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计成

沈安宜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一夜白头的父亲,如今趴在地上,像猪狗一样匍匐着去够远处的剥皮刀,她的嘴角勾起一丝畅快的笑,前行两步,一脚踩在那剥皮刀上,脚掌狠狠向前一送,剥皮刀咻地一下,就滑进了桌案下面。

沈临鑫嘴里依旧念叨着,【我的刀,我的刀。】说着匍匐在地上,伸出胳膊,一下一下去掏桌案之下的刀。

沈安宜转过身走出了祠堂,头也没有回。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阳光猛地照在她的脸上,她被这样炽热的阳光晃得有些晕,她合上眼,抬起头,眼前便成了鲜艳的橘色,天气已经渐渐开始转暖了,风打在脸上,已经温和了许多。

她有很久很久,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阳光了。

她伸出手,仔细地端详着,阳关下已经完全变得青紫的指尖,还有手背上一块又一块褐色的斑纹,她的身体已经透支了,房间中所有光滑的,能够反光的东西,都被她罩上了一层黑布。

她不想从任何地方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

死气沉沉的,像枯鬼一样的样子。

【终于可以结束了。】沈安宜长长地叹了口气,今夜过后,叔母会带着清乾离开相州,幼宜,啊不,那条令人作呕的蛇,将会被深埋在后山,这简直是最令她满意的结局了。

她这一辈子,都恨透了蛇。

好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做,沈安宜皱着眉头想了想,转过身向沈清乾的院子里走去。

沈清乾性子沉稳内敛,他的院子如他人一样,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安宜跨进院子,恰好碰见沈清乾蹲在灶台前头,拿着蒲扇,一下一下熬着沈临丰的药。

【这些活儿,让阿福做就可以了。】安宜靠在门框上,轻声说。

沈清乾转头,见是安宜阿姐,忙起身招呼她,纵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到安宜的一刹那,他的心还是被吓得停跳了一拍,他眼神慌乱,不敢再看她。

安宜如今,脸上渐渐长出了褐色的斑,整个人消瘦到,只剩下一层皮包裹住骨头,眼睛是畸形的大,沈清乾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前这架骷髅,与以往那个温声细语的阿姐联系起来。

安宜捕捉到了他的不自在,笑容僵了一僵,站在门外,笑着说,【我不进去了,给你送个东西就走。】

她伸手,将手中的包裹放在地上。

安宜望着清乾,低声说,【这包裹里头,是我给你做的鞋子,做的没有叔母好,你不要嫌弃,还有——】她笑了,【还有一双小虎头鞋,是你出生那天我就做好的——只是后来,怕自己不干净,没敢送给你去。】

沈清乾心头一疼,【阿姐,这不怪你。】

沈安宜点点头,【明天一早,你们就要随着最早的那波商贩出城去,再回来就不知是什么光景了,想来,我是见不到了。】

沈清乾闻言,身子一顿,【出城?】

【叔母——没与你说吗?】安宜也愣了,【如今沈临鑫心智已疯,那黑蛇重伤,是你们离开沈家的好时机,想来此时,东西应该都收拾好了。】

【那幼宜呢?】沈清乾将手中的蒲扇扔在灶台上,【她人都没有醒,怎么走呢?】

安宜哑然,看着清乾,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如实告知他。

【幼宜已经死了。她的身子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没有!】沈清乾慌了,【她没有!阿姐你信我,她没有死,将我的血滴进她的身子里,她还能醒的!】

沈安宜看着清乾,眼中尽是悲悯,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清乾,你别闹了,就算她能醒,难不成,你要抽掉自己的血,去换她回来么?】

沈清乾沉默了,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问安宜,【幼宜去哪儿了?】

沈安宜看了看后山,【找人用草席卷了,埋在后山了。】

沈清乾点点头,不再言语,怀抱起安宜送来的包裹,转身出了门去。

*

沈家祠堂中,沈临鑫背着手,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厮,那人得令,蹲下去,解开被麻绳捆住的草席。

随着草席徐徐展开,幼宜干瘪的身体渐渐暴露在众人眼前。

【做得好!】沈临鑫一改往日的颓丧,鼠目之中射出一道阴狠的光,【不枉我装疯卖傻这几日,瞒过了安宜那丫头,竟得来这意外之喜!】

【只要看住了这妖物,荀娘便没了金刚罩,想要离开相州?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蹲下身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昏迷中的幼宜,如今肉眼看去幼宜已于干尸无异,可见是死透了,他抬手将尸体翻了个个儿,只见幼宜腹背处,已被扎得血肉模糊,皮肉翻开处,隐约可见经脉尽断。

【她倒真下了死手。】沈临鑫摇着头叹息,幼宜这丫头妖力强过那黑蛇百倍不止,若能为自己所用,还求什么区区借尸还魂之术,只可惜,死的这样透。

视线划过幼宜手背,沈临鑫愣了一下。

幼宜的手背处,不知为何,与别处皮肤不同,并非是干裂的样子,反而渐渐长出了新皮。

沈临鑫大骇,生怕她再度活过来,便抬起幼宜的手仔细看去。

新皮生长之处,有一片干涸的血迹,此时暴露在空气中,已经发黑结痂。

【血——】沈临鑫一拍脑门,惊呼道,【对了!这妖醒来时,就是因为荀娘划破了手!】

他当即百般琢磨,这巨蚺受了荀娘的血醒了过来,便如此听命与她,唯她马首是瞻,若滴进了自己的血——

沈临鑫眉毛一挑,翻身从桌案上拿出那把被他磨了许久的,锋利的剥皮刀来。

【嘶,诶哟。】沈临鑫忍着疼,将手掌划破了一道拇指长的口子,眼看着血慢慢顺着手掌汇聚起来。

【啪嗒】

血滴到幼宜的胳膊上。

沈临鑫立马爬上前去细看,只见那血触碰到幼宜的身体后,竟如同水滴在石面上一般,沿着皮肤,缓缓划过,丝毫没有吸收进去。

沈临鑫不信邪,又要再划一刀。

【你省省吧。只有荀娘的血脉能唤醒她。】

阿玄从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他如今身负重伤,原本苍白的脸更更不见血色,他强撑着,对沈临鑫缓缓说道,【她与那荀娘前世,有未断的执念,这才留了一口气,盘桓于荀娘身边,久久不得往生。】

【后来受了荀娘的血重新长出肌体,来尽这一世的缘分。】

沈临鑫暗骂一声,扔下手中的刀,【我管不着她前世还是今生,我只想知道,如今我们动荀娘,她还会不会如那天一般发狂。】

阿玄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晰,他声音清冷,犹豫不定,【如今荀娘已弃她如敝履,没有荀娘的血,她定然醒不过来。】

【成。】沈临鑫也不再多言,一脚踢开幼宜的尸身,【有你这句话,我今晚,就去剥了那荀娘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