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穷人肉

穷人肉带着小蝌蚪泡咖啡,地点选择在他们相识的那家名称怪怪的资产阶级咖啡馆。他们坐在露台上,这里可以享受夜间登陆的海风,月仔湖上五光十色的倒影,还有远处湖心岛飘**过来的钢琴声。

他的心情很好,那天晚上警察给他送来的果然是一份惊喜,警察在很短的时间内,成功告破了坏女孩酒吧里发生的命案,避免了错把市委常委、秘书长的儿子当成杀人犯的严重失误,并且捎带着破获了鹭门市一个贩毒网络。刑警队被授予集体二等功一次,穷人肉作为最重要、最有效的线索提供者,获得奖金两万块。那天晚上警察专门跑到他的住处,就是为了给他送奖金的。

紧接着,著名的MP公司又跟他签约,聘他担任公司艺术总监,第一年年薪二十万,只要做得好,每年还能按照百分之十五的比例增长。对这件事情他尤其感到高兴,因为,这件事情居然完全由他的直觉、预感事先告诉了他。他那天闯到MP公司,完全是在拿到了警察送过来的两万块钱奖金之后,兴奋之余,一时的冲动之举。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是想过去看看,看看那个著名的,本来自己可以任职其中,却因为没有如约报到而遭到拒绝的公司。

直到奥巴尔亲自跟他当场签订了合同之后,反过劲来,他才蓦然感觉,其实在他去公司之前,似乎在心灵深处某个神秘所在,就已经有了暗示,他应该到MP公司去一趟。他也正是在这没来由的暗示之下,冲到了MP公司。当时他对浪子说:“MP公司准备让我干嘛?我觉得好像你们公司改变决定,要聘用我了,我还从来没有来过你们公司,今天有点时间就过来看看。”倒并不是真的有什么预感或者直觉,而是穷人肉式的戏谑、逗乐儿,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善于开玩笑的人,结果却把浪子吓了一跳,那眼神他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好笑,看他,就像在看鬼。

有了两万块钱,又有了年薪二十万的工作,穷人肉认为自己有权利带着女朋友肆意消费一下。到资产阶级咖啡馆之前,他们还去了鹭门市最昂贵的海鲜城吃了最难吃的生猛海鲜。今天晚上,穷人肉一点都没有嗅到陪伴他半生的卤猪下水的味道,这让他的心情非常好,精神状态极佳。

小蝌蚪坐在他的对面,优雅地吮吸着杯子里的巴西的山多斯,那一杯咖啡要价一百二,过去小蝌蚪一直想品尝一下,却一直没有舍得。今天,穷人肉执意要给她上一杯巴西的山多斯,小蝌蚪暗暗诧异,因为,她从来没有给他说过,她想尝尝巴西山多斯,她把穷人肉的执意理解为心有灵犀一点通,既然灵犀都通了,又有了两万块现金可供挥霍,小蝌蚪也就没有客气。不喝不知道,喝了才知瞎胡闹,也许巴西山多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许资产阶级太奸猾,用别的咖啡冒名顶替,也许他们的研磨蒸煮方法不对,小蝌蚪并没有从这杯咖啡里面喝出理想中的味道。尽管这样,当穷人肉幽深的眼神射向她的时候,她仍然说好喝,味道香醇。

穷人肉仍然要了一杯雀巢速溶,还加了足量的伴侣和方糖,这种低档次的消费需求大众口味,引来了服务员偷偷的不屑,在穷人肉背后咧嘴。穷人肉居然发觉了,头也不回地朗声说:“美国大款喝的都是速溶咖啡,喝研磨咖啡的人在美国永远不可能成为成功人士。”这是他临时瞎编的,不过倒真把资产阶级服务员吓住了,吐舌伸脖躲开了这个对美国非常了解的顾客。

小蝌蚪偷笑:“你有时候也挺能唬人的。”

穷人肉嘿嘿笑,雪白的牙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珍稀的往往珍贵,穷人肉的笑容就是这样,小蝌蚪爱极了他的笑脸:“你说话啊,光笑啥。”

穷人肉的眼神突然涣散、漂移,没了那种凝重的磁铁感觉,小蝌蚪感到他的眼神正在窥视着她尚不了解的别处:“你想啥呢?”

穷人肉竖起食指:“嘘,有熟人气息。”

小蝌蚪左右看看,没有看到什么熟人。穷人肉悄声说话了:“你妈不是我妈,我爸爸肯定了,不过,我敢肯定我爸认识你妈,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个女人真的是你妈?”

穷人肉捏细了嗓音:“我外婆说这就是我妈,而且从小到大我妈妈一直给我寄钱呢。你爸爸怎么会认识我妈?”

穷人肉恢复了刚才的嗓音:“我问了,我爸爸不承认,可是他肯定地告诉我,这个女的不是我妈。对了,我爸还说了,我要是敢对你不好,他就咬死我。”

穷人肉又变了嗓音:“我才不相信你爸爸会咬死你。”

“原话不是这样的,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你没见我爸爸说这话时候的模样,我敢断定,如果我不跟你结婚,他肯定要咬死我。你说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好,我们结婚,结了婚一起卖烤肉去,我卖肉你收钱我也放心了。”

穷人肉捏细了嗓子嘻嘻笑:“说什么呢,说结就结啊?人家还得给家里人说一下。”

小蝌蚪让他闹得晕头转向:“你干吗呢?发神经了?”

穷人肉朝她神秘地笑笑,探头朝楼下喊:“有钱人,开始求婚了?”

小蝌蚪跟过去也探头朝楼下窥探,楼下的露台上空空的,并没有人。小蝌蚪迷惑不解,弄不清是穷人肉过敏,还是自己迟钝,正在犯疑,却见有钱人出现在楼下露台,仰着脸朝上边张望,看到了穷人肉和小蝌蚪,说了声“等着”就如发现危险的土拨鼠又缩了回去。片刻,有钱人拉着巧珍上楼,拉开玻璃门,到了露台上,后面紧跟着服务员替他们端着咖啡。

有钱人拍打着穷人肉的肩膀,朝小蝌蚪努努嘴,假装说悄悄话,实际上声音放得很大,故意让小蝌蚪听见:“哥们本事见长啊,这么快就搞定了?”

小蝌蚪想起了穷人肉方才模仿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这才知道,他刚才模仿的正是有钱人和巧珍,便也回敬了一句:“你的本事也不小,不但老婆搞定了,连卖烤肉收银员都省了。”

有钱人惊愕:“我们在楼下说话,你们怎么能听见的?这房子也太不隔音了。”

小蝌蚪也才想起来,穷人肉模仿有钱人和巧珍说话,她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不由暗暗诧异,穷人肉这家伙的听力怎么会那么好:“不是房子不隔音,是穷人肉有特异功能,你们说的话他每一句都听到了,你们在那边说,他在这边给我传达,用不用我再复述一遍证明一下?”

有钱人显然对穷人肉深有了解,连连摆手:“不用了,我知道,他的功能比你想象的还多,还没用着鼻子呢,要论嗅觉,应该把他送到公安局去工作,一条人能顶两条警犬。”

“你才是警犬呢,不然怎么能嗅到我们在这儿,跟着就跑了过来。”小蝌蚪维护着穷人肉。

穷人肉没有参加小蝌蚪和有钱人斗嘴,默默地盯着巧珍看,眼睛又凝成了一汪深潭,仿佛要把巧珍放进去淹死:“你啊,今天晚上领的还勉强算得上美女,过去怎么没有见过?”

有钱人带了巧珍在绿岛咖啡馆跟浪子、小蝌蚪还有黄芩芩相聚,并最终以冲突结束那天晚上,穷人肉路上钻进了街舞社,没能赶过来,也就没有和巧珍照面。

有钱人得意了:“那还用说,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鄙人的未婚妻巧珍,”然后又给巧珍介绍穷人肉两个人:“这是穷人肉,跟我打小一起长大的。这是小蝌蚪,穷人肉的未婚妻,小蝌蚪你见过,那天晚上我们还帮她吵架来着。”

几个人瞎扯招呼了几句,就坐了下来,有钱人话多嘴快,一坐下就开始唠叨他们家里那点破事:“给你们说吧,有钱人我落难了,我们家的买卖倒闭了,这是第一件不幸的事情。第二件事情,就是巧珍她妈从照片上看就是我妈,可是我爸不承认,我觉得他认识巧珍她妈,他也不承认。你们说我们俩像不像兄妹俩?”

小蝌蚪扑哧笑了:“别拿你跟人家比,一个萝卜,一个人参,瞎比什么。”

有钱人接嘴很快:“就是,我就是人参,你怎么知道的?”

小蝌蚪撇撇嘴:“巧珍是人参,你是一个大萝卜,别自以为是地臭美了。”

穷人肉向巧珍要照片:“我看看你妈妈的照片。”

巧珍很乖,掏出钱包,抽出夹层里的照片递给了穷人肉。

穷人肉专注地看着照片,猛然冒出来一句:“巧珍他妈是你爸的婚前好友,或者是初恋情人。”

他喷出来的断言把在座的都雷倒了,有钱人、巧珍、小蝌蚪都瞠视着他,似乎他不是人而是个鬼。

有钱人追问他的理论依据:“这又是你的直觉?”

穷人肉摇头:“不是直觉,是推理。你看,巧珍长得多像照片上这个女的,这个女的应该就是她妈。”然后对有钱人说:“我见过你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就是在你们家墙上挂的那张,你妈下乡的时候照的合影。从照片上看,你妈确实跟巧珍他妈很像,难怪你会认错了。但是他妈确实不是你妈,她妈鼻梁比你妈高一点,眼睛比你妈大一点,嘴唇比你妈厚一点,按照脑袋和身体的比例关系,她们的身高应该也差不多。”

有钱人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阵:“真是的,让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两个人,她妈不是我妈,这我就放心了,不然我们兄妹俩结婚了,不成了震惊鹭门的大丑闻了。”

穷人肉有点得意洋洋:“这就是画家的眼睛跟普通人的眼睛的区别。再往下说,如果这一切仅仅是巧合,你爸没有必要对巧珍那么重视,也没必要给你下那种命令,就是让你跟巧珍结婚啦,要对巧珍怎么怎么样啊,不然他就对你怎么怎么样啊那些废话。”

有钱人半信半疑:“那他为什么不承认认识巧珍他妈呢?”

穷人肉:“做贼心虚,怕你妈知道,心有创伤,怕自己的疮疤再流血,反正原因复杂了,都是你爸爸的隐私,你爸爸有权保持沉默,我也不能全都揭露,好赖你爸爸也是我的猴精叔叔,不能让他太难堪了。”

有钱人还是不相信:“不可能吧?就凭我爸爸那种工人阶级,哪能有这么丰富的情感生活,不可能吧?”

小蝌蚪说:“不管可能不可能,你都不能问他,除非他主动告诉你,这是对人的起码的尊重,你说对不对?”后面的问号是对穷人肉发出的,在她希望穷人肉也站出来防止有钱人追查他爸爸的隐秘感情。

穷人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素描本,画起巧珍来,有钱人无奈地对小蝌蚪说:“行了,别问他了,又开始专注了,放心吧,我也是现代人,我懂。”停了停又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让穷人肉这么一说,我爸爸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居然高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