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三七开

猴精打了几次电话,叫他过去喝酒,他都没能去,不是不想去,更不是看不起猴精,而是确实没空。三七开在政府里当官,滋味有时候非常好受,发号施令,白吃白喝还合理合法,开会坐在台上朝下面俯视,每个月即便啥也不干也能照领工资奖金,而且工资还一个劲涨,远远超过了物价上涨的速度……等等这一切,都是当官的好处。

也有很不舒服的时候,比如经常要注意避免同僚之间的龃龉,更经常地要关注上级对自己的评价,还要时不时地捉摸点政绩给上面看。更要时时刻刻要注意自己的形象,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时时把自己架起来……等等这一切,都是当官不好之处。

在家里,他最不舒服的地方就是儿子现在越来越生疏了,拒绝沟通交流似乎已经成了儿子的下意识,而让他有时候觉得担忧的是,他和姜鲁敏也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和儿子这种潜移默化的非正常关系,那就是在家里大家都各干各的事儿,一家人在一起,却好像家里没人一样。

无论是工作单位,还是家庭生活,都让他有了不时换换环境的心理需求。随着年龄的增长,时不时地还会有点怀旧情怀出来骚扰。无论是换换环境的心理需求,还是怀旧情怀的疏解,最合适的地方就是猴精那儿,最合适的方式就是喝酒。于是,他抽空跑到猴精家里,让叶青兰给操办了几个菜,跟猴精两个人喝了起来。

喝了一阵,聊了一阵,三七开也就渐渐明白,猴精找他不是单纯的为了喝酒,而是要他帮净肉的儿子找关系,走后门,考美术院校。三七开儿子还有两年才高考,而且方向已经确定,就是要考青年政治学院,这个目标他们家三个人已经统一了,所以也就没有过早的操心高考的事情,他虽然现在已经升了工商局局长,却跟教育界,尤其是省高招办没有任何来往,当然,如果要是认真想想,或者找人联络联络,各地官身之人都是能够串起来的算盘珠子,肯定还是能找到关系的。然而,问题是值不值得为净肉那个疯子的儿子耗费那么一番功夫。

猴精连忙介绍:“你别说净肉那人傻不啦叽的成了疯子,可是他那个儿子还真有出息,从小到大上学就没费过钱,为什么?都是人家考上的。不像我那个笨蛋儿子,从小学到高中,每一步要上好点的学校都得花钱,你知道花了多少赞助费?”

三七开问:“多少?”

猴精竖起三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三七开不以为然:“不就三万块钱么?对你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

猴精喊了起来:“要是花三万就够了,我就跟他倒过来,我把他叫爹。三十万,还不算念大学的钱,要是大学再想念个像样的,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五十万。”

三七开心里暗暗吃惊,也暗暗感叹,就按照猴精他儿子的费用开销,要是自己的儿子学习不好,自己还真耗费不起。

猴精又回到了净肉的话题上:“净肉说来也可怜,不明不白的就成了疯子,想想当年我们在一起当工人的时候,那小子体格多棒,多能干活,为人也本分老实,多好个人。对了,那一年选送工农兵学员,听说单位选的他,不知道后来为啥他没去成,对了,后来不是你去了么?我猜啊,要是净肉那一年去了,说不定就得不上这个神经病了。”

猴精实话实说,一点也没有讥刺三七开的意思,因为那个时候,他作为一个表现不太好的工人,谁去上大学,根本他连边都沾不上,人家也不会告诉他,所以净肉没去而三七开去了的过程,他一点也不清楚,他要是清楚,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猴精这么说,三七开心里就挺不是滋味,觉得猴精是拿陈年旧事挤兑他,让他给净肉帮忙。心里不舒服,就一口拒绝了猴精:“我又不是省高招办的,我哪有什么办法?在政府部门也是一样,隔行如隔山,我真的没办法帮这个忙。不过,这件事情放在我心里了,只要有机会,或者偶然碰到谁跟省高招办的人认识,我一定帮忙。”

猴精也知道,谁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大包大揽,只要能把这件事情透给三七开,他能听进耳朵,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发挥作用。于是斟满酒杯,邀着三七开碰一下:“来,哥们,我们干一杯,就算替净肉那老家伙预祝一下,预祝他们家那块小净肉能够如愿以偿的考上美术学校,当上画家。”

两个人碰了杯,干了杯中酒,猴精又感叹:“咱们那帮学徒工里啊,现在混得最体面的还要数你……”

三七开打断了他:“行了,别给我戴高帽了,你差了?大富翁,有钱人,我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小处长。”

这话说得猴精心里舒服,面上却装谦虚:“哪能这么说,我么,卖烤肉串的土财主,有几个破钱,还满都是一股子烤肉串的味道。”

从猴精家里出来,夜晚登陆的海风吹在脸上,透进心里,三七开胃里有点不舒服,酒菜就像发酵的泡沫,一个劲朝嗓子眼上头窜。他连忙跑到公厕里边,守着大便池呕了一阵,这才觉得顺当了一些。胸膛里面顺溜了,脑子也就能够正常运转了,想起了刚才猴精说的那些话,不由就有些愧疚。过去,净肉对自己多好,自己想上大学,一句话,人家就让了,现在呢?人家疯了,没用了,人家的孩子需要帮助,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自己好赖混得还不错,在这个时候怎么能对猴精说那种话呢?让人家怎么想自己?想到这儿,三七开连忙给猴精拨电话,电话却是叶青兰接的,三七开已经喝大了,舌头在嘴里乱滚,气喘吁吁地让猴精接电话,叶青兰苦笑着告诉他,猴精醉倒了,这阵已经不省人事,可能正在跟他们家老祖宗们开大会呢,没法接电话:“大处长有什么事告诉我,我给你传达。”

三七开说:“你告诉猴精一声,净肉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净肉的儿子就是我儿子,净肉的老婆就是我老婆,你让他放心,我儿子的事,我老婆的事,我一定管到底。”

叶青兰没吱声,电话里光听见哈哈哈笑个不停,三七开有点生气:“你干什么呢?我让你传达的事情你记住了没有?赶紧告诉他,快,我命令你赶紧告诉他。”

电话却让叶青兰挂了,三七开很生气,还要继续拨打,却怎么也按不准号码键,腿也软了,气也喘了,昏头胀脑,刚好旁边有个台阶,索性堆到台阶上休息,片刻就已经睡着了。

三七开是第二天才醒来的,一睁眼睛却在家里**躺着,爬起来想起床,却头疼欲裂,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来昨晚上喝多了,却又想不起来怎么回家的。姜鲁敏已经收拾打扮停当,正要上班去,看到他已经醒了过来,就骂他:“你看你那个出息劲儿,长这么大没喝过酒是怎么着?我已经给你请假了,说大局长昨晚上喝高了,今天不能上班了。”

三七开振振有词不服气:“我怎么喝高了?我喝高了还能回家?”

姜鲁敏撇撇嘴:“你还能回家?说出来怕羞着你,让人家叶青兰背回来的。人家一个女人家,背你这么一口猪,累得鼻青脸肿眼冒金花,差点没昏倒在咱们家门口,你说说你丢人不?”

三七开确实觉得挺丢人的,嘴上却还犟:“人生难得几回醉么,行了,别罗嗦了,赶紧给我拿衣服,我得上班去。”

姜鲁敏看他确实正常了,就从衣橱里掏了内衣外衣扔给了他,三七开七手八脚的穿衣洗漱,然后坐了专车朝单位赶,路上他问司机:“你认不认识省高招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