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赵树叶
赵树叶到了猴精家,家里没人,她想回家,可是一想到净肉父子俩那麻木不仁的嘴脸,就实在没心思回去。心想在门口等一会他们就回来了,没想到蹲了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踏实,比在自家**睡得还深沉、解乏。
猴精和叶青兰听了赵树叶的倾诉,加上自己儿子的困扰,由不得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赵树叶的目的是请猴精出面帮着说服教育她儿子,让她儿子考一个“正经”大学:“猴精啊,你不知道,我那个儿子聪明得很,只要稍微用用劲,最次也能考上北京的复旦大学,这是我儿子他们校长亲口对我说的。”
猴精也搞不清楚“复旦”大学在北京还是在上海或者是在天津、广州,不过这个大学的名字还是听说过,想当然地认为,既然在北京,那就一定是好大学:“是吗?没想到你们家净肉傻不啦叽的,儿子倒出息得很,这真应了那句话,劣马下出好驹子。”
叶青兰连忙在桌下面踢他:“别听他瞎说,既然儿子那么有潜力,就一定要鼓励他考,人家都说,高考就是考人生呢,考上了,考对了,这一辈子就有人生了,考不上,考错了,这一辈子就没了人生。”
猴精不以为然:“扯淡,我不但没高考,连中学都没有上完,我就没有人生了?”
叶青兰反驳他:“那是我们这一代人没办法,命运定的,现在的孩子有了上学读书接受高等教育的条件,就一定要让他们把大学读下来,起码要有本科文凭。”
猴精反驳她:“那好啊,你先让你那个鬼儿子考上高中比啥都强了。”
猴精已经想明白了,书要孩子自己读,家长干着急没办法,对儿子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能靠花钱解决,好在现如今各个大学都拼命扩招,多招一个学生就多一份收益,花钱让儿子读好一些的学校,省得孩子费劲,自己也吃力,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
赵树叶跟他们很熟,已经习惯了猴精那种没真没假的瞎话儿,所以他把净肉评价为“傻不啦叽”也不在乎,说透了,净肉连“傻不啦叽”都够不上,她现在着急的是怎么样说服猴精去帮着她说服儿子。
“猴精,这件事算我求你了,长辈人里边,还就你跟赵洪说得来,你去劝劝他,让他别考什么艺术院校,当什么画画的了,我好说歹说说不顺他。”
旁观者清,猴精对赵树叶家那个小净肉某些方面的认识更加深刻,他断定,这一回赵树叶肯定要大失所望,那种孩子,认准了的道儿,不论是谁都没法拦回来。这种性格随根,如果不是这种认死理、一条道跑到黑的执拗、顽固,大净肉也不会变成神经病。现实情况是,不要说是他一个猴精,就是十个猴精怕也拉不回小净肉那头小牛犊子来:“嫂子,我问你,考大学是你考还是你儿子考?”
赵树叶愣怔了:“你问这叫什么话?当然是我儿子考了,要是我考,还用得着找你吗?”
“对啊,既然是你儿子考,不管是北京的复旦大学还是上海的清华大学,他不愿意去,你能替他去考吗?再说了,你也别一口一个画画的,那是画家,人家要当画家,多伟大的理想啊。说实话,我羡慕你都羡慕不过来呢,要是我那个小崽子能有你儿子这样的理想,不要说当画家了,就是能当个作家,我都求之不得,你就偷着乐吧。”
赵树叶有点农村妇女的执拗,也可能长期跟净肉过活多少也沾了点认死理的毛病,还是想让儿子按照她的愿望发展:“不行不行,要是考艺术院校好,他们老师校长还能劝我让他考北京复旦大学?”
叶青兰的观点跟赵树叶相近,也是一心想让儿子考个好大学,不但孩子未来能更加光明一点,就是对别人说起来,儿子在北京、上海那样的城市上名牌大学,自己脸上也会光芒四射:“就是,能考好大学为什么不考?猴精不去我去给孩子做做工作。”
猴精鄙夷她:“就凭你?你先把你家孩子的工作做好了再说吧。”然后对赵树叶说:“你就听我的,支持孩子当画家,这是孩子的理想,一个人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实现自己的理想,这你都不懂啊?你要非让我去劝,我就劝他坚持当画家。”
赵树叶让他说的心神不定:“你不是在忽悠我吧?”
猴精真的没有忽悠她,现在如果他那个小猴精儿子能有一个让他看得见的理想,哪怕是想当个修车工人,也总比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吃饱了就玩、玩累了就睡强得多:“我忽悠你干吗?最可怜的就是我们这一代人,什么理想都没有,过去的所谓理想都是别人骗我们的,什么解放全人类啊、捍卫无产阶级司令部啊、建设社会主义实现共产主义啊,说说,这些理想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靠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建起什么主义?我还算觉醒早的,干脆把人民币当作理想更实在一些。有些就更惨了,就像你们家净肉,到现在还整天做梦为理想而奋斗呢,其实就是一个疯子。你不会想让你们家儿子变成第二个净肉吧?”
赵树叶愣愣地看着他,叶青兰叶愣愣地看着他,半晌两个女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让猴精绝对舒服的话:“你还真能瞎掰,听着还挺有道理的。”
从猴精家里出来,赵树叶就改了主意,她决定还是顺着儿子的意,用猴精的话说,就是让孩子实现他的理想。道理很简单,也是猴精说的话:高考还得他去考,自己代替不了他,不想考,硬按着去考,弄不好鸡飞蛋打,别说北京的复旦大学、上海的清华大学,就连画画的大学都考不上,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赵树叶想通了,儿子也就高兴了,开始拼命画画,复习功课,一心一意要考中国最好的美术学院。赵树叶放下生意,全心全意地为儿子垫底。她先跑到一中,向老师请教,该怎么考美术学院,老师听到他儿子要考美术学院,非常遗憾:“文化课那么好,为什么要考美术学院呢?”
赵树叶用猴精的话回答他:“孩子的理想就是当画家。”
老师摇头长叹,让赵树叶难过了好几天,儿子开导她:“你别听我们老师的,他们想的就是升学率,我要是考上了名牌大学,就是他们的功劳,是学校的牌子,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树叶从老师那里得知,考艺术类院校要提前半年就报志愿,然后先考一次专业课,专业课考完了,合格了,再参加统一高考,高考分数还要能够达到分数线,才有可能录取。
“我说的是可能录取,至于到底能不能录取,还要有很多复杂的因素,这方面的情况,你最好找准备报考的学校专业老师请教一下。还有,最好能够到省高招办找找熟人,肯定会有帮助。”这是赵洪的老师说的,后面的话含含糊糊,让赵树叶充满疑惑,再追问,人家也不说了。
赵树叶弄不明白“很多复杂的因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好按照老师的指点绞尽脑汁想办法找人,还是老话:只有认识人,才能走后门。在这方面,净肉一点也别想指望,全都要靠赵树叶自己去闯,去问,她做的穷人肉虽然卖得挺火,也赚了不少钱,可是底子毕竟不过就是一个农村妇女,跟艺术院校、高招办等等那些名堂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为了实现儿子的理想,让儿子能够如愿以偿地考上美术学院,赵树叶的潜能被最大限度地释放了出来。她逢人就打听谁跟高招办的人能搭上关系,谁跟美术学院的老师有交情,猴精、三七开这些人不用说,就是来买穷人肉的顾客,她也是一个不落地要把这种事情说到家了才放人家走。
心诚感天动地,也许正是赵树叶这份诚心感动了皇天后土,让她结识了前来买穷人肉的方老师。方老师是鹭门大学艺术学院的老师,不过不是画画的,是唱歌的。过去,他也经常到赵树叶这儿来买穷人肉,可是跟赵树叶没有什么交集,一个做肉的,一个吃肉的,一个卖肉的,一个买肉的,本来就没什么可交集的。赵树叶为了帮儿子搭好考美术学院的台阶,现在就像祥林嫂一样,见了人就唠叨儿子考美术学院的事儿,见了人就拜托人家给她介绍美术学院的老师和省高招办的关系。
方老师买肉的时候,赵树叶照例也开始向他打听这方面的情况,方老师自然是内行,多了一嘴:“你应该先让孩子找画院的老师看看他的画作,尤其是他准备报考的画院老师更应该请教人家一下,如果有可能,再报考,如果根本就没有可能性,就没必要花费那个力气,还是定下心来参加普通高考更妥当一些。”
赵树叶本质上是一个腼腆的农村妇女,平时跟不认识的人说句话都困难,都脸红脖子粗,可是一说到这码子事就完全变了个人,羞赧、腼腆、拘谨等等从农村带来的性格特征一概化成乌有,听到这个顾客的话头似乎对考画院非常内行,连忙请人家帮忙:“我们家儿子就是想画画,文化课很好,可是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先生是不是有认识的画画老师?能不能请您帮帮忙,给我们孩子引见一下?”
方老师倒也是个热心人,经常来买肉赵树叶从来不短斤缺两而且态度良好。赵树叶还亲自撂摊的时候,有一次方老师把肉都称好了,付钱的时候才想到上班换衣服,忘了带钱包,当时就有些有辱斯文的尴尬,赵树叶把肉递给方老师:“没关系,忘了下次带上就成了。”
从那以后,方老师就成了赵树叶穷人肉的坚定客户,即因为肉的味道好,也因为赵树叶为人本分实在。
方老师告诉赵树叶:“我就在鹭门大学艺术学院当老师,我不是教美术的,但是可以给你家孩子介绍一个美术老师看看,顺带着还能指点一下。”
赵树叶听到此话就如大漠旅人突然看到了甘泉,那份激动和渴望闹得方老师都有点不好意思,赵树叶不但不收人家买肉的钱,还抓了两块后丘肉给人家往塑料袋里边塞,害得方老师连忙逃跑,赵树叶抓着两块穷人肉追了半条街,惹得满大街的人都惊诧不已。她倒不是非要把那两块肉塞给人家不可,而是方老师让他吓跑了,没告诉她到哪去找他。那天晚上赵树叶辗转难眠,痛悔不已,一个劲骂自己为什么没有先把那位老师的名字地址记下来。
好在那位方老师并不是一个话说到哪儿撂到哪儿不靠谱的主,过了两天,就亲自过来约赵树叶,让她星期六上午带着儿子,到鹭门大学找他,他已经和那位美术老师约好了,老师要看看他儿子的画作。
“千万别忘了带你儿子的画,还有,”张老师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既像地下党接头,又像特务联络:“适当带点礼品,不要空着手过去。”
赵树叶连连答应着,脑袋点得就像饿了三天的鸡在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