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猴精

猴精最近一段时间也挺顺当,他拜托姜鲁敏出面到鹭门大学的分校区给他儿子找关系,通路子,他儿子要进鹭门大学的分校区。鹭门大学跟全国很多大学一样,走上了拼命扩张生产规模,从而实现规模效益的市场经济路子。这条路子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开办尽可能多的“分校区”。办这种“分校区”是学校和地方政府双赢的经济发展模式。学校扩大了招生规模和占有了更多的地盘,分校区周边的土地依托教学园区,可以让地方政府卖出更好的价钱。这种分校区自主权很大,一句话说透了,就是只要能说得过去,有钱交高额学费,统统都可以进去拿文凭。而且拿到的都是“鹭门大学”统一颁发的文凭,局外人谁也不知道这种文凭和真正的“鹭门大学”毕业证有什么区别。

猴精判断,自己的儿子,论聪明劲儿考上大学应该没问题。然而,儿子太不踏实,太不靠谱,尽管他言之凿凿的保证自己能考上大学,猴精却不敢相信他的誓言。他认为,儿子天生长了一个猴腚,坐不住,谁会相信一个根本坐不住椅子的孩子能考上大学?于是他便未雨绸缪,虽然儿子高考还有将近两年,他就已经开始积极活动,物质的、精神的、经济的、社会的,削尖脑袋找关系,硬着头皮套近乎,一切都是为了儿子高考的时候能够顺顺当当的混进大学校园,管他学得怎么样,起码要有那么一张文凭。还是那句老话:只有认识人,才能走后门,关系要事先铺垫,预作安排,如果饿了现种麦子,蹲到茅坑上现找手纸,肯定要耽误事儿。

好在鹭门大学已经有了好几个分校区,姜鲁敏帮着他联络了好几个鹭门大学招生办、省高招办等等方面的关系,大家一致表态:只要他儿子能过了高考分数线,一切都好办,过不了高考分数线,一切就都没办法办。

猴精却不相信过不了分数线就上不了大学,他相信一句话:事在人为,天下没有不偷油的老鼠,没有不吃腥的猫,只要自己劲使到了,使对了,他就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仅仅因为过不了那道瞎胡扯出来的分数线,就上不了大学,就拿不到大学文凭。在他眼里,高考纯属瞎扯蛋,所谓的分数线更是瞎扯蛋,因为,只要是人编造出来的玩意儿,就肯定有漏洞。就是靠了事在人为这句话,他才成了鹭门市数得着的私营老板,否则,他八成会死守在那座工厂里当工人,现在就连工人都没得当,肯定是下岗工人。叶青兰也一样,如果当初不下狠心辞职跟着他卖烤肉,现在肯定也已经早就下岗失业了,她们那家工厂属于地方企业,倒闭的更早更快更惨。

果然,省高招办的刘胖子,那个三七开介绍给他的关系户,在接受了他一整套家用电器之后,终于给他了一个承诺:别的重点大学他不敢保证,鹭门大学的分校区,只要猴精不嫌弃,他保证让他儿子进去。猴精要的就是这个保证,他也相信,有了这份来自省高招办的保证,他儿子只要高考的时候别太差劲,大学肯定是有得上的。

生意顺溜,儿子上大学现在就已经有了底数,猴精心情非常愉悦。做事情也就有点忘乎所以,这也就是老人家说的话:人狂没好事,狗狂挨砖头。今天他就遇上了不大不小的麻烦,麻烦是他犯贱造成的。今天他谈成了两笔生意,又陪着生意伙伴喝了一通酒,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卖精品服装的小店,可能是生意不好做,也可能是真的有打折优惠,店员们排成一列站在门口,见到有人过来就一起鼓掌欢迎。这让他觉得挺好玩,过去,这种店他是从来不进去的,今天却因为心情好,再加上这家店独特的揽客方式,醉意醺然之中,他不知不觉就走了进去。

店里那些高档服装在他眼里不过就是破衣烂衫,便宜也罢,昂贵也罢,他都不会去买。在衣着方面,他保持了穷人的优良传统,衣服能满足基本功能:御寒、遮体就行了,什么款式啊、面料啊,对他而言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因素。然而,一进店里,挂在模特脖子上的那条蓝纱巾就吸引了他。那条纱巾的款式、颜色跟丢失了的那条蓝纱巾简直像极了。按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条蓝纱巾的款式早就已经跟爷爷的大裆裤一样过时,怎么还会出现在这么时髦的时装店的模特脖子上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服装千变万化,变不过两只胳膊前后襟的基本款式。而且,服装款式的变化是轮回式的,一般每过二十年就会有一个轮回,这条纱巾不过就是服装饰品轮回的一个小小证明而已。这条蓝纱巾触动了蛰伏在他心灵深处的情节,这条蓝纱巾让他怦然心动,就像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情人,他动心了,跟店员计较了半会儿,花了一百多块钱把这条实际价值不超过三十块的蓝色纱巾买了下来。

回家以后,他犯了一个重大错误。纱巾买就买了,偷偷藏着掖着自己念旧、怀旧、重温旧梦、憧憬未来都无不可,万万不该的是,他喝了点酒就忘乎所以,回家以后,居然把这条蓝纱巾当作礼物,送给了叶青兰。

叶青兰一下就炸了,当年就因为那条破旧的、被她扔掉的蓝纱巾,猴精和她闹了个鸡飞狗跳,从那以后,猴精的性子好像都有些劣变。当时她就怀疑那条蓝纱巾隐藏着猴精不为人知的情感秘密,为此她还暗暗作了一些调查研究,虽然没有查出什么结果,可是那件事情却让她的心情郁闷了很久。时间如同流水,冲淡了蓝纱巾造成的阴影,岁月如同微风,吹散了蓝纱巾造成的阴云。他们夫妻关系逐渐恢复了正常,随着年岁的增长,叶青兰已经不再把那条蓝纱巾当成人生的谜题存放在心里,没想到猴精却又买回来那么一条蓝纱巾,还郑重其事的当作礼物送给她,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和伤害。

猴精在酒意朦胧中表达的善意、好意,在叶青兰那里却变成了肆意的挑衅和刺激,她被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拿我当什么了?我是谁?你这条纱巾要送给谁就去送,我不稀罕。”

叶青兰越说越生气,当着猴精的面,把那条蓝纱巾扔到了楼下。猴精冲到窗户跟前,看着蓝纱巾在暮色中飘飘****,活像一片离开了树枝的秋叶,轻柔地在空中翩翩起舞,在视野中渐渐融于墨色的那一抹蔚蓝,让猴精觉得胸膛好像被抽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让他觉得生活索然寡味。

叶青兰的心情也并不好,这条神秘的蓝纱巾成了破坏他们家安定团结的祸根,看到猴精在窗前发呆,叶青兰气狠狠地说:“舍不得吗?舍不得下去捡啊,捡到了别拿回家来,自己找个地方藏好,没事的时候回味回味,就是别拿到我眼前招摇。”

猴精怒火中烧,却又没心情吵架,骂了一声:“你是个混蛋老娘们。”

叶青兰更加恼火:“你才是混蛋,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条破纱巾整天牵肠挂肚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有没有本事说个清楚?你心里没鬼就给我说清楚啊。”

两个人眼看着又要发生异常激烈舌战,儿子回来了,一看他们家的气氛正处于爆炸的边缘,马上进行干预:“你们又干嘛呢?没事老吵什么?没素质。”

猴精否认:“谁没素质了?”

叶青兰也说:“你这个孩子怎么现在说话没大没小的?什么叫没素质?”

儿子说:“谁吵架谁没素质,别吵了,我要复习功课了。”

儿子小猴精上了高中,正是一个学生一生中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也是一个学生在家里核心地位最彰显的时候,猴精和叶青兰谁也不敢因为家庭风波影响孩子的学业,两个人只好暂时休战,一场战火被闷在了锅里。

猴精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儿,叶青兰也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儿,两个人谁也不看谁,电视开着,上面演了些什么,他们俩谁都不知道。客厅里的气氛凝固成了无法溶解的冰块,两个人都觉得这种凝固让他们窒息,却谁也没有办法从这种凝固中间摆脱出来。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猴精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却执气对叮咚响的门铃置之不理。叶青兰只好过去应答,外边按门铃的是三七开。

听到是三七开,叶青兰连忙开门,三七开却说他不上来了,想叫猴精陪他喝酒去。猴精在旁边听到了,抬起屁股就走,叶青兰在他身后狠狠地关上了门:“喝,整天喝,喝死算了。”

小猴精在他的房间里大声抗议:“你们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家学习了?”

叶青兰正在气头上,返回头拿小猴精撒气:“我关门怎么了?你爱学不学,上不了大学自己去养活自己,别老拿这种屁话填塞人,谁也没该着你的。”

叶青兰真怒了,尤其是在老猴精不在家的时候发怒,小猴精倒也惧怕,不敢再吱声,静悄悄地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