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茅家地下

穆清葭还不知道自己的失踪已经搅出了多大的风浪。

自周瑾寒的人马冲进茅家后,原本在屋外看守她的那两个家丁也赶去前院了。

后院短暂地安静了片刻,穆清葭趁机使劲往身后一顶,窄床床脚被她抬起的刹那,她将捆住她双手的麻绳从里头套了出来。

堵住她嘴的布团没有塞很紧,之前紧急之下她用舌根抵了一下。像这种绑人的手段,从前宫里很常见,她自小就被祖母教过,如果遇到了危险该如何自保脱身。

牙关“咯嘣”一声,穆清葭将嘴里的布团吐了出来。墙上有残留的放置烛台的装置,生了锈的铁片,正好可以用来切断绳索。

好在茂通那个贼眉鼠眼的蠢货以为她是个弱不禁风的深宅妇人,只绑了她的手没绑住她的脚。

穆清葭在床沿上飞身一踏,借力旋身跃至空中。麻绳从铁片边缘划过,穆清葭用力一拽,绳索断成两截。

她稍微活动了一下腕关节,没有在后院里多停留,沿着动静传来的方向往外摸去。

凌辰带着人从库房里一箱箱搬东西,穆清葭卧在房顶远远看见了,本想趁机过去,余光却瞥见茅老爷正被人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

老头子的房间里光线很暗,大白天也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幽暗的烛光下,满室都是鲜红罗帐,妖异得很。

穆清葭就瞥到那么一眼,心中便升起浓重的不适。

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她没有往人堆里扎进去,反而调转方向翻进了茅老爷住的院墙。

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所有的家丁都往前院里去了,可茅老爷的院门外却仍旧留了两人下来把守。

就像这座院落里藏着一个秘密,远比家中遭了强盗都更重要。

穆清葭无声无息地落入廊下,一闪身便进了茅老爷的屋内。

然而当她看清屋内的陈设,哪怕自小见过的刑罚无数,她也依旧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意猛地窜上了脊梁骨。

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皮鞭、绳索,还有许许多多的器具,有些她见过,有些甚至连宫中内务府的禁书上都不曾画到。

而最让她感到恶心的还不是这些——一幅幅**身体的少女画像挂满了整面墙,细看之下她们长得各不相同,可无一不被摆成羞耻的姿势入了画。

这些画像就那样挂在从床头一眼就能看到的墙上,下面摆了香案烛台,如同虔诚的信徒供奉着神明一般。

怪不得这间屋子被遮得如此昏暗,原来茅老爷这个死老头子背地里竟有这种癖好!这些年来,茅家横行乡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无辜的小女孩受到了这老变态的摧残!

穆清葭紧紧地捏住了拳。

跳跃的烛火中,画上少女的表情被蒙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影。她们向她投来的眼神充满哀怨,就好像在求她可以救救她们一般。

看得人眼睛刺痛。

心头情绪变过几变,穆清葭没忍住几步冲上前,用力将这些画像都扯了下来。

**还额外摊着一幅画像。还只画了一个轮廓没有上色,可穆清葭看到画中女孩的模样时却一怔。

“这是……”

她将画像拿了起来,端详着女孩眉眼间的神情——

这张脸她分明见过,只是要比她见到的稚嫩幼态许多。因为就在半个多时辰前,对方还热情地邀请她进店去歇歇脚吃点东西。

那么画上这个小女孩,是那“烧饼西施”大嫂的女儿?

想到这里,穆清葭骤然抓紧了手中画像。

糟了!菁儿和覃榆还在熊记烧饼铺里!

她到此刻才终于反应过来今日这事到底哪里不对劲了,因为她一直都少算进去了最关键的一环——如果不是“烧饼西施”留住了李菁和覃榆,纵然车夫刘叔有心,又如何能够这般顺利地将她送进茅家!

想到这里,穆清葭无心再逗留下去,伸手撕下一片床帐将这些少女画像一裹,便准备同周瑾寒汇合赶去熊记烧饼铺救人。

脚步落在一块地砖上时,地下传来了细微的“啪嗒”一声响。

如同一个机关被打开了时一样。

穆清葭神情一凛,闪身躲往一边的同时,发间玉簪就落入了手中。

地板吱吱呀呀自下往上翻开,一个瘦小的男人双手攀住地面从里头钻了出来。

“别动!”穆清葭倏然出手将玉簪的尖端抵在了男人的颈部命脉上。“要是还想活命,就别出声。”

男人也是个胆小的,被她沉声威胁了一句当即不敢动了,浑身颤抖着抖出一句:“女侠饶饶饶饶命……我只是个画画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穆清葭眼睛一眯:“画画像的?所以这些女孩子的画像都是你画的了?”

“是,是我画的……”眼看在他话后,抵在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紧,男人连忙又接下去,“不过是茅老爷强迫我的!”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就算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干啊!”他哭求道,“女侠你行行好,不要杀我,我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

“你也知道这是丧尽天良的事?”穆清葭一嗤,“既然自愿做这伥鬼,如今又在这里喊什么冤枉?”

手中玉簪越加抵入对方命门,穆清葭语气一厉:“说!下面是什么?”

“下……下面……”男人的冷汗从额头流到下巴,眼角余光只能望到身后之人被烛光拉长了的阴影,“下面是……那些小姑娘……”

“你说什么!”玉簪的尖端刺入了男人的皮肉,一颗血珠沁了出来。穆清葭几乎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画像上的这些女孩,都关在这地底下?”

“是是……”

这些画像并不都是新的,有些纸张甚至都已经泛黄磨了毛边,可见是很多年前的画作了。而茅家这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这么多年来,都将人关在自己的床榻之下!

穆清葭的眼中发了狠。

她没再与男人多废话,直接一手刀打在他的脖子上敲昏了他。将他拖到地面上后,她从桌上取了一个烛台,沿着阶梯走进了暗道中。

黢黑的暗道越往里走越宽。穆清葭没走多久,脚下就踩到了实处。

近前放了一张矮桌,上面烛火刚熄灭不久,还有一缕细细的烟在往上升。画着少女胴体的纸张上墨迹未干,仍旧是那相貌与“烧饼西施”十分相像的小女孩。只是这张画里她换了一个姿势,双手半遮不遮地挡着自己的私密部位,眼中还有隐隐的眼泪。

或许在变态的眼中,这个哭泣的表情是一种另类的**,然而穆清葭却只看到了画中人的害怕和彷徨。

她的心不免一痛。

看模样才不过几岁的小孩子啊,都已经是那老浑蛋的孙辈、玄孙辈了,茅家这些人竟然也能下得去手,将人拐来这囚牢之中只为满足那老东西变态的兽欲?

该死!这种渣滓怎么还配活在世上!

愤怒占据了思想,穆清葭的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又往里头走进去了一些。

豆大的光亮只能照出一圈小小的范围,她警惕地往前走了走了一段路。

黑暗之中存在不止一个人的呼吸,急促的、虚弱的、紧张的,待到穆清葭手中的烛火照见那间囚牢时,本分散在里头的人倏然往角落里聚拢过去。

那是十数个花儿一般年纪的小姑娘。

烛光照亮了一张张惊恐的脸,她们抱团似的紧紧贴在一起,瞪着眼睛望着栅栏外的这点光,恐惧到连呼吸都像是忘了。

穆清葭的呼吸也随之一屏。

她看到其中有几个小姑娘已经比画中长大了许多,她们站在最前面,以守护者的姿态将妹妹们挡在身后。哪怕自己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她们也没有退缩一步。

站得越往后的小姑娘年纪越小,而那“烧饼西施”的女儿此刻正被她们护在最里面,用一双充满不安的、却还没来得及变得绝望暗淡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兴许是眼前的这些小姑娘模样太过凄惨,兴许是被她们于苦难中相互扶持的这份微小的力量所感动,也兴许是因为同身为女子,穆清葭对她们的痛苦感同身受。看着困在地牢里的她们,穆清葭的眼眶一下就红了起来。

她走过去,张口想要安慰她们什么,可只哑声发出了一个音就哽咽到说不了接下去的话了。

穆清葭低头平复了很久,随即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不要怕,我救你们出去。”

牢门上挂了一把大头锁。

穆清葭在四周巡视一圈,除了那些恶心的折磨人的器具之外没找到任何趁手的兵器。或许是那老变态也怕这些小姑娘会受不了煎熬自尽了吧,这座幽暗的、恐怖的地牢里,竟被装饰布置得如同宫殿一般,连墙面都被覆上了柔软的垫子。

“你们等会儿。”

穆清葭将烛台搁在了牢门外的地上,返身折回地面上去,在那瘦小画师的腰间摸到了一把钥匙。

她又跑下来,将牢门上的锁打开了,将手探进去同小姑娘们道:“好孩子,跟我走。”

只是那些小姑娘们却依旧警惕地站在原地,甚至在穆清葭往里面踏进一步之时,她们再次往后退了一些。

她们不信她。

空气在这一刻沉默下来。

穆清葭看着她们脸上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死气沉沉,心中忽地漫过浓浓的苦涩。

她心想:原来当一个人被伤害得太深,哪怕面对着的是自己的同类,她们都再难卸下心防。

穆清葭没有再往里面走进去。

她只缓缓地半蹲下来,看向被众人挡在最里面的小“烧饼西施”,柔声问道:“你是熊记烧饼铺掌柜的女儿吗?”

对方没回答她也没追问,只继续对小姑娘说道:“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先叫你‘小熊’好不好?我叫穆清葭,今天下午路过你家见了你娘亲。你家的烧饼很香很好吃,你娘亲人很好,还送了我好大一包饼,我都吃不完呢。”

“你认识我娘亲?”小姑娘犹豫地开了口,怯怯看着穆清葭小声问了句。

“嗯,认识的。我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侄儿,他现在还在你家铺子里吃米线呢。”穆清葭微微笑着,点头温声道,“你娘亲说自己有个很漂亮的闺女,只是现在不在她身边。没想到我会在这里见到你,你娘亲说得没错,你长得很像她,果真很漂亮。”

“小熊,你想回去见娘亲吗?”穆清葭看着小姑娘,“你娘亲很想你,婶婶带你回去好不好?我们,还有你身边的这些姐姐,我们一起出去,到你家铺子里去吃香香甜甜的烧饼好不好?”

“外面下过雪了。”穆清葭看向了眼前大大小小的这些小姑娘,清浅地笑着,眼里却闪烁泪花。

“下雪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干净,洁白,纯洁,就跟你们一样。我不知道你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可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看看雪,看看干净的、明亮的世界。”

穆清葭重新将手伸出去,微弱的烛光落在上面,莹润得如同带着救赎的圣光。

“来,我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穆清葭的声音很温柔,就像融化了冬雪的春风,满带安抚的力量,让眼前这些受尽了伤害的小姑娘们积攒多时的恐惧与委屈骤然决了堤。

姓“熊”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抽噎着,一声声地叫着“娘亲”,她说她好害怕。

她被茅家的人带进这个地方还不到三天,年纪又小,当茅老爷让她脱去衣服,光着身子摆弄出各种姿势的时候,她其实根本都不理解那代表着什么。

她只是感到很害怕,害怕那个满脸褶皱的老爷爷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害怕挂在墙上的那些绳索,也害怕那些奇怪的、冰冷的器具贴到皮肤上的触感。

幸好,幸好她才来了三天,幸好那个老禽兽命不久矣,已经没有折腾的精力。

否则……

穆清葭直起了身,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这些惊弓之鸟一般的女孩子们走过去。

年纪最大的那两个女孩子已经有穆清葭肩膀那么高。

与身后大部分懵懵懂懂的孩子们不同,她们被囚禁在这个恐怖的地牢里最久,也早已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切究竟是什么。

其他女孩子都是因害怕而哭泣,只有她们俩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嘴唇,无声地掉着眼泪。

穆清葭将她们揽进了怀里,抚着她们的背脊,忍着泪,轻叹着安慰说:“不用怕,婶婶带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