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净肉

净肉的左手没了,为了避免感染,抢救他的时候,对他的左手做了截肢手术。伤口痊愈了,已经不再包扎,那只强壮有力的大手现在只剩下了齐腕的一截秃桩。可是他的精神仍然很不正常,他经常看着那截剩下的秃桩桩,喃喃自语:“手呢?手呢?”

看到他能够知道自己的左手没了,主治医生很兴奋,以为他神智已经清楚,拷问他:“你说你的手呢?”

净肉举起那截秃桩子,自豪地回答:“为了捍卫无产阶级司令部,被林彪反党集团的五七一工程小舰队给炸没了。”

医生叹息一声,在他的病历上填上了:“继续坚持治疗。”

净肉已经在精神病院驻扎了半年多,现在,那只没了的左手成了他想象力的全部,他最常给别的病人讲述的,是他在和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敌人斗争时,怎么样牺牲了一只左手。有的时候别的病人老听那一套烦腻了,骂他两句,他就改成那只手是在工厂发生重大事故的时候,他为了保护工友,保护国家财产,被烈火烧没了。

赵树叶第一次带着儿子来看望他,他对儿子带搭不理,儿子很乖,追着他屁股后面叫爸爸,他一巴掌推开了孩子,愤愤然地说:“别胡叫八叫,我不是你爸爸。”把孩子吓得直哭。

从那以后,赵树叶没有再带着孩子来看过他,每次都是自己来,好在他也从来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即便想得起来,也不承认那是他的儿子。有时候碰上他清醒了,能认得赵树叶,知道赵树叶是他老婆,就不管时间地点抱着赵树叶要行房,搞得赵树叶非常狼狈。医生发现了这一现象,做工作让赵树叶跟他同房,说不定能够改善他的精神状态,为此还专门给他们安排了单间。

可是一旦单独面对,他却又不行了,男人的本钱软丢丢活像一只钻出娘胎不久的小老鼠,反倒把他急得嗷嗷叫,用力揪着那个东西往长扯。有时候不清醒了,就抱着赵树叶叫妈,要吃奶,赵树叶吓得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从此再也不敢采取那种方式协助医生治疗了。

净肉就那么在精神病院生活了下来,逐渐也就习惯了那里的生活环境,碰上精神状态好的时候,完全跟正常人一样,还非常积极,学雷锋,做好事,端着一只手给帮着护理员给病号送开水、倒尿盆、打扫走廊房间卫生。可是说不上什么时候精神就不对了,看到红旗可能会引起他发病,听到播音员口气严厉也会引起他发病,甚至有时候听到小孩子哭也能犯病。医生承认,净肉这种病情,非常少见,因为,观察了这么长时间,他仍然无法确定外界到底有哪些诱因是导致他犯病的主要条件。

好在有公费医疗,净肉就那么在精神病院住着,经济上倒也没有什么过重的负担。赵树叶那天去看望他,净肉正在帮花工在外边剪枝,赵树叶躲在一旁看他,净肉比过去胖多了,好像注射了过多的激素,两个脸蛋胖得虚丢丢地开始朝下边坠。可能在病房里捂得时间久了,脸色黄白黄白的,跟花工说话唠嗑看着很正常,赵树叶很高兴,以为他的病大大好转了。可是注意一听,他们聊天的内容,赵树叶的心又凉透了,净肉对花工说:“明天我要到东方红广场作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报告,你来听么?”

回家的路上,赵树叶突然觉得释然,她想,也许这就是命,注定了一家三口就要这么过,她在市场卖穷人肉赚钱,儿子在学校读书,净肉么,在这里过得也挺清静,只要他觉得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