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浪子

浪子这几天心神不宁,以至于上班时候走神,奥巴尔推门进来,他都没有察觉到。

他爸爸那天晚上打电话叫他回家,结果他的车让有钱人给蹭了,还让交通警察好一顿数落。回家以后,他爸爸几乎是最后通牒式的告诉他,最好抓紧去北京请那位国内最著名的心理学家陈教授看看,如果他没有时间去,他负责把陈教授请到鹭门市来考察,顺便可以抽空跟他谈谈。

浪子心里有数,陈教授说他有恋母情结,这个诊断让他很没面子。陈教授这个结论他没有告诉他爸爸,也没法告诉他爸爸,更没办法告诉他妈妈,而且,他自认为说他有恋母情结,纯粹胡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他爸爸已经朝那方面猜测了,如果他不答应他爸爸继续请陈教授给他治病,他爸爸就要把人家请过来就诊。他相信,凭他爸爸的能量,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轻而易举地把那位所谓的国内最著名的陈教授请到鹭门来,表面上也许是考察、调研、搞项目,事实上是对他进行精神心理解剖。

他爸妈的心情他也能理解,希望他能够像正常人一样,找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结婚成家,再生下一男半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他却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就是打不起精神,没有感觉和兴趣。然而,他自己很难相信自己为世俗所不容的性取向,是因为自己有什么心理疾病。他更为担忧的是,自己隐秘的不可告人的非正常男女关系会在这场心理精神解剖中暴露无遗。

“密斯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些画很精彩,你是从哪里搞到的?”

奥巴尔没有敲门就进了他的办公室,把穷人肉的素描本递还给他,他惊了一跳,有些愤满:“应该是我先问你,从哪里拿到我这本素描的?这是我的私人财产。”

奥巴尔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解释:“我到你的办公室找你,你不在,这本素描放在你的桌上,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拿回去看了看,这不是你的日记,应该没有侵犯你的隐私吧?再说了,它放在办公室,我有理由认为它是公司财产。”

浪子半开玩笑:“哦,有道理,我现在也在我的办公室里,应该也属于公司财产。”

奥巴尔一本正经:“从理论上说是这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个素描是从那里搞到的?你不会说是你自己画的吧?”

浪子说:“我不会画画,那不是我的专业。”

奥巴尔耸耸肩膀:“看来你是不愿意告诉我,可是我知道,这是画了那幅肖像的那个画家的作品,对了,他叫赵洪,有一个奇怪的网名,穷人肉,对不对?”

浪子愣住了,反问他:“什么肖像?你在说什么?”

奥巴尔说:“你们鹭门市前不久办了一个画展,就是我刚刚从美国回来的第二天。我刚刚下飞机,在机场的广告牌上看到的,你知道,我一直对鹭门市的油画作坊很感兴趣,那里有巴黎油画坊的氛围,油画坊你知道吗?也许我的表达不准确,就相当于你们鹭门市的油画村。法国乃至欧洲有多少著名画家就是从巴黎油画坊混,不对,不能说混,应该怎么说来着……”

浪子帮了忙:“应该说熬,熬出来的,意思就是磨练、锤炼、锻炼出来的。”

奥巴尔连连点头:“对,就是那个意思。我恰好有半天的空闲时间,就跑过去看画展。在那个画展上我遇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浪子被激起了好奇心:“什么奇妙的事情?”

“我看到了一副非常具有收藏价值的油画,以我的眼光判断,不出十年,那幅画的价格一定会达到六位数以上,我说的是美元。我出了一万块要买,是人民币,画家不卖,而那幅画当时的标价是两千块人民币。”

浪子不相信:“人家标价三千块,你要用一万块买,结果人家还不卖,我觉得不是你瞎说,就是那个人有毛病。”

“我没有瞎说,你说有毛病?什么意思?”

浪子学着他的样儿耸耸肩膀:“脑子坏了。”

奥巴尔哈哈大笑:“不不不,他不是脑子坏了,他不卖有他的道理,他画的是他的爱人,价格是画展主办方标的。”

浪子明白了,难怪奥巴尔从美国回来一上班就嚷嚷着要聘用那个穷人肉当动漫部艺术总监,敢情是惦记着人家那幅肖像画呢,他也断定,穷人肉那幅画画得肯定是小蝌蚪。

“你说的那个画家就是穷人肉?赵洪。”

奥巴尔点点头:“对,就是他,而且,你手里的这本素描也是他的作品,我估计得对不对?”

浪子到了这个份上再撒谎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如果奥巴尔真的像他所说是一个老到的鉴赏家,他在硬着头皮蒙,就会适得其反。于是点点头:“是他画的,他是我的朋友。”

奥巴尔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办公桌上,体臭混着美国男用香水的味道呛得浪子头晕,他本能的朝后边退缩,就像遇到暴力威胁的妇女。

奥巴尔急切地说:“密斯浪,你跟那个密斯肉赵洪,是朋友还是哥们?”

浪子苦笑,暗想这美国佬也太厉害了,在他的概念里,哥们和朋友没有大多区别。美国佬奥巴尔却能够把握这两个词义的细微差别,同样都是表达友情的概念,朋友显然没有哥们那么亲近、密切。

他苦笑:“算是哥们吧。”话说出口了,却又有些赧然,他和穷人肉真的能算是哥们吗?

奥巴尔却没有注意他这轻微的心理脉动,着急地催他:“既然你们是哥们,事情就好办了,你去找他做做思想工作,你们中国人不是都很善于做思想工作吗?这里,”奥巴尔有胡萝卜一样的食指点着太阳穴:“思想,支配人的行为,掌握了他的思想,他就能为我们公司服务了。”

浪子反诘他:“你不是因为他没有按时报到而很生气,后果也已经很严重了,你不是已经聘用了新的动漫艺术总监,不要他了吗?我已经通知他了,所以,很抱歉,我无能为力。”

奥巴尔眨眨眼睛,狡黠一笑:“是啊,我是很生气,我是生气我自己对他的价值没有充分的认识,我是聘用了新的动漫艺术总监,可是,我现在要聘用他的职位不是动漫部艺术总监,而是MP公司中国分公司的艺术总监。”

浪子惊愕了,他惊愕奥巴尔居然那么看重穷人肉,惊愕奥巴尔为了拢住一个穷人肉,居然能够低下他那高贵的美国大脑袋。

奥巴尔看出了他的惊愕,耸耸肩膀:“发现了潜在的可怕对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成为你的战友,这件事情你去办,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就叫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成功就不是人。”

浪子知道他错把“不成功便成仁”说成了“不成功就不是人”,却没了纠正他的心情。

奥巴尔已经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却又突然返了回来:“算了,这个职务应该我直接找他,思想工作我也会做,别看我是美国人,美国人也会做思想工作。”说着,还得意地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

奥巴尔走了,浪子连忙打开了换气扇,并且把换气扇开到了最高一档,如果奥巴尔再继续纠缠一会儿,他可能会窒息。

黄芩芩悄没声地推门进来,浪子注意到,她今天没有按照外企白领的惯例先敲门,后进人。如果放在过去,浪子肯定会用某种方式对她的行为表达不满,今天却没有,他现在觉得,他跟黄芩芩好像也有点哥们的感觉了,哥们么,进门当然用不着敲门了,那样也就算不上哥们了。

“怎么,有事吗?”

“他要干什么?”黄芩芩指了一下门外,浪子就知道她说的是奥巴尔。

“他要聘请穷人肉作公司的艺术总监。”

“你的意思呢?”

“我没有意思,现在是在MP公司,只有奥巴尔的意思。”

黄芩芩浅浅一笑:“我觉得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不明朗。”

他有点烦恼:“我的态度不重要。”

黄芩芩若有所思:“穷人肉,穷人肉,如果一个人的网名能够象征、表达一个人的主观意志或者下意识,这个人倒真挺有个性的。”

浪子说:“个性人人都有,有的人个性会很可怕,你知道吗?”

黄芩芩微微一笑:“不会吧?这年头还能有让人可怕的个性?夸张了。”

浪子正要说什么,看到门口站的人,目瞪口呆,黄芩芩背朝门,面朝浪子,看到他的表情,有些惊愕,随着他的眼光转过身去,门外,站着一个蓬头不垢面,面白脸正眼神锐利如刃的高个子。

“他就是穷人肉!”

黄芩芩听到背后传过来浪子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朝穷人肉伸过手去,穷人肉却没有看见一样,没有跟她握手,直通通地问浪子:“MP公司准备让我干嘛?我觉得好像你们公司改变决定,要聘用我了,我还从来没有来过你们公司,今天有点时间就过来看看。”

浪子哑然问道:“奥巴尔给你打电话了?”

穷人肉摇头:“没有啊。”

浪子惊讶地站了起来,黄芩芩觉得有点恍惚、犯晕,乱哄哄的脑子里涌上了“说曹操曹操到”那句俗话。可怕的是,穷人肉显然不是偶然出现的,他难道已经预知奥巴尔改变了决定,不但要聘用他,而且要让他担任更加重要的职务MP公司艺术总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浪子就没有说错,这个人的个性的确太可怕了,谁能不怕自己身边有一个先知先觉、洞察别人肺腑的同事呢?想到这儿,黄芩芩觉得身上发冷,以至于忘了穷人肉没有跟她握手在她心里引起的受到冒犯的那种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