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七开、猴精、净肉

菜肴不多,却很精致,有土笋冻,旁边摆着香菜葱末和芥末酱制作的调料碟。有凉拌海蛎,凉拌海蛎很难看,粘糊糊的一盆,疙疙瘩瘩的海蛎子活像一颗颗飘浮在糨糊里的眼珠,但是,这道菜不但美味而且极富营养,据台湾人讲,这是最壮阳的食品之一,因之现在这东西成了鹭门男人的最爱。有酱油水小杂鱼,这道菜很便宜,但是杂鱼却都是赶海人从大海里捞上来的货真价实的天然美味,绝对不是网箱里人工养殖的,八成有激素、尿素和青霉素等等人工添加剂的海产品。有清水苦螺,制作的时候什么调料也不用,就用清水煮熟,吃的时候怕苦就可以蘸调料,不蘸调料就可以尝到苦中微甜,甜中微苦的奇异味道,苦螺越新鲜,甜味就越明显,这是鹭门一味既下酒又醒酒的佳肴。小菜中央,摆了一大盆封肉,这盆肉不太适合喝酒,但是却适合男人大啖解馋。

三七开和猴精对碰了酒杯,两个人仰头干掉了杯中酒,两个人一样的愁眉苦脸,一样的从头到脚的倒霉相。他们坐在靠窗的半封闭包厢里,窗外,夜生活正在**,溜街的、回家的、卖货的、买货的,还有看不出目的形迹可疑的男女们,同在一条街上漫游,从窗户里看出去,外边的世界像极了水族店里的大鱼缸,灯光色彩斑斓,鱼群茫然地瞎逛。

“给!”三七开从兜里掏出蓝纱巾,递给猴精。

猴精惊愕:“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在你们家楼下,直接飘到了我的脑袋上,我一猜就是从你们家扔下来的。”

猴精接过纱巾,打开,抚摸着,观看着,然后又递还给三七开:“既然飘到了你脑袋上,就是跟你有缘份,你留着吧。”

三七开拒绝了:“我要它干嘛?我可不想跟你一样让一条纱巾闹得鸡犬不宁。”

猴精叹息了一声,把蓝纱巾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三七开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开,扔不下,至于吗?”

猴精:“有什么不至于的?其实我也没怎么着,这不过就是一种怎么说呢,算是一种情绪吧。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就是看到这种颜色的纱巾,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你说说,就一条纱巾,我又能怎么样?就背叛她了?”

三七开一本正经:“从精神层面说,还真有点背叛人家叶青兰的意思,难怪叶青兰发火。”

猴精:“我跟她老老实实过了半辈子,挣的钱一分不留都交给她管,我要是有二心,能这样吗?”

三七开摇头:“这跟有没有二心是两回事儿,说实话,我要是叶青兰,也一样生气。她知不知道你的心思?”

猴精:“不知道。”

三七开:“你说的不知道,是说你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你的心思,还是说她不知道你的心思?”

猴精:“我啥都不知道。”

三七开:“按说她不应该知道你的心思,那一年你因为她把蓝纱巾扔了,跟她大闹一场,她倒是找到我问过,我当时也稀里糊涂,没告诉她什么。”

猴精:“你现在不稀里糊涂了?”

三七开:“很多事情要过后细想才能明白,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之所以偷偷把蓝纱巾的纱巾藏了起来,证明你当时……”

猴精脸红了:“别说了,别说了。”

三七开不说了,两个人又喝了一杯闷酒,猴精问:“你怎么了?我看着你不高兴。当今中国,像你这样的官员还有不高兴、不顺心的愁事儿,全中国人民就都该自杀了。”

三七开:“你说话别那么损,谁家的锅底不是黑的?谁家没有难唱曲?”

猴精独自喝了一杯酒,放下酒杯用袖口抹抹嘴:“怎么了?受贿被发现了还是有外遇被抓了?”

三七开从桌下面踢了他一脚:“你混蛋,污辱我啊?这一辈子你也别想看着我在那方面倒霉,不乱搞女人,不拿没名堂的钱,这是我做人的准则。”

猴精:“我信,我要是不信怎么能当你面问你那种事呢?到底怎么了?姜鲁敏更年期瞎折腾了?”

三七开长叹一声:“儿子跑了,找不着了。”

猴精一下站了起来:“你这人可真是当官的料,儿子跑了你还跟我坐这儿喝什么酒?你有几个儿子?快走啊,走走走,咱们赶紧找去。”说着,绕过桌子来拉扯三七开。

三七开摆脱了他的手:“别这样,没那么严重,跟我们执气呢,不会有什么事儿。”

猴精回到座上坐下:“执什么气还至于离家出走?你那个儿子不是挺老实,挺听话么?对了,我想起来了,不是刚刚考上名牌大学,马上就该走了吗?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气可执?”

三七开说:“就是因为报到的事情,他妈担心他一个人第一次离家,要跟我去送他,他坚决不让送,他妈坚决要送,你也知道,我们家姜鲁敏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结果两个人彻底崩了,儿子离家出走,不知道藏到哪去了,扬言如果我们要去送他,他就不报到,不上那个学了。”

猴精“嗨”了一声,给自己和三七开斟满酒:“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原则问题呢,不让送就不送,我就不相信那么大一个小伙子,还去不了北京,坐飞机吧?忽悠一下就到了,有什么送头。”

三七开说:“你也是当爹的,你应该明白当父母的心情啊,理智上说,送不送都不是什么大事情。可是感情上能放得下吗?姜鲁敏这么做也没做什么不对,我就实在想不明白,现在这孩子都怎么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就不懂吗?怎么一个个都像父母的长辈,小的时候还好糊弄,长大了一个个都变成了造反派了,想想有的时候真让人灰心。”

猴精嘿嘿苦笑:“都一样,都一样,我那个儿子还不如你的呢,你儿子好赖学习还成,一说名牌大学,将来工作好找不说了,你们脸上也放光彩。我那个儿子,废物点心,不中吃也不中看,我也不管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好赖心尽到了,别的想管也管不了。”

三七开跟着苦笑,两个人对碰一下,干了酒:“儿女为王,这就是现世。”这句话是两个人同时说出来的,让旁人听着就象两个人在同声发誓。

猴精无意中朝窗户外边瞥了一眼,叫唤三七开,手指头指着窗外:“唉,你看看,那是不是净肉?”

三七开顺着猴精的手指头望去,一个胖子,穿了一条三角裤衩,一身肥肉在霓虹灯的照耀下颤颤悠悠仿佛吹涨了的气球,活像正在场上比赛的日本相扑运动员,赤脚行走在大街上,昂首阔步,满脸喜色。

“不会吧?他没这么胖啊。”

“你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没错,就是他,就是他。”

猴精认准了,话音没落已经冲了出去,三七开连忙跟在后边:“我还真有几年没见过他了,你确定是他?他现在胖多了……”

酒馆服务员没料到两个人喝了一半突然就跑,追出店外捶胸顿足地吆喝:“先生,还没买单呢,还没买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