了,净肉举杯:“谢谢三七开给我买鞋。”
猴精和三七开愣了:“净肉,你到底是正常着呢,还是不正常啊?”
净肉干掉了杯中酒,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指责他们:“我干了,你们怎么不干?”
两个人连忙干了杯中酒,三七开看着净肉,感叹:“猴精,你还记得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净肉是我们这伙徒工里表现最好,也最能干的,谁知到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唉,人这一辈子真没法说。”
净肉没有听他们对话,用手抚摸着猴精胳膊上的蓝纱巾:“人呢?人呢?你可是女英雄啊。”
猴精解下胳膊上的蓝纱巾,给净肉围到了脖子上:“净肉,送给你了,要不要?”
净肉连连点头:“要,要,我要向蓝纱巾学习。”
猴精让净肉给招惹得心里酸痛难忍,再加上喝了酒,眼圈红红地:“三七开,我想不通,好好一个人,多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你说说,她现在在哪?还活着没有?你别笑话我,我想哭。”
三七开看到猴精难受,不知怎么地自己也有些伤心:“你想哭就哭吧,不丢人,来,净肉,让他哭,我们俩喝酒。”话是这么说,眼泪却忍不住地往下流,嘴里开始年年叨叨地骂人:“干你娘,男人就不是人当的,干你娘,爸爸更不是人当的,干你娘,老子这半辈子都是为你狗日的活着,到头来你狗日的因为屁大点小事,就能扔下我这半辈子的心血和付出,我靠你娘的,有时候想想,人活着真他妈的没什么意思……”
猴精和三七开真的喝多了,两个人都是满肚子委屈和苦恼,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边哭边干杯灌酒,吓得酒店里的服务员远远躲在一旁不敢靠边。
净肉却不跟他们一起哭,他干杯灌酒不遑多让,却越喝越高兴,看到他们俩哭,他根本不予置理,任由他们哭,自己埋头大吃大喝,吃饱喝足了,站起来,开始放声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得是毛泽东思想……”
净肉边唱边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打拍子,伤残的左手端在胸前,姿势豪迈、奔放,很有某位革命伟人的做派。三个大老爷们,一个唱,两个哭,多亏时间已晚,过了就餐高峰时段,不然,这家酒馆非得大乱不可。
三七开和猴精哭了一阵就像即将崩坝的水库及时泄洪,情绪危机精神苦恼度过之后,醉眼朦胧地看着净肉唱歌,脑子里几乎同时涌上了一个念头:还是净肉这狗日的活得快活。不知不觉,两个人在净肉的指挥下也跟着唱了起来:“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