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姜鲁敏、叶青兰、赵树叶

三七开发脾气摔上门跑了,姜鲁敏被这突然而来的反击惊得呆了一呆,随即怒火就如点燃了的炮仗,可惜三七开已经跑了,炮仗点燃了却没人听响儿,姜鲁敏只好自己灭火。她匆匆忙忙关灯出门,边走边嘟囔:“要这种男人有什么用,屁忙都帮不上,这个破孩子真是太任性了,气急了我也不管了,爱干嘛干嘛,上学又不是给我上,读书也不是给我读,我也陪不了你一辈子……”

碰上邻居,人家跟她打招呼,她都没注意到,嘟嘟囔囔地朝外边跑,闹得邻居莫名其妙,以为她犯了什么毛病。姜鲁敏的确没有时间发火,更没有心情追着三七开算账,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儿子,只要能找到儿子,什么事情都好商量,什么事情都好说。尽管她嘴上说什么也不管了,爱干嘛干嘛,可是实际上她还是得管。不论是当妈的责任、义务,还是当妈的本能、本性,都决定了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儿子。

来到了街上,面对繁华街道,如流人潮,茫然无措的感觉袭上了她的心头,她觉得那么无奈、无力,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她那个能把人气死、恨死、急死的儿子。蓦然间,她想到了鹭门大学,想起来,儿子好像跟鹭门大学的几个学生有来往,遗憾的是,她却不知道那几个跟她儿子有交情的鹭门大学学生姓甚名谁通讯联络方式和住址。人急了,也就会做出一些难以思议的事情来,姜鲁敏想到了鹭门大学,就觉得好像儿子真躲到了他认识的那几个鹭门大学学生的宿舍里,她没有多想,拦了一辆出租车,就朝鹭门大学奔去。

与此同时,赵树叶正在跟儿子告别,她今天晚上是来给儿子送换洗衣服和生活费的。每周一次,她给儿子送来换洗衣服,把儿子换下来的脏衣服带回家去。生活费其实也用不着她亲自跑一趟送过来,直接打到儿子的借记卡里就行。可是,她仍然愿意每周跑一趟鹭门大学,对她而言,这是上天对她几十年辛苦的酬劳,是一次精神上的享受。儿子送她走到了学校门口,一路上不断替提醒她,今后他以自己洗衣服,自己做一切能做的事情,包括今后不要再每个月给他送生活费,一学期一次或者每个月打到他卡里就行。她把儿子的唠叨理解为儿子长大了,懂得疼母亲了,不愿意让她每周一次从市区到学校来回奔波。

“再说了,你自己来了,把我爸一个人扔家里,万一他出什么事情怎么办?”

赵树叶本来可以像过去那样,带着净肉一起来,可是儿子已经郑重地告诉她,不让她带着净肉来看他。她能理解儿子,谁愿意把一个傻乎乎的精神病父亲亮到同学和老师面前现眼呢?对儿子基本的自尊心她理解,所以现在她到学校来,就不再带净肉,以免在同学和老师面前丢了儿子的面子。每周一次,赵树叶最享受的就是这一刻,儿子,大学生儿子,未来的画家儿子,经过长长的林荫大道,送她到大学门口。一路上,不管是说话,还是什么话都不说,不管她说什么,儿子回答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半生辛苦没有白费,已经比她高出一头的儿子,陪着她走过的三五百米大学校园里边的林荫路,是她这一生迄今为止走过的最为幸福的路程。

“好了,你回去吧,夏天天热,别老对着电扇吹,实在不行你干脆搬到学生公寓去,那里边条件好,咱们家能供得起。”大门外,有公共汽车站,赵树叶嘱咐儿子。按照他们家现在的经济条件,儿子完全可以在学校里住进有空调、有卫生间,两人一室的公寓。然而,儿子却坚决拒绝住那种高级学生公寓,宁愿和其他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一起挤在八人一间简陋拥挤的学生宿舍里。

“没事,同学多了热闹,你回家别挤公共汽车了,打的吧。”

她每次来,都是挤公共汽车过来,不是没钱,而是舍不得花钱打出租,这似乎已经是固化到了她观念中的行为准则,有公共汽车,就绝对不打出租,有钱也不能乱花钱。为此她儿子说了她几次,甚至说,如果她再挤公共汽车,就不要来了。她骗儿子,说她就是打出租车过来的,儿子不相信,要她拿出租车票查验,她说她没要票,她又不是国家干部,要了车票也没人给报销。回去的时候,就由不得她了,儿子送她,她就没法骗他去挤公共汽车。

刚好一台出租车疾驶过来,儿子连忙招手,出租车驶到他们跟前,停了下来。车上的旅客钻出了车厢,儿子送她上车,她却愣住了,下车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眼熟得很,那个中年妇女看到了她,显然也觉得她眼熟:“你是姜科长……”、“你是净肉的爱人……”

她们认识,三七开联络了省高招办的李胖子,办成了她儿子到鹭门大学工艺美术学院上学的事情之后,赵树叶到三七开家致谢的时候,姜鲁敏也在。

赵树叶连忙给姜鲁敏介绍她儿子:“这是我儿子赵洪,快叫姜阿姨,这就是你三七开叔叔的爱人。”

赵洪非常有礼貌,连忙叫着阿姨问好,姜鲁敏匆匆应付一声,就追问赵洪:“你认识我儿子不?”

赵洪茫然摇头:“您儿子?我不认识,他在哪个学院,读什么专业?叫什么名字?”

“我儿子叫庄浪,你爸爸跟他爸爸过去都是一个单位的,你们是不是认识?”

赵洪再次茫然摇头:“不认识。”

赵树叶在一旁问:“姜科长,怎么了?你儿子也在这里上学?”

姜鲁敏这才缓过气来给赵树叶解释:“不是,他今年高考,考上北京的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了,结果跟家里闹了脾气,现在找不着人了。他的同学老师凡是我能想得到,能找得到的,都找过了,哪都没有。后来我想起来,他读高三的时候,好像跟鹭门大学的一些学生有来往,我就过来看看,他会不会藏在这些学生的宿舍里了,你说急不急人,马上就要报到了,机票都订好了,他却藏起来不露面,你们现在这些孩子,怎么都这么任性,一点都不把家长当人呢……”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赵洪说的,赵洪让她说得直眨巴眼睛:“阿姨,你们是不是要去送他,他不让?”

姜鲁敏激动了:“就是啊,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认识他?快告诉阿姨,你们把他藏到哪了?”

赵洪连连否认:“阿姨,我真的不认识他,我是猜的,你们家长不明白,我们同学都不愿意让家长送,也不愿意让家长到学校来亮相,所以我估计你儿子是不愿意让你们送他去上学。你别着急,我帮你找,你说,他认识的同学是什么专业的?只要知道专业,我们就到他们的宿舍去找,实在不行我就动员我们同学,哪怕一间一间的搜查,肯定能找到。”

赵树叶打发了还在一边眼巴巴等着载客的出租车,对姜鲁敏说:“姜科长,你别着急,我跟你一起去找。”

姜鲁敏却犯愁了:“专业?我也不知道他认识的那些学生都是什么专业的啊。”

赵洪又出了个主意:“阿姨,不行这样,我到学校的网站上发个帖子,发动大家一块找。”

姜鲁敏倒明白:“恐怕来不及了,他万一不上你们学校的网站呢?还是得主动搜查才行。”

赵树叶也跟着着急,想起来问:“那他三七开叔叔呢?”

姜鲁敏非常气恼地说:“不知道,跟我拌了几句嘴,走了。”

赵树叶帮她分析:“他爸爸肯定也非常着急,肯定也是出去找他儿子去了,你和他打个电话联系一下,看看他那边有没有消息,然后商量一下,再分头想想办法。”

姜鲁敏还在执气,明白赵树叶说得有道理,却不想放软身段主动找三七开:“我不给他打,给他打也没用,他要是有消息,不会不告诉我。”

赵树叶说:“我帮你给他打,看看他怎么说,要是他没消息,就让他也过来,我们一起哪怕一间一间的宿舍去找,多个人总比少个人强。”

姜鲁敏表面上硬,实际上已经软了,现在,找儿子是重中之重,两口子闹气找别扭的事情以后再计较也不晚,就把三七开的电话号码给了赵树叶。

赵树叶掏出手机,刚要拨,手机却抢先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姜鲁敏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两个女人只好先扔下正在办大事情接听电话。

赵树叶接到的是坏消息,小区物业打过来电话,向她报告,他们家先生骗保安说自己不行了,保安刚刚用业主备用钥匙把房门打开,他们家先生就跑了,跑的时候只穿着裤衩……

姜鲁敏接到的是好消息,电话是她爸爸打过来的,她爸爸问她找到儿子没有,她说没有,她爸爸说,他能找到,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接受他外孙的意见,由他外孙自己去上大学报到,家长谁也不准陪送。

姜鲁敏还没拐过弯来:“爸爸,你怎么老糊涂了?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你让他一个人坐飞机几千公里到北京报到去,你能放心我还不放心呢。”

他爸爸很不高兴:“你才老糊涂了呢,老子十四岁就一个人步行跑了一千多里,靠着一根打狗棍从鲁西南跑到鲁西北找解放军,怎么了?不是照样参加革命打老蒋?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

老爷子扔了电话,姜鲁敏才反应过来,她犯了灯下黑的错误,儿子失踪,只顾着往他的学生老师朋友那边想,虽然也给外公外婆打电话问过,外公外婆说没见到,他们就轻信了。眼睛只盯着外边,忽略了内应,老爷子到这个关口打过来这么一个电话,肯定是跟他那个外孙子站到了同一条战壕里,共同对付他们夫妻俩。儿子肯定让老爷子给藏起来了,甚至可能这些天就在他老爷家躲着。

姜鲁敏想明白了这一点,马上就有了应付之道,连忙把电话挂回去,还是她爸爸接听的:“怎么了?你找到你儿子了?”

姜鲁敏软了:“没找到,一个共产党藏的东西,一万个人也找不到,好了老爸,我听你的,他不愿意让我们送,我们就不送,不就这么点事么?值得离家出走吗?”

老爷子哈哈大笑:“这就对了,你在哪呢?”

姜鲁敏看看赵树叶,赵树叶正对着手机发呆,好像要从手机里看到净肉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姜鲁敏给他爸爸回话:“我在外边跟朋友逛街呢。”

他爸爸根本不相信:“别骗我了,跟朋友逛街,你这个时候有闲情跟朋友逛街,我还真服你了。”

姜鲁敏把电话塞到正在发愣的赵树叶手里,悄声告诉她:“你就说是我朋友,我们正在中山大道逛商店呢。”

赵树叶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只好按照她的吩咐回应了老爷子:“哦,大爷,我是姜科长的朋友,我们在一起逛商店呢。”

老爷子“哼”了一声:“你告诉她,儿子丢不了,让她把她们夫妻俩的机票退了,不然就别想让他儿子去报到,搞什么搞,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又不是上幼儿园的小孩子,用得着他们俩扔下工作去送吗?”

赵树叶跟老爷子对话的时候,姜鲁敏耳朵贴在手机跟前听着,赵树叶挂了电话,姜鲁敏急匆匆地转身拦车,回头招呼赵树叶:“你呢?回不回去?回去我们一起走。”

儿子赵洪看出赵树叶心里有事,就问:“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树叶勉强挤出个轻松的笑脸说:“没什么事,你别管了,回去吧,那我就跟你姜阿姨一起回去。”

姜鲁敏跟赵树叶钻进出租车,姜鲁敏问:“家里出什么事了?我看你接完电话就不高兴了,当着孩子的面我没好问。”

赵树叶叹了一声:“孩子他爸爸,你知道的,又跑了,连衣服都没穿,你说这可怎么办?三更半夜的我到哪去找他?”

姜鲁敏跟着三七开过了半辈子,当然知道净肉的事迹,看到赵树叶愁眉不展的样子,马上见义勇为:“别急,我反正也没事了,儿子在他老爷家藏着,让他藏着去,我倒要看看我家老爷子有没有本事真的让他那个外孙子放弃读大学的机会。我跟你去找你们家净肉,唉,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净肉为什么叫净肉?”

赵树叶点点头:“知道啊,胖呗。”

姜鲁敏扑哧一声笑了,赵树叶问她:“怎么了?还有别的说道吗?”

姜鲁敏笑着摇摇头:“没有,没有,我是笑他这个外号实在太好笑了。”其实,三七开早在他们刚结婚不久,两个人情热的时候,瞎聊胡谝的时候,就把净肉这个绰号的真实含义当作笑料告诉了姜鲁敏,姜鲁敏当时还狠狠掐了三七开一把,笑骂他们是一伙大流氓。

赵树叶叹息,不吱声,姜鲁敏知道她牵挂净肉,安慰她:“别着急,我们一起找,实在不行就打110,110有我的熟人,让他们出面帮着找,鹭门市就这么大个地方,他跑不到哪去。”

赵树叶说:“我倒不是担心找不着他,我担心的是他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过去从来没有光着身子到处跑,起码也知道穿件衣服,现在怎么发展成光着身子朝外边跑了?”

姜鲁敏继续给她宽心:“天也不冷,光就光了,也可能你不在家,他一个人在家着急,就跑出来了。师傅,直接到她们家,对了,你们家在什么地方告诉师傅。”

赵树叶把自己家的住地告诉了出租车司机,姜鲁敏倒是对他们家居住的小区挺了解:“你们家住的那可是高尚小区啊,跟猴精家隔着不远吧?”

赵树叶说:“不远,当初买这套房子,还是他们帮着选的。”

两个人说着话,车子已经驶到了小区,进门的时候保安拦住出租车查验,弄清楚里边坐的是业主才放行,放行了以后,还规规矩矩的朝车子里边的业主敬礼,姜鲁敏挺羡慕:“真够份儿,比市委常委大院还威风,我爸爸住的那个常委大院,进门出门看门的理都不理。”

赵树叶苦笑:“人家敬礼不是白敬的,那是要花钱的,这个小区的物业费比别的小区高一倍呢。”

姜鲁敏连连点头:“那倒是,服务好么,按质论价。”

两个人到了赵树叶家楼下,正要上楼,却见叶青兰从旁边窜了出来:“你们俩怎么搞到一起了?我到你们家找你,你老公不在,你也不在,跑到赵树叶家来找人,也是一个人都不在,你们今晚上都忙什么去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三个人里边,叶青兰属于两头熟,跟姜鲁敏和赵树叶都熟悉,看到他们俩在一起,就大惊小怪地嚷嚷。姜鲁敏反问她:“你找我们干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叶青兰说:“猴精跟我生气了,让你们家老公带跑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钟了,还没回来,我怕他跟你老公喝多了躺在大马路上没人管。”

姜鲁敏抬腕看表,果真已经十一点多钟了,就对叶青兰说:“咱们还是先上去帮着看看他们家净肉回来没有,要是净肉也不在家,刚好,三个男人一起找。”

叶青兰惊讶:“赵树叶,你不整天把你们家净肉拴在裤腰带上么?怎么让他跑了?”

赵树叶苦笑:“我去学校看儿子,不方便带他,就把他在家留了那么一会儿,他就跑了,听保安说连衣服都没穿。”

三个人跑到楼上,进入赵树叶家里到处搜了一通,没有净肉的影子,于是三个人出门,上了叶青兰开来的轿车去找她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