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穷人肉

画室里阳光明媚,他躺在小蝌蚪的画像对面,一缕阳光从画面上反射到了他的额上,仿佛额上落下一片金黄的秋叶。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投入地观赏小蝌蚪的肖像画,他左手用一本《台海》杂志吊在胸前,医生说,他属于罕见的再生能力超常的人,仅仅一个星期,左手腕断裂的挠骨已经愈合,而一般的人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尽管这样,医生还是要求他一个月内要仔细保护好腕部,以免挠骨愈合部位发生重复性创伤,那样就很容易出现错位愈合,需要做手术了。至于腰部万幸的是仅仅是腰肌扭伤,脊椎骨没问题,做了做推拿,热敷几天也就好了。

他右手握笔,速写本支在小腹上,依靠着弓起的大腿,凭记忆勾画着那帮九零后生动的街舞舞姿。街舞的舞蹈动作图片比比皆是,然而,由活生生的人,尤其是生龙活虎营养过剩的九零后表现出来的那份动感、活力和生动,再精妙的图片也无法表现。他勾画出来的街舞舞姿,富有连贯性、鲜活性。出院以后,他经常到那家街舞社看九零后的孩子跳街舞,他们现在已经相信了他,任由他在一旁画他们,有时候还能按照他的要求对那些特别复杂惊险的动作重复几遍,以便他能够画得更加真切、生动。

小蝌蚪头上顶着一方淡灰色的丝巾,丝巾对折以后,两角系在颌下,样子很像他在某一部外国影片中看到的洋农妇。她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水从厨房进来,把茶水放到他身边的床头柜上之后,依在他的身边看他作的素描:“真得挺棒的,我都想去看看那些跳街舞的孩子。”他嗅到了小蝌蚪身上淡淡的却又毫不含糊的香味儿,就像春天雨后青草的气息。

几天来,小蝌蚪一直在这里照料他,他没敢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母亲,母亲如果知道了,他敢断定比他受伤本身更麻烦。那天晚上,有钱人、浪子一帮嘻嘻哈哈地跑到医院看望他,好像他不是受伤住院,而是设了饭局请他们来吃。说来也怪,他对他们忽略他的伤势没有一点责怪、不愉,反而很高兴他们那种大啦啦喜哈哈的劲儿。他们七嘴八舌地嘲笑他越活越年轻,居然把自己当成了九零后,嘲弄他老胳膊老腿居然还敢跳街舞,有如老黄瓜刷绿漆不怕到超市里展示自己嫩。有钱人还摩拳擦掌作张作势地要找那个在电话里骂他的九零后算账,人家来了,却又叫着小弟弟邀请人家吃夜宵。有夜宵吃,那个对“小弟弟”的称呼反应敏感的孩子,也就接受了自己是“小弟弟”这个现实。

他们嘻嘻哈哈地嘲弄、热闹,顿时减轻了他的伤痛,大家凑钱给他垫付了住院押金,带着那几个送他到医院的九零后街舞艺术家孩子去吃夜宵的时候,小蝌蚪没跟着去,留在了医院照料他。不但那天晚上小蝌蚪在医院照料他,出院回家之后,小蝌蚪一直跟他形影不离,情绪极佳地为他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他问小蝌蚪学校那边怎么办,起码应该抽点时间过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事情怎么办。小蝌蚪说,她反正也快毕业了,正是大学四年里最散漫的阶段,同学都急慌慌地满世界找工作、联系实习单位,所以她的时间充裕。学校如果有什么事情,肯定会有同学打电话通知她。

小蝌蚪一直没有发现那幅肖像画中隐藏的秘密,那躲藏在瞳孔中,他用放大镜和大头针创造的秘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这让他挺得意,得意他的创造和创意。又有点失落,创意和创造如果没人知道有点像穿了名牌新衣深更半夜逛大街。他希望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是小蝌蚪,他急切地想知道小蝌蚪发现这个秘密之后的反应,他却不能主动告诉小蝌蚪这幅画里隐藏着的秘密,告诉了,整个事件就会变得寡淡无味、毫无价值。

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浪子,浪子问他在不在家,他说在家,浪子又问他住在什么地方,他问他要干嘛,浪子说他想当面跟他谈谈。他迟疑片刻,答应了,告诉了浪子自己住的地方。

“浪子要过来。”他告诉小蝌蚪。

小蝌蚪反问:“他过来干嘛?照顾你来了?”

穷人肉苦笑:“他哪有那份精神,他又不是雷锋,他自己还需要人照顾呢。他说他有事请过来找我当面谈。”

小蝌蚪疑惑:“他能有什么事情重要到跑大老远过来跟你当面谈呢?”

穷人肉肯定地说:“估计是他们公司聘我的事情有变化。”

小蝌蚪不相信:“不会吧,不是那个老板亲自聘你的吗?”

穷人肉说:“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况且一个美国经理的决定。他们急着用人,我约好的报到时间却没有去,现在又起码一个月不能上班,他们找到别人也是正常的。”

浪子的到来证实了穷人肉的判断,浪子满脸都是遗憾和惋惜,吞吞吐吐地告诉浪子,他受奥巴尔的委托,来通知穷人肉,由于他未能如约到公司报到,现在又在可以预见的时间内无法上班,所以他们只能遗憾地解除与他的聘约,希望他能够理解,也希望今后能有合作的机会。

这不是一个来自天堂的好消息,穷人肉稍微有点失望,因为他需要这个职位,更需要这个职位能够给他带来的人民币。

“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新聘用的人我一搭眼就知道,肯定比不上你,过段时间等你能上班了,我再找奥巴尔说说。”浪子安慰他。

穷人肉微笑,尽管有点失望、遗憾,可是在这个问题上他内心里的直觉却和浪子不谋而合,他深信最终MP公司还得来找他,而且聘用条件会更加优惠。这不是理智、冷静的形势判断、价值评估,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直觉的神秘来自于其无法捉摸,直觉的价值来自于往往它是正确的。

“没关系,我能理解,不谈他了,你看看我在家没事养伤养出来的成绩。”他把素描本递给了浪子。

浪子翻看着,很入神,看过了,他没有把素描本还给穷人肉,装进了自己的挎包:“我有灵感了,却还抓不住,这东西我拿回去仔细捉摸捉摸。”

穷人肉无所谓:“喜欢拿去好了,反正我养伤也没事可干,重新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