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诀别(上)

太阳一点点向着地平线下移动,晚霞绚丽,成片成片的红云在天边平铺开来,将二房的院子染成温柔的橘色。

幼宜被人抬走时,荀娘就站在那里,如今一动不动,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早下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儿是个好天气哟。】沈临丰看着小厮把最后一卷被褥扔上车,他拄着拐,在院子里感叹,【我在这相州活了三十多年,临老了竟无所依靠了。】

他扔下拐,扶着廊柱,一点一点向前走着,手慢慢抚摸着院中的每一块转,每一棵树,就好像这样,自己也能触摸到已经流逝的岁月。

行至书房门口时,他踮起脚,从门框上够下一根半米长的戒尺,那戒尺有年头了,木头已经开裂,扑落落带下来许多陈年旧灰。

沈临丰像个孩子一样跟荀娘炫耀着,【嚯,你看看,还在呢!我小时候不爱读书,大哥请的先生就拿这戒尺打我的手板,后来我气急了,就连夜把这戒尺藏到这门框上头。】

荀娘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子却红了。

沈临丰自顾自,看着那戒尺说,【我这先生是个极坏的人,人有几分才学,年纪轻轻就颇具盛名,后来做了父母官,贪了这相州十万雪花银,看上一家许了婚配的小姐,人家不允,便连夜放火烧了人家夫婿满门,可谓是坏事做绝。

后来一朝失势,叫人堵在巷子口,活生生打断了一条腿,走投无路时,是大哥收留了他。那时候,人人都骂他是畜牲,可是他对我很好,老爹死得早,大哥忙于升官,他像我半个爹,教我做人的道理。】

荀娘不知道沈临丰为何突然提起这档子旧事,也不言语。

【我说这些,只是觉得——】沈临丰皱着眉,思考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只是觉得,在恶的人,只要他诚心对我好,我便不能不记着这份心。】

荀娘抬头,看向沈临丰,呼吸渐渐急促。

【你说这人,谁好谁坏,怎么评定呢?我原以为,大哥是好的——】沈临丰不说话了,声音渐渐哽咽起来,【结果他做下这些事儿,我便在想,那妖就一定是坏的吗?】

荀娘的心,像被人攥住了,她有些窒息,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眶子越来越酸,眼泪蓄在眼睛里,憋得生疼。

她捂住嘴,开始呜咽起来。

沈临丰的眼眶子也红了起来,他看着戒尺,自言自语,【我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我的先生,他这样用心教我,我却这样软弱,任由自己的妻儿被人摆布,就连——就连我这先生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荀娘,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你真的能忘了幼宜吗?还是说,她也会变成你心里的这一根戒尺,落满了灰,碰都不敢再去碰?】

听到幼宜的名字,荀娘最后一丝理智都被击垮了,她坐在地上,双手握着拳,渐渐哭出声来,继而声音越来越大。

【沈荀氏,莫哭了,留些眼泪,路上哭吧。】

蓦地,院门口传来沈临鑫阴狠的声音。

荀娘与沈临丰皆是一惊,忙回身去看。

只见沈临鑫提着长刀,推开院门,身后跟着三五壮汉,眼神狠辣,哪还有一丝神志不清的样子。

沈临丰上前去,【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沈临鑫是瞒也不瞒了,他提着刀,刀尖划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临丰,爹娘走得早,哥哥这几十年来,对你也算不错,今日,哥哥不要别的,就要你这夫人一条命,你若放手,来日我们还是亲兄弟。】

沈临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哥,你醒醒!】

沈临鑫冷笑一声,看也不看他,伸手将荀娘从地上提了起来,【如今幼宜那丫头已经死透了,谁还能护着你们?若你识趣,顺着我的意思,我还能留清乾一条活路。】

沈临丰闻言,急的青筋暴起,再顾不上腿上有伤,猛地向沈临鑫扑过去。

沈临鑫不屑地看他一眼,抬刀便挡,【哐啷】一声,沈临丰手中的戒尺被刀劈成两半,他捡起地上断开的木头,上下打量着。

半晌,冷笑着开口,【临丰,你知道你的先生去了哪里吗?】

沈临丰一愣,【我上京赶考那年,他不是告老还乡了吗?】

沈临鑫笑了,嘴角扯出残酷的弧度,【他一个孤家寡人,哪里还有乡?】

【也别遗憾,他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是——也算看着你长大了。】

【你什么意思!】沈临丰觉得后背渐渐发凉,他嘶吼着,上前扯住沈临鑫的衣袖,【他在沈家?他在哪儿!】

沈临鑫甩开他,【他——变成了一只——狗。】

【狗?!】沈临丰愣住了,反而是旁边的荀娘先反应了过来,那只在祠堂中要捕杀她的獒犬,那只沈临丰用妖术催化的獒犬,竟然是他!

【啊——】荀娘看着眼前的人,彻底被击溃了,她第一反应是,幼宜去哪了,难不成也落入这个禽兽的手中,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吗?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她发了疯一样像沈临鑫的面前扑过去,沈临鑫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抬脚便将荀娘踹翻在地,他眼中发狠,咬着牙说,【沈荀氏,你的命够长了,今日我便送你去见阎王!】

他说着,提刀便向荀娘捅去——

【噗!】

一声刀枪入肉的响声,沈临鑫出这刀,用了全力,刀穿过身子,血沿着刀尖汇聚,慢慢滴落在土地上。

【临丰!!!!】

荀娘抬眼,瞧见沈临丰不知从何处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身子挡在荀娘身前,就这么活生生地,被刀捅穿了去。

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此时狠狠地扎在了沈临鑫的左胸。

只是刀还未扎进去多深,他便再没了力气,手上一软,刀哐啷啷掉在地上,继而身体开始无休止地抽搐着,他握着腹部的刀,佝偻着身子,一口一口向外涌着鲜血。

荀娘发疯一样扑上去,握住沈临丰的手,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临丰看着她的脸,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呜咽着咽了气。

沈临丰这一刀扎得偏了,虽刺破了皮肉,但距离心脏仍有半掌距离,沈临鑫肩膀处汩汩留着血,咬着牙爬起来,将插在沈临丰身上的刀猛地拔出,口中骂着。

【荀娘,你身边的人,一个个都为你死绝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说着,他高高举起刀,向荀娘脸上狠狠劈去!

【爹!】

门外猛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沈临鑫回过头,身子猛地一顿。

是沈安宜。

她脚下步履匆匆,却依旧来晚了,看到躺在血泊里的沈临丰,她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坐在地上。

她抬头望向沈临鑫,此刻他半身染着血,眼底莫说理智,就连人性都不复存在了,哪里还是前几日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

【你骗我?】沈安宜不可置信,【你装成那副样子,就是骗我,把幼宜和叔母分开吗?】

沈临鑫咬着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谁让你出来的!】

他视线下滑,看着安宜即将临盆的肚子,这才将心里那口气咽了下去,【我念在仙家面上,不与你计较,杀了荀娘,你也能得长生,脑子放聪明点儿!别在这里挡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