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有钱人
有钱人并没有开玩笑，虽然开玩笑是他最经常保持的生存状态，从小到大顺畅无比的人生经历告诉他，人生本来就应该是喜剧。但是，这一次他绝对没有开玩笑，他认为，巧珍那张照片上的“她妈”实际上是“他妈”。
从看到那张照片之后，一直到回家，他和巧珍的那个小家，他脑子里翻腾的都是解释得通和解释不通的疑问，有些疑问他和巧珍一起研究，有些疑问不好跟巧珍一起商讨，就自己在脑子里琢磨。如果照片上的人真是他妈，麻烦就大了，他现在跟巧珍这种关系……
有钱人不敢再想下去，他认定自己遇上了有史以来最为麻烦的麻烦，如果事情属实，他和巧珍就是兄妹，现在却闹成了情人、未婚妻、同居人……思来想去，他决定先不找他妈，先找他爸爸弄清楚，因为根据最直接的逻辑关系，如果巧珍是他妈妈的女儿，那也应该是在跟他爸爸结婚以后生的，因为巧珍比他小三岁，也就是说，巧珍是他妈在跟他爸婚姻存续期间，又生下了巧珍，而他爸爸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那么，他跟他爸爸同样都是受害者，受害者和受害者，理应结成战略同盟，联手弄清事实真相，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下一步的战术动作。
最重要的是，有钱人清醒地认识到，如果这件事情不马上弄个一清二楚，他今天晚上，包括以后很多个夜晚，都别想再能睡安稳觉了。这件事情实在太大了，让有钱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这个世界真得太复杂、太诡异、太让人心烦意乱了。
“巧珍，你早点休息，我要回家闪一趟。”
“这么晚了，你干吗去？”巧珍迄今为止仍然不相信照片中的“她妈”会如有钱人说的是“他妈”，他妈巧珍认识，长得并不像照片中的她妈，他妈比照片中的她妈胖，脸也比照片中的她妈圆，充其量只能说她们长得有点像而已，让巧珍说，连很像都够不上。所以，她以为有钱人又在开玩笑，或者他认错人了，他跟她共有一个妈，简直是匪夷所思，只有有钱人那种爱打哈哈的家伙才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巧珍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压力，更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儿。
有钱人却深知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因为，有钱人知道他妈年轻时候长什么样儿，家里也有他妈年轻时的照片作参照物。而巧珍，既不知道她妈年轻的时候乃至现在长什么样儿，更不知道有钱人他妈年轻的时候长什么样儿，因而两个人的认知上有巨大的落差。
有钱人实在无法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继续守着巧珍无所作为，急匆匆地说：“我把钱包落家里了，我得回去拿一趟。”
巧珍说：“钱包又没丢在街上，落在你自己家了还值当大晚上的跑一趟吗？”
有钱人半真半假地说：“现在跟过去不同了，跟我爸我妈相比，我是有钱人，他们是没钱人，没钱人得到了有钱人的钱包，你说会发生什么问题？”
有钱人半夜三更动辄往外跑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巧珍也没太在乎，就当他是给朝外跑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而已，喊了一声：“早点回来，路上开车小心。”
有钱人却已经跑了，片刻楼下就传来了有钱人汽车起步的轰鸣，他的油门给得很大，不然汽车的声音传不到楼上来。
有钱人不傻，话说回来，他们这一代人只要脑子没被大雨渗过没被扳砖拍过，没一个傻的。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跑回家当着他妈的面探究她妈的秘密。
他把车开到了他爸他妈家的小区外边，然后打他爸的手机，他爸一接听，他马上“嘘”了一声，然后悄声说：“老爸，你光听别说话。”
他爸爸配合很好：“嗯，什么事你说。”
他问：“我妈干啥呢？”
他爸说：“看电视呢。”
他又问：“你干啥呢？”
他爸说：“我接电话呢。”
他问：“你在哪接电话呢？”
他爸说：“我在家接电话呢。”
他无奈，不知道他那个著名的猴精爸爸是真的反应迟钝，还是在跟他逗乐子：“行了，你出来一趟，我在小区门外，跟你有话说。”
他爸爸说：“我不去，我没钱了，都让你妈给赔光了，你有话回家对你妈说，要钱也回家朝你妈要。”
他再次无奈，作出恶狠狠地声息对他爸爸说：“猴精同志，我严正地告诉你，从今往后我绝对不要你的钱，反过来你朝我要钱只要我有，我一定会给你……”
他爸爸打断了他的话：“这话我爱听，可惜你恐怕不会有给我钱的机会，你没钱，这我知道。”
话筒了传来了他妈的声音：“你跟谁打电话呢？鬼鬼祟祟的。”
他爸回答：“净肉他老婆，说是净肉又跑了，让我帮忙找找去。”
他妈说：“那你就快去吧，不是说净肉好了吗？”
他爸说：“那人的毛病，今天好，明天犯的，谁也说不准。”
有钱人暗笑，他爸爸真的是个猴精，已经为夜里出门买好伏笔了。
“你快来，我跟你说的事跟钱无关，是关系到我们俩人生成败的重大问题。”说完，他就挂了电话，他相信，老猴精听到这句话，再精，也忍受不了好奇心的**，肯定马上就得朝外边跑。
他爸爸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紧接着又把电话打了回来，他没接听。
过了一阵他爸爸在外边敲车窗：“开门。”
有钱人打开车门把他爸爸让了进来，他爸爸有些气喘，他摸不清是跑了几步道累的，还是未知的关系到他们爷俩人生成败的大问题让他有点紧张。
“啥事？”
他爸爸急着问。
“你刚才都跟巧珍说了些什么？”
他爸爸恍然，精神也松弛下来：“我以为什么重要事呢，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家庭情况，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你为什么问她那么详细？”
他爸爸不以为然：“怎么详细了？如果你跟她混混，就连家都别让她来，既然领到家了，我就理解为你跟人家是认真的，到家里来是让我和你妈过眼来了，我当然要详细了解一下她的情况，这有什么不对吗？”
有钱人发现他爸爸已经有了明显的抵触情绪，连忙解释：“不是有什么不对，是大大的不对，简直是天降大祸了。”
他爸爸惊愕：“怎么了？她不干了？对我有意见了？”
有钱人说：“那倒不是，你问清楚了没有？”
他爸爸说：“当时觉得问清楚了，过后想想，又好像啥也没问出来，问了跟没问一样。”
有钱人说：“是不是她告诉你她有妈没爸，至今没见过他妈妈长什么样？”
“是啊，她都告诉你了？”
有钱人叹息一声，掏出了那张照片，指点着巧珍她妈：“你看看，这就是她妈，你认认，她妈是谁？”
老猴精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你把灯打开，我看不清楚。”
有钱人连忙把阅读灯打开，老猴精摘下装文化的水晶眼镜，仔细地端详着照片。有钱人紧张地关注着他的表情，他现在突然有些后悔，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冲动和急切，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其一，他爸爸能不能承受得了现实的打击，他心里没数；其二，他爸爸即便承受了这第一轮打击，接下来会对他妈妈做什么，他也没数；其三，如果他爸爸证实了他跟巧珍就是兄妹，他今后该怎么办，他也没数。其四……
他还没想到其四可能会是什么后果，他爸爸已经面色大变，那种神情是他长这么大，在他爸爸脸上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蓦然发现，他爸爸的手都颤抖起来。
“爸，你没事吧？”他爸爸的表情让他害怕了，以他爸爸的聪明劲儿，看到这张照片，能联想到什么，用不着他猜测，肯定马上想到了问题的答案：巧珍是他妈生的，却不是跟他爸爸生的，除非巧珍搞错了，照片上的人并不是她妈。
他爸接下来的举动让有钱人迷惑不解：他爸掏出了钱包，把照片插进了钱包，又把钱包塞回了裤兜，想了想，又把钱包掏出来，抽出那张照片递还给有钱人，然后对有钱人郑重其事地说：“我果然猜对了，活生生就是她年轻时候的样子。我今天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要是敢对巧珍，那个女孩子叫巧珍吧？有半点不好，我绝对饶不了你。”
有钱人的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他爸爸已经下车了。有钱人莫名其妙，却有点胆怯了，他爸爸说那话时候的语气再配上那神情，不知道为什么，让他从心里往外边泛冷气，他长么大，他敢肯定，他爸爸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过话，那种难言难描的神态，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愣怔片刻，连忙追下车，他爸爸已经要进小区的大门了，他追了上去：“爸，那个女的，就是巧珍她妈，不是我妈吗？”
他爸爸停了下来：“瞎胡扯什么？怎么会是你妈？你妈生孩子没我能成吗？要是你妈，你们在一起不就犯了大忌吗？不是，你跟巧珍早点办事，不然你小子就会后悔一辈子。”
有钱人也不是别人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打发的菜鸟，他揪住了他爸爸的脖领子，人类的进化让他比他爸爸高了半个脑袋，所以揪他爸爸的脖领子最顺手：“你认识巧珍她妈？”
他爸爸挣扎着从他的手里摆脱：“瞎说，我怎么能认识她妈？”
然而，有钱人却断定，他爸爸没说真话，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他爸爸都露出了编谎话的破绽：底气不足，语气不坚定，眼神漂移，不敢正视他。这是他爸爸在他猛然追问下的本能反应，如果他爸爸有准备的说谎，以他爸爸的造诣，肯定不会露出这些瑕疵。
他还想抓住他爸爸问个明白，他爸爸却已经进了小区的大门，步伐很快，似乎后边有狼撵他。但是有钱人却看得出，他爸爸的脚步拖沓，后背也有些躬曲，两个肩膀塌了下来，好像突然间整个人萎顿了、变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