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张青云招呼他们俩坐下,房间里就两只沙发,张青云和贺四海一人坐一只,马宝军只好坐在对面的单人**。

张青云问:“四海,你今年多大?”

贺四海说:“三十六。”

张青云说:“你比我小一岁。”

张青云问:“宝军你多大?”

马宝军说:“我三十八。”

张青云说:“这么说我们都是同龄人了。”

贺四海和马宝军都随声附和说:“是啊是啊。”

张青云问:“你们这个年龄,在全县正科级干部中,算是比较年轻的吧?”

贺四海说:“是的,我29岁当乡长,当时就是全县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

张青云问:“是吗?四海你说一说你的工作经历。我想了解了解。”

贺四海一看张青云对这个感兴趣,正好可以展示一下自己,于是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张书记,我是省农业大学毕业的,一参加工作就到了县农业局,在农业局工作了一年多,就被选调到了团县委,因为当时县直机关的本科毕业生还很少,所以就占了文凭高的优势,两年后当了办公室主任。26岁当了团县委副书记,29岁到十里铺乡当了乡长,33岁调到柳林乡当乡党委书记。在县里,我算是进步最快的正科级干部了,但是,跟张书记还是没办法比,你比我仅仅大了一岁,正处级都两年多了。”

张青云说:“惭愧,惭愧,我那是幸运,主要是工作的衙门级别高。”

贺四海说:“还是张书记水平高,受到了大领导的赏识,这个比什么都强的。”

张青云问马宝军:“宝军,你也说一说你的经历吧!”

马宝军谦虚地说:“我没有贺书记的辉煌历史。我是市水利学校毕业的,中专生,起点比较低,一开始就是在乡镇工作,参加工作是在孔庙乡,那里是我的老家,当过驻村干部,计划生育专干,乡水管站站长,副乡长。三十一岁的时候,调到柳林乡,先是当副乡长,后来是副书记,三十五岁的时候当了乡长。算起来我在柳林乡已经工作七年了。”

张青云问:“你们的家属都在哪里?”

贺四海说:“都在县城。我爱人在县委组织部,宝军的爱人在县民政局。都是组织上照顾,也为了孩子上学方便。”

张青云问:“你们想回县城工作吗?”

贺四海对马宝军说:“老马,你先说吧。”

马宝军说:“张书记,说心里话,我们当然想回了,下面工作还是太辛苦,生活条件差就不说了,最关键的我们这个年龄,两口子长期两地分居,感情也淡薄了,弄不好就会离婚的。孩子的教育也没有时间管,老人也无法照顾到,对家庭,确实亏欠很多。”

贺四海这个时候插话说:“张书记,我们忙起来,有时候一个月才能回一趟家,现在有了互联网,可以在QQ上聊天,我们都开玩笑说,说不定哪一天,自己的老婆就和别人好上了。”

张青云说:“是啊,是啊,长期两地分居,对年轻干部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贺四海说:“这没有办法,既然进了官场,就得按照规矩来,我们这些正科级干部,如果不能提拔,一般情况下,都要在下面干到四五十岁,年纪大了,才能回县城当局长、主任什么的,现在就回去,组织上没办法安排啊!给你一个副局长的位子,你也不想干啊!”

马宝军说:“我想了,估计我还得在下面干十年左右,才能回县城,提拔我就不想了,那是贺书记这样的年轻干部的事。我到时候能到县城里当个局长什么的,就心满意足了。”

贺四海说:“宝军兄,你太谦虚了。你才三十八岁,还是有机会的。”

马宝军说:“没有了,没有了,年龄大了,过了四十岁,在县里就很难提拔了。”

张青云看这个问题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就换了一个话题说:“你们两位都是长期在基层一线工作的干部,你们看,现在的农村、农民、农业工作,有哪些最突出的问题,尤其是扶贫开发这一块,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我对这一块不了解,就算是我请教请教你们了。”

贺四海说:“老马,还是你先说吧,这个你最有经验。”

马宝军一看,不再推辞,于是说:“张书记,我就谈一谈自己长期思考的一些问题吧。我二十一岁参加工作,到现在已经在乡镇这一级政府工作了十七年了,长期和农民打交道,从事农村工作,我的体会是很深刻的,和李昌平差不多,他向总理写信,提出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总理批示后,中央才开始采取了一些措施,改善农民的处境,这几年农民最得实惠的是这样几件事。第一,农业税废除了,不用交人头税了,相当于每年为每个农民减负300多块。第二,不收农业税后,乡镇这一级政府压缩编制了,规模小多了,我们柳林乡没有压缩之前,有一百六十多人,没饭吃,怎么办?只能巧立名目,向农民乱收费,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压缩到六十多人,工资、奖金都是县财政出,这一项,就为每个农民一年又减负300多块。我算了一下,加上集资办学、修路,乱七八糟的收费,每个农民比以前至少减负900多块。原来我们的主要精力就是征收各种税费,农民没有钱,不交,怎么办?只能采取强制措施。牵羊、牵牛,搬家具,到农民家里,像是土匪进村,农民反抗,就绑起来送到乡政府的小黑屋,关禁闭。说实话,那个时候乡镇政府和农民的关系,水火不容了。为了对付农民的反抗,各个乡镇都成立了所谓的治安队。在这里混的人基本上都是游手好闲、能打能斗的地痞流氓,政府要依靠地痞流氓,才能够维持正常的运转,你说荒唐不荒唐。现在这些都没有了。第三,中央提出,要搞新农村建设,开始向农村偏远地区的基础设施投资。修桥、铺路,改善当地的环境。我们现在每年有几百万的预算,都是修桥、铺路的资金。这很好。第四,政府对农村低收入群体,开始了最低生活保障,虽然标准不高,每个月还不到一百块钱,但是,对群众也是一个安慰,说明国家没有忘记这些贫困的人,增加了民众对政府的认同。第五,现在贫困地区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杂费免除了,这对农民也是一个利好。第六,种田现在也有补贴了。第七,农民看病,也有医保了,一旦得了大病重病,需要住院治疗,也可以按照新农合的标准,报销一大部分了。总之一句话,从整体上来看,农民的处境比前些年大大改善了,政府各种惠农措施,也在逐步完善,这是好的一面。我就简单说这么多。”

张青云把桌子上的矿泉水递给马宝军,说:“宝军,讲的很有水平,继续继续,喝口水,润润嗓子。”

马宝军看张青云爱听,于是继续说:“下面我就讲不好的一面了。现在的农民虽然比前几年日子好过些了,但是,从总体上看,和城里人相比,还是非常贫穷,日子不好过,为什么?第一,增收难。以我们柳林乡来说,农民每人平均耕地也就是一亩多,绝大部分都是坡耕地,种植玉米、红薯,呆在家里,靠种地过日子,家家户户都要破产。因为粮食产量低,价格低,种子、农药、化肥却是一天比一天贵,还有很多假种子、假农药、假化肥,坑农害农的事情屡屡发生。每家每户,如果不出去打工,没有打工的收入,每一年的开支都无法应付。第二,打工的收入不稳定,今年到北京,明年到广州,一年一个地方,像候鸟一样,飞来飞去的。打工也有风险,有的时候风险还很大。老板动不动就跑路了,工资一分钱也没有得,白干了一年,要饭回家的,我们这里年年都有。公伤、事故,更是屡见不鲜。还有职业病,不幸患上了,就让一个家庭陷入困境。第三,年轻的农民工由于一方要留守家里,一方到外面挣钱,夫妻双方长期两地分居,感情出现危机,让婚姻家庭处于解体的边缘。现在的农村,基本上是空心村,老弱病残加上守活寡的妇女。我们这前几年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案子,一个小流氓被村民杀死了,警方通过调查、走访,发现这个流氓这些年在附近的村子多次作案,强奸妇女达一百多人。竟然没有一个被强奸的妇女主动报案。警方通过询问了解到,这个流氓都是寻找那些男人不在家的妇女作案,他认为,这些女人有生理上的需求,就是被强奸了,她们也不会主动报案的,说不定还会主动迎合他。确实,有些妇女被他强奸后,还主动给他联系,导致他在几年内,屡屡得手,最后双方还建立了长期的男女关系。后来这种不正常的关系被回来过春节的男人发现后,才起了冲突,那个流氓被人活活打死了。这件事一时间引起了专家和学者的注意,大家看到了,现在的打工经济,实际上农民工和他的家庭,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第四,留守儿童问题越来越严重。全国据统计,有八千多万留守儿童。儿童的教育问题、安全问题、心理健康问题,这一代孩子长大后,他们会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这个世界,这都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也是转型期的中国今后要面对的严峻问题。好了,我就讲这么多吧,留下一些,让贺书记讲,他比我有水平。”

张青云听了,连连点头,说:“好,好,宝军,看不出,你心里装这么多东西啊。有水平,相当有水平。”

马宝军看张青云赞美他,谦虚地说:“这没什么,都是自己接触到的事情,贺书记才有水平呢,我这都是跟贺书记学的。”

贺四海哈哈一笑,说:“张书记,你看宝军同志多么谦虚,这老兄,不但有水平,还十分会做人呐!”

张青云说:“四海同志,你就说一说吧,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

贺四海说:“好,我就补充几句吧。刚才宝军同志说了农民的苦的问题,我就说一说农业的危险问题。虽然每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都是谈的农村工作,但是,由于农业是基础产业,如果有饭吃,谁也意识不到它的极端重要性。我们中国人有十几亿,是地球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吃饭问题,现在基本上解决了,几十年没有闹饥荒了,所以大家都觉得,粮食吃不完,饭菜倒掉不可惜,万一有一天,粮食不够吃了,还可以从国外进口吗,所以,有的专家说了,不用守着十八亿亩耕地红线了,都盖上房子,到时候没有粮食了,市场经济会自动解决的。这些专家,脑子被驴踢了。粮食、石油,都是战略武器,我们国家农业一旦出了问题,大面积绝收,粮食没有了,十几亿张嘴,世界上哪一个国家可以养活这么多的人吧!到时候全世界的轮船、火车、飞机,都拿来给中国人运输粮食也来不及啊!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是个最简单的道理吗!

“现在的农业问题,让我看,主要是这样几条,第一,很多人不愿意种地了。在第一线从事农业生产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和中青年妇女。青壮年男劳力,基本上都进城打工去了,因为种地不仅赚不到什么钱,还赔钱。为了生活,他们宁愿土地摞荒,也不在家里从事农业生产了。第二,耕地越来越少,况且耕地水土流失严重。以我们乡为例,这几十年,可耕地减少了至少五千多亩,一部分成了农民的宅基地,盖上了房子;一部分用于发展工业、商贸、流通业和房地产。第三,由于不合理的开发利用,尤其是过度使用农药、化肥,土地退化严重,现在有的地方不使用化肥,简直打不了什么粮食了。几十年了,我们没有推行过休耕、轮耕让土地休养生息,我们倒是想千方百计让土地一年三熟,多打粮食,急功近利,搞短期效益,违反大自然的规律,违反几千年来中国人的传统智慧,这都是要遭到天谴的。第四,气候异常,对农业生产破坏很大。我们这里,最怕的就是干旱,现在比着以前,明显地下雨越来越少了。前几年,连续三年大旱,柳林河都见底了,森林干枯,到处诱发山林大火。住在山脚下的老百姓,吃水都困难,要爬山涉水几里地去取水。老百姓连喝的水都没有了,庄稼还怎么长,只能是颗粒无收了。”

张青云听得出奇,看着贺四海说:“四海,说得好,真是有水平。这些问题怎么解决,你谈一谈吧!”

贺四海说:“要我说,我也是吃地沟油的命,操中南海的心了。农业问题,这是目前的大环境里的一个局部的小环境,是各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引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首先是工业化、城市化的问题。农民工出去打工,是工业化、城市化的必然产物。工业化需要大批劳动力,这让农村人口向城市聚集;农民工在城市实现了就业,居住在城市的人就越来越多,这就成了城市化。劳动力向城市转移,从事农业劳动的人越来越少,大批土地摞荒,没人耕种了,粮食产量自然就低了。于是,国家大量进口外国的粮食。由于国外的粮食比国内便宜,国内的粮食生产进一步萎缩,形成恶性循环,一步一步,形成了对国外粮食的依赖。于是,有一天会出现中国人要看着外国人的脸色吃饭了。因为饭碗掌握在外国人的手里了。

“其次还有各种污染导致的粮食安全问题。我们的土地由于工业污染,化肥、农业超标,所生产出来的粮食,有些是重金属超标的,有些是农药残留超标的。这些粮食吃了,不仅对身体不好,还会患上千奇百怪的疾病。这样下去,说不定中国人的粮食安全,有一天真的会出大问题的。”

张青云问:“现在每一年那么多的惠农措施,难道没有什么作用?”

贺四海说:“有是当然有了,但是,治标不治本,都是拖延时间,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人的问题,今后谁来种地,谁来保护中国人自己的粮食安全问题,没有解决。农民工的第二代、第三代,他们宁愿呆在城里打工,也不愿回家种地了,等这一代老弱病残都去世了,没有人接班,怎么办?是不是土地都荒芜了。还有种地能不能致富?谁来保护有数的可耕地,怎么样保护?也没有解决。所以,我说,中国的农业,仍然非常脆弱,非常危险。”

张青云一听,说:“二位说的都非常好,让我大开眼界,跟你们两个学了不少东西。感谢了感谢了。”

贺四海说:“我们都是信口胡说,经不起推敲的,让张书记见笑了。”

张青云说:“你们太谦虚了,有经验,有思考的深度和广度,让我刮目相看。”

马宝军说:“多谢张书记的夸奖了,我们水平不高,也就是接触得多了,有了一些想法而已。”

张青云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于是对马宝军和贺四海说:“时间不早了,你们奔忙了一天,可以去休息了,我要出去散步去。”

贺四海一听,说:“我们也要散步,走吧,我们陪你一起去。山区里,晚上空气特别好,繁星满天,在城里是看不到的,我和宝军在这里几乎每天晚上都散步,顺着柳林河走,到桥上看夜景,很不错的。”

张青云说:“那好,那好。”

大家一起走出来,旁边房间里的彭金平、魏书田等人一听要出去散步,都跟了上来。

大家簇拥着张青云来到大街上,一看,此时路上的行人已经非常稀少了,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店铺亮着灯光。街道两边的路灯露出昏黄的灯光。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天上星星密密麻麻的,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观。

大家顺着街道往前走,走了几百米的样子,就到了一座桥边。

张青云问贺四海:“你说的就是这座桥吗?”

贺四海说:“是的,是的,我刚到柳林乡工作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到这座桥上散步。”

张青云走过去,站在桥上,只听见脚下流水哗啦哗啦的响,山风呼啸,从耳朵边掠过,让人立即就感受到一丝凉意。抬头看着天幕,只见繁星满天,四下里寂静无声,山区的夜晚,让长期生活在城市的张青云,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

这里的空气是清新的,这里没有城市里的灯火通明,也没有烦人的喧嚣,让人心平气和,晚上很快就有了睡意。

散了一个小时的步,张青云回到住处,洗了洗澡,果然睡眠效果很好,一夜睡到了天亮。

早上八点,刚吃过早饭。张青云就接到了蒋海的电话。

蒋海说:“张书记,有个紧急的事情,下星期一市委曹书记要来视察,胡书记说了,下午三点开常委扩大会,研究接待方案。胡书记要你立即赶回县城。”

张青云说:“好的,好的。”

这个时候,乡党委办公室的秘书也已经接到县委办公室的传真,交给贺四海和马宝军看了看。县委要求,所有的乡镇党委书记、镇长、乡长,都要准时参加下午三点在县委会议厅举行的县委常委扩大会议。

市委书记曹方要到清溪县视察,这是当前的第一件大事。大家连忙收拾行李,马上就往县城出发了。

上午十点半,张青云回到清溪县迎宾馆的住处。一路鞍马劳顿,他洗了洗澡,把该换洗的衣服交给柴红艳去洗了。自己在房间里休息到中午十二点,才到二楼去吃饭。中午又休息了两个小时,感到精力很快就恢复了。

下午三点,他赶到二楼的县委会议厅,参加了扩大的县委常委会。

刚坐下,就见一个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文件,张青云看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关于迎接市委曹书记视察的工作方案”。这是县委办公室的那帮秘书们忙了一个上午搞出来的。

这是时候,就见县委书记胡民在蒋海的陪同下走进来了。

胡民坐下来,看了张青云一眼,笑了笑说:“回来了?”

张青云说:“接到蒋主任的电话,马上就赶回来了。”

胡民说:“情况紧急,县里有很多工作要准备,你参与一下好。柳林乡那里,下一次有时间了可以再去,万一曹书记来了,见不到你,问起我来,我没办法解释啊。”

胡民这个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曹方是省委常委、市委书记,张青云是曹方提名任命的,万一曹方来了,看接待的人里面少了张青云一个,会不高兴的,说不定会问胡民张青云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出来迎接我啊?

到时候胡民怎么解释,说张青云下乡调研去了,赶不回来。那曹方会怎么想。好啊你小子,蒙我!你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吧,不让张青云见到我,故意排挤张青云,好,你这个一把手,就这个胸怀、这个水平啊!老子换掉你,干脆让张青云干这个县委书记算了!

张青云一听,其中的道理一下子就明白了,连忙说:“多谢老兄。”

胡民说:“你理解了就好,我也是为你好啊!”

这个时候,开会的时间已经到了。

会议由县委副书记、县长刘建主持,他摁了一下话筒的开关,说:“同志们,现在开始开会了,下面由胡书记发表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下面立即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胡民对着话筒说:“好,情况紧急,县委办公室也是上午七点多刚刚接到市委办公厅的传真通知,大家都知道,曹书记过去两年一共到过我们清溪县两次,这一次来是第三次。市委办公厅的通知说,曹书记这一次调研的重点是工业生产、招商引资、三农问题和社会稳定,牵涉的范围广,我们要好好研究研究,让曹书记看到我们县委、县政府工作的亮点,看到我们这两年的发展进步,最好是让曹书记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曹书记的行程,主要是两天时间,县委办公室做了一个初步的方案,大家现在就看一看,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大家随便谈一谈,可以自由发言。”

张青云看了看曹方的行程安排,星期一早上九点半,到高速公路口迎接。九点五十到十二点,到清溪县工业园区参观清溪县华光机械有限公司、永辉制药有限公司、惠民食品有限公司,和企业家、农民工代表座谈,了解工业生产情况,农民工的所需所想。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在清溪县迎宾馆吃自助餐。一点到下午三点,午休。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半,在卧牛山国家森林公园参观。六点,在卧牛山庄晚宴。晚上八点回城,入住清溪县迎宾馆。星期二早上七点半早餐,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半,到丁庄镇华林农业示范区调研,参观华林村新农村建设情况,看望困难户、五保户。中午十二点在清溪县迎宾馆吃午饭。一点至下午三点,午休。下午三点半,听取清溪县县委、县政府工作汇报。下午五点汇报会结束,送到高速公路口。

张青云看到,为了迎接曹方的视察,县委、县政府成立了八个专门的小组,都由主要的县领导牵头:

综合协调组,由县委书记胡民牵头。

工业组,由县长刘建牵头。

维稳防控组,由县委副书记张青云牵头。

安全保卫组,由政法委书记安强牵头。

生活服务组,由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蒋海牵头。

农业农村组,由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覃健牵头。

卫生环境组,由县委常委、纪委书记章晓光牵头。

宣传报道组,由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吕燕牵头。

张青云看到,自己牵头的这个维稳防控组,主要成员是县维稳办的领导和各乡镇、办事处负责维稳工作的副乡长、副镇长、副主任。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搞维稳工作,说白了就是千方百计把那些老上访户控制起来,不让他们出来搞破坏,要是他们知道曹方来了,事先埋伏在曹方的车队路过的地方,突然闯出来告状,那就坏菜了。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刘建这个时候第一个发言了,他说:“方案大家已经看了,从现在开始,到下学期一,还有三个整天的时间,今天下午我们是全体动员,要让全县所有的公务人员行动起来,各单位一把手都要到第一线,县城的主要道路要确保打扫一遍,并实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保洁。主要街道两边的经营秩序要进行整顿,不得沿街乱摆乱卖,工商、城管要实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确保城区干净、整洁。要像迎接省级卫生城市检查验收一样,搞好城市卫生。”

刘建说着话,扭头看了张青云一眼,说:“青云同志,你刚来,这个维稳防控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各乡、镇、办事处,你们把平常里摸排出来的老上访户,一定要派专人盯着,实行二十四小时严格监控,实在不行,可以让公安采取强制措施,严防死守,不能让他们出来捣乱,要是出来一个,出了事情,我们就非常被动了。”

张青云点了点头说:“好的,好的。”

刘建说完后,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安强说:“情况紧急,我看我们县政法系统的全部警力,从现在开始,全部拿出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县公安局全部人员上岗。”

安强盯着坐在不远处的副县长、县公安局长曾建明说:“老曾,怎么样?有问题没有?”

曾建明说:“没有问题,我保证,我们全局930人立即全部上岗执勤。”

安强说:“在所有曹书记经过的道路沿线,你都要提前布置好警力,确保五十米有一个警察执勤,行不行?”

曾建明说:“没问题,没问题,我回去立即就布置。”

会议开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胡民总结说:“好,大家既然都没有意见了,就分头准备吧,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全体同志星期六、星期天就都不休息了,大家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我会随时检查各个方面的工作,请大家不要离开县里,随时保持电话畅通,有事情一定要请假。好了,散会。”

张青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即对小魏说:“你按照名单,立即给各个乡、镇、办事处打电话,让他们对各个辖区内的上访人员、重大维稳对象,一定要实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必要的时候,可以通知公安,采取强制措施。”

魏书田说:“好的,好的。”

这个时候,彭金平和县维稳办主任窦新民来到张青云办公室。

张青云说:“二位,会议你们都参加了,具体怎么办?你们都有什么经验,说一说吧!”

窦新民说:“具体的工作,还是得各个乡镇、办事处自己去做,我们几个人,就是累死,也看不住那么多人啊!我们就是协调协调,到下面检查检查。”

彭金平说:“张书记,我们要区分出重点来,不能平均使用兵力,要我看,县城的城关镇和三个办事处,就是重点,此外还有丁庄镇,因为星期二曹书记要去那里。我们只要控制住这几个地方不出问题,就可以了。”

张青云说:“好吧,我们现在就出发,到三个办事处和城关镇走一走,具体检查他们的工作。”

窦新民和彭金平说:“好,好。”

接下来的几天,张青云天天忙得屁滚尿流。早上七点多就出门,晚上十一点才回到住处。中午连午休都取消了。把县城跑了数遍,周边的几个乡、镇也都去了几趟,具体检查各个单位的维稳工作,有几个人,具体采取了哪些措施,都控制在什么地方,都做了一一的调查、询问。

沿途所见,到处是清扫大街、运输垃圾的,工商、城管、公安、卫生各个机关几乎是全体出动,大街上到处都是整顿秩序的公务人员。那些小商小贩都被撵得无影无踪了。开店的老板被警告,不得出店经营。大街上比往常干净多了,也清静多了。交通秩序也比往常好多了,各主要路口都有交警执勤。老百姓看这阵势,公务人员几乎是倾巢出动,这是干什么来了?!一打听才明白了,原来上面有大官要来清溪县视察了。

星期一上午九点十分,张青云坐着小汽车,早早就赶到了清溪县高速公路的出口处。他下车一看,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蒋海,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覃健已经到了。过了几分钟,县委书记胡民、县长刘建、政协主席陈明理、人大主任王昕、政法委书记安强、副县长兼县公安局长曾建明也陆续赶到了。

来的路上,张青云就看到,从高速公路的出口处一直到县城里,一路两旁,每隔五十米左右,就站着一个穿公安制服的警察。曾建明已经沿途巡查了一遍,看没有什么纰漏了,才赶到出口处和大家汇合。今天这个日子是大家非常看重的,谁不想见一见市委书记曹方啊,见领导一面,给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说不定下一次你的官就升了。

迎接曹方,不能谁想去就去了,也是有规矩的,谁去谁不去,最终还是县委书记胡民说了算的。在做方案时,他勾了谁的名字,谁就去。不然,县里的四大班子领导人几十个,乱哄哄的,曹方下来,握手都握烦了。

众人站在路边,旁边是黑色的小汽车和警车。

九点二十六分,果然看见从远处来了一辆白色的警车,上面闪着警灯,响着警笛,吱呀吱呀的叫着。

警车开出了收费站,停在路边,等候着后面的车队。张青云明白,这是一辆开路车。

九点三十分,一列车队准时开出了收费站,前面依然是一辆警车开道,后面是一辆丰田考斯特中巴车,中巴车的后面是三辆丰田越野车。

大家连忙站好,整理整理服装,县电视台的摄像记者开始摆弄摄像机,准备抓拍镜头。

只见中巴车缓慢地开过来,停稳,车门一开,第一个下来的是个子中等、胖胖的、五六十岁的男人,只见他红光满面,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毫无疑问,这是省委常委、市委书记曹方。

张青云看到,曹方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衫,黑色的西裤,黑色的皮鞋,他笑容满面地走下来,伸出手,和大家握手。

第一个上前的是县委书记胡民。

胡民说:“曹书记,一路辛苦了。”

曹方说:“小胡,好,好。”

接着笑着和刘建、陈明理、王昕握手,曹方冲他们只是点了点头。

下一个握手的就是张青云。

张青云说:“曹书记好,我是小张。”

张青云怕曹方把自己忘记了,毕竟最近和曹方就见了一面,还是在曹方家里。

曹方一看见张青云,还是想起来了,握着张青云的手说:“小张,好,好,在这里还适应吧?”

张青云说:“还行,多谢曹书记的安排。”

曹方说:“好好干,好好干。”

下面又和安强、蒋海、曾建明握了握手。

他们几个曹方根本就不认识。

曹方的后面,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鲁智勇和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顾云。

对这两个人,张青云都很熟悉,张青云还在东州市委办公厅工作的时候,鲁智勇在市政府当副市长,当时的常务副市长是严少明。前两年严少明调去了北城市当市委副书记、市长,论资排辈,鲁智勇就当了东州市的常务副市长。

顾云在王天成当市委书记的时候,提拔做了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是张青云的老领导。

张青云握着鲁智勇的手说:“鲁市长您好!”

鲁智勇握着张青云的手说:“青云啊,好好干,有前途。”

顾云是市委办公厅的老领导,张青云和他最熟悉了,两个人平常里可以开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的。

张青云看到,顾云又胖了些,肚子更大了,脑袋上的头发一根也没有了,脸上也有了皱纹,论年纪,他还不到五十五岁,但是,明显得苍老了。

张青云握着顾云的手说:“老领导,您好啊!”

顾云看着张青云,笑着说:“老弟,好久不见,我看你是越来越潇洒了!”

张青云说:“马马虎虎,老领导,你要保重身体啊!”

顾云心知肚明,说:“谢谢,谢谢,有时间了我们好好聊一聊。”

张青云说:“好的,好的。”

简单地握手寒暄之后,曹方说:“好了,大家一起上车吧。小胡,小刘,小张,你们上我的这个车。”

这对于胡民、刘建、张青云三人,都是一个极大的礼遇,曹方是个精明的政客,他知道小小的一个细节,就可以达到非同一般的效果。

张青云跟着众领导上车,只见曹方坐在考斯特的第一排,他一个人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旁边一个位置上空着,他的前面是一张装饰考究的办公桌。

张青云准备往最后面走,随便找个位置坐就可以了。这个时候他看到曹方冲他摆了摆手,说:“小张,过来,你坐在这里。”

张青云一下子感到非常意外,照理说,坐在那里的应该是胡民和刘建中的一个,现在让自己坐在曹方的身边,明显地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

张青云有些不好意思,他怕引起刘建和胡民的误会。但这个时间非常短,不容许他迟疑,车子很快就要开动了。他只好冲胡民和刘建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坐在曹方身边。

曹方用手抚了抚鼻梁上的眼镜说:“小张啊,清溪县怎么样?在这里工作还适应吗?”

张青云说:“很好,很好,我现在主要是熟悉环境,向大家学习,主要是向胡书记、刘县长学习,他们都是老大哥,经验丰富。”

张青云故意这么说,是想化解胡民和刘建对自己的敌意。

曹方说:“年轻人,有这个态度,很好。谦虚使人进步吗!”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坐好了,曹方说:“开车吧!”

司机启动汽车,跟着前面的警车慢慢地上了主干道,后面的十几辆汽车逐渐加入,形成了一个浩浩****的车队。

车队经过的地方,就见一路两旁的警察都在举手敬礼。

曹方看着窗外的风景和一个个站在那里执勤的警察,对张青云说:“小张,你们这一次动员了多少警察上街执勤哪?”

张青云只好实话实说:“九百三十人,县里的公安力量已经全部出动了。”

曹方一听,脸色陡变,说:“简直是乱弹琴!这不是劳民伤财吗?!你们是想让当地老百姓骂我吗?!”

张青云吓得脸都变了,他没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话,会引得曹方发那么大的火,自己也是快人快语、实话实说吗!这个时候,想要改口,都来不及了。

张青云急得脑门上的汗珠立马就下来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在大官身边,也是如伴虎一般啊!

张青云此时感到非常尴尬,他脑子里在迅速转动,思考着对策。

以前在王天成那里,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的尴尬处境。他和王天成两个人毕竟是长期相处的,彼此都熟悉,就是有了不同意见,也不会出现这样出人意料的尴尬局面。

张青云观察了一下曹方的表情,仍然是余怒未消,这个时候,坐在车子里的其他人谁也不敢开口说话。胡民此时心里紧张极了,他一方面在心里埋怨起了张青云,你这个书呆子,你怎么实话实说呢!另一方面又在心里暗暗庆幸,幸亏是张青云去触了这个霉头,要是换了自己,说不定也是这样说的,那样就更尴尬了。

曹方的心思大家一时都摸不准,怎么办,只能是继续等待、观察了。

张青云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应对了,只好铁青着脸,看着曹方,沉默不语。

曹方看大家都不说话,开始继续发泄心中的不满,他说:“我就是来看一看,你们就这样干!如临大敌啊,你们这样干,普通的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干部,不和老百姓打成一片,我们还叫共产党吗!撤了,把这些警察全部撤了。”

胡民一听,连忙说:“好的,好的。”立即打了曾建明的手机,用非常严厉的口吻说:“老曾,把沿线的警察立即撤了,快,快。”

曾建明就在后面的车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用对讲机通知沿线的警察,说:“听我命令,沿线执勤的全部警力立即撤退,立即撤退。”

执勤的警察身上都带着对讲机,听到局长的命令,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连忙离开道路两边。

曹方扭头看了大家一眼,整个车子里鸦雀无声,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僵硬的,非常难看,都眼巴巴的看着曹方,像是一群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看着家长,等着接受惩罚似的。

曹方心里一下子就乐了,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只要你能主宰别人的命运,他们就会怕你。怕你说明你有权威,总比不怕好。

曹方也搞不清,自己最近怎么老是莫名其妙地想发火,回到家里,对老婆、保姆也是动不动就大骂几句,秘书小龚被他骂得就更多了,整天诚惶诚恐的,不知道什么事情做错了,曹方就会大发雷霆。

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顾云办什么事情不符合曹方的心意了,他也会批评得很严厉,让顾云都感到有些下不来台。

现在顾云和小龚成了一对难兄难弟。

顾云毕竟是经验丰富,伺候了王天成、曹方两任市委书记,有了经验,也有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就劝龚祥说:“小龚啊,老板多大了?”

龚祥说:“五十八了。”

顾云说:“你听说男人也有更年期吗?”

顾云说:“男人也有,我告诉你,老板估计这是更年期的征兆,你千万要忍一忍,老板这个人,对你还是不错的。”

龚祥说:“明白,明白。”

龚祥原来是曹方在省委统战部当部长的时候选的秘书,跟曹方已经四年多了,从一个主任科员,现在已经升了正处级的市委副秘书长了。

他此时就坐在考斯特的最后一排,和东州日报社、东州电视台的几个记者坐在一起。

他看着脸色铁青的张青云,坐在那里,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走又走不出,话又不敢说,尴尬得很。

龚祥心里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想法,兄弟,你也尝一尝我的滋味吧,度日如年啊!

此前,龚祥在心里一直比较羡慕张青云。年纪轻轻的,马上就能当县长或者县委书记了,上面有王省长一直关照着,想不飞黄腾达都不行。

龚祥现在就是在等待机遇,马上离开曹方身边,也谋一个和张青云差不多的位子。论年龄,龚祥比张青云小两岁,今年三十五,在市里的正处级干部里算是比较年轻的了。

曹方今年五十八了,副省级干部的大限是六十岁。龚祥害怕,组织上一纸令下,曹方去了省人大或者政协,交出权力,养老去了,自己这个市委副秘书长,到时候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没人疼了。想找一个好位子,到时候就难上加难了。

官场上就是这样现实,有权不用,过期要作废的。

曹方看大家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就想缓和一下气氛,对张青云说:“小张,我听说你离婚了?”

张青云没想到,曹方会关心自己的个人问题,连离婚这件事他都知道。张青云突然想起来,去年春节前,市委组织部要求全市的处级领导干部要填写《党员领导干部个人有关事项的报告》,其中有一项是需要上报个人的婚姻家庭变动情况的。张青云当时如实填写了离异。

对于全市的处级干部,曹方会重点抽查自己感兴趣的干部对象,调阅他们的报告的。

曹方用长者的口吻,亲切地说:“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张青云说:“有了,有了。”

曹方说:“哪个单位的?是我们东州市的吗?”

张青云不敢隐瞒了,只好说:“是的,她在东州宾馆工作。”

曹方一听就更好奇了,心想,你小子,不是在那里找了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吧。

于是曹方就问:“我就住在东州宾馆,是谁?我认识吗?”

张青云说:“估计你肯定认识的。”

曹方说:“叫什么名字?”

张青云说:“范小玉,是副总经理。”

曹方一下子就乐了,范小玉他当然认识了,高高的个子,公认的美女。没想到是张青云的女朋友,你小子艳福不浅哪!曹方心想。

曹方说:“小范啊,不错,不错,你小子有眼光,你们两个,郎才女貌,还是挺般配的吗!什么时候结婚啊?”

张青云说:“上星期刚刚打过结婚证,准备元旦正式结婚。”

曹方说:“好,好,到时候通知我,如果我有时间,一定会亲自参加的。”

领导说话,都是留有余地的。曹方就是这么一说,当不得真的,他那么忙,哪有时间参加你一个处级干别的婚礼啊。

张青云说:“到时候一定通知您。”

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华光机械有限公司的大门口。

门口站了一群人,都是准备迎接曹方的。

华光机械有限公司是一家建成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厂子,原来叫国营华光机器厂,是省内一家著名的农业机械定点生产厂,属于是国家大型企业,七十年代中期达到顶峰,有职工五千多人,当时是清溪县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国营企业。

七十年代末,由于各地实行了分田到户的政策,农民一家一户的可耕地面积狭小,无法使用农业机械,只能采取人力加牲畜劳动的办法进行耕作,农业机械的销路迅速萎缩,生产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没办法,厂里开始适应农村市场的需要,转产农用车。

九十年代,该厂农用车的产量已经达到年产五万台,年产值五个多亿,产品畅销国内十几个省、市、自治区。九十年代末期,该厂由于领导班子人员频繁更换,经营不善,逐渐进入衰败期,最后面临破产的境地。2000年实行破产重组,由省内的一家私营企业出资五千万元收购,改名为华光机械有限公司,恢复了生产,产品很快就占领了市场,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该厂已经成为清河省产能最大的农用车生产企业,年产农用车十万多辆,产值二十亿元左右,有员工三千多人,在清溪县是纳税大户之一,属于经营情况比较好的企业。

车门一开,张青云连忙闪到一边,让出道路,让曹方、鲁智勇、顾云、胡民、刘建等人先下车。等各位领导下去后,张青云才跟着他们下了车。

这个时候,曹方已经和华光机械有限公司的一帮子领导握手完毕,在公司项董事长的陪同下,往院子里面走。

张青云跟在他们的后面,他看到,一路两行站了两排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职工,都在鼓掌夹道欢迎。

曹方冲大家挥手致意,然后在项董事长的陪同下参观了一楼的展览室,了解了一下这个公司的发展历史。随后众人上了二楼,在大会议室听取了项董事长做的汇报,了解了公司最近的经营情况。随后大家下楼,坐着观光车到了生产区,参观了企业的大型装配车间。

师傅说:“满意,满意。”

曹方说:“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师傅说:“两千三。”

曹方说:“这个水平在县城里属于什么档次?”

师傅说:“很不错了,在超市里当服务员,一个月也就是七八百元。”

曹方点点头说:“你家在县城吗?”

师傅说:“不在,我是农村的,家在孔庙乡。”

曹方问:“想过在县城里买房子吗?”

师傅说:“想啊,谁不想啊,就是房价高,买不起啊!”

曹方问:“你今年多大?”

师傅说:“四十三了,再干十几年,就干不动了,到时候还得回农村。”

曹方说:“你们村里像你这种情况多不多?”

师傅说:“多得很,我们村里在这里工作的,就有十几个。”

曹方说:“没想过今后在城里安家,成为城市居民吗?”

师傅说:“想过,但是实现不了啊!我们都是农村人,到城里打工,就是挣几个活便钱,贴补家用,现在光靠种地,根本活不下去啊,门头差事你都应付不下来,要是碰上什么天灾人祸,就更难了。我们知道,年老了我们还得回去,这里不是我们能长期待下去的地方,什么都贵,出门就要花钱,我们年老了,干不动了,又没有收入,在这里没办法啊!”

曹方点了点头,说:“是,是,你说的都是实话,谢谢你。”

对于农民工的生存状况,像曹方这样的高级干部,就是不到基层,他也明白的,农民工工资低,靠自己的力量,根本实现不了城市化,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的廉价劳动力,像候鸟一样,在城市和乡村之间飞来飞去,等年老了,干不动了,他们的剩余价值彻底被榨干之后,就会无情地被城市抛弃。到那个时候,他们只能回到乡村去,度过残生。

对于曹方这样的干部,到基层调研,是一种工作方法,也是一种休闲的方式。

长期生活在省城里,身居高位,每天出入的是楼堂馆所,吃的是山珍海味,听的是阿谀奉承的话,日常所从事的工作,就是在文山会海里打转转。

这样的日子过着,虽然非常惬意,但时间长了,也会出现审美疲劳。按照组织上的规定,各级领导干部都要抽出一定的时间,下基层调研,多接触下面的老百姓,多接地气。注重调查研究,是领导干部的主要工作方法之一,所以隔三差五,曹方就会到各地看一看,一边调研,一边也可以顺便了解了解各地的领导干部,多认识一些人,像他这样的高级干部,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识干部、用干部。谁能干,谁不能干;谁该提拔升职了,谁该撤职查办了;谁该调整到重要的岗位上了,谁该靠边站了,曹方要做到心中有数。

想到那一天,曹方真的心里有些不甘心,白驹过隙啊,人生实在是太快了。

现在的曹方,扪心自问,可以说是达到了自己人生的最巅峰,作为副省级领导干部,在整个省里,他可以说是最有实权的一个人,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省委书记杜茂林和省长王天成。

省委书记和省长虽然是正省级干部,但是,由于管理的都是宏观的事情、全局的事情,在一些具体事务上,就不像曹方这样直接参与决策,这样方便,一句话就可以让一个人的命运发生质的改变,让一个企业面临生死存亡的境地。

东州市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市区人口已经接近五百万,GDP已经接近三千亿元,市财政收入也已经突破三百亿,在全省是毫无疑问的领头羊。

作为省城东州市的一把手,曹方手下管辖着四十多个厅级干部、八百多个处级干部,这些人的命运如何,有时候就是曹方的一句话,这样一言九鼎的感觉,能够左右别人命运的感觉,真的很好,很过瘾!

谁居于这样的位子,到了五十八岁,都有不忍割舍的感觉了。

这一段时间,曹方经常扪心自问,自己这一生,到底过得值不值呢?!

曹方出生于1949年6月6日,是个遗腹子,此前的几个月,人民解放军刚刚结束了淮海战役。在淮海战役中,人民解放军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伤亡十几万人。这还不包括那些到前线抬担架、送粮食的民工。

曹方的父亲当时才二十三岁,就是抬担架时被敌人的炮火击中,牺牲在战场上了。曹方的父亲最后被新中国授予烈士称号。曹方和母亲、姐姐就成了烈士家属。

顶着烈士遗孤的光环,曹方在此后的几十年里,处处占便宜。1966年,曹方十七岁,文革爆发,整个社会大动**开始了。恰好这个时候,部队征兵,曹方幸运地被解放军招到部队,在清河省军区司令部当了一名战士。由于出身好,表现好,他被部队有关领导看上,送到解放军一所政治学院学习了四年。毕业后,回到省军区继续服役,很快就做了连指导员,以后的七八年,先后做了营教导员、团政委。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中国开始改革开放,曹方从部队转业后,就被安排到省委组织部,做了副处长,过了几年,做了办公室主任。三十八岁,他被组织上提拔为副厅级干部,下派到平原专区,当了地委委员、组织部长。此后的十几年,他一路升迁,先后担任了平原地委副书记,地区专员,平原地委书记,平原市委书记,省委常委、统战部长,省委常委、东州市委书记。在清河省里,是一颗非常耀眼的政治明星。

后来随着官位越来越大,权力越来越重,最关键的是整个社会大环境的改变,官场上的风气随之一变,原来的好作风,一尘不染,两袖清风,基本上没有人认真执行了。

曹方整天接触的不是大老板,就是名人、明星、名流,更多的是高官显贵,大家都是挥金如土,花天酒地,比着摆谱,比着摆阔,比谁的车子档次高,谁的别墅豪华,谁的老婆年轻、漂亮,谁的女朋友多,档次高。

在这种风气下,曹方也不能抵御**,和自己的结发妻子离了婚,娶了年轻漂亮,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主持人做老婆。

原来的老婆他安抚得不错,给了上千万,安排她带着儿子移民去美国了。

在平原市当市委书记那几年,他一言九鼎,大权在握,巴结他的官员和老板成群结队,他随随便便就可以发大财。

曹方来钱的途径,主要有这么几条,第一,给一些老板办事,批地,批项目,减免各种收费,直接干预企业的改制、拍卖,有时候他一句话,就把一个企业送给一些老板了。本来是几千万的固定资产,可以搞成副资产,一元钱转让。那些老板空手套白狼,发了大财,自然不会忘记给予曹方一定的回报。

第二,牢牢把持住领导干部的选拔、任用、交流、处分权。全市的厅级干部,如果有谁在工作中不配合,阳奉阴违,不和曹方保持一致,那好,你就等着吧,一定有你的好果子吃的。有的被排挤出局,有的被提前退二线,有的甚至会锒铛入狱。处级干部的提拔、推荐、交流、处分,都是曹方最后说了算。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前程,逢年过节,谁也不敢不到曹方那里表示表示。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的风气就是这样的,你去了,领导可能不一定记得住;但是,谁没有去,领导是一定会记得住的。

平原市是农业大市,人口大市,全市有九百多万人口,九个县。那么多官员巴结曹方,处级干部八百多人,科级干部几千人,一个人春节就是送一万礼金,一个春节下来,如果有五百人送礼,就是五百万的礼金。

此外,还有许多部下进贡的礼品,高档烟酒、高档服装、保健品什么的,像曹方这样的干部,家里真是应有尽有。

当官在这个时代,真是好啊,如果不被抓,那真是天堂一样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