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诀别(下)

沈安宜跪坐在地上,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被她搞成这个样子。

她原以为,过了今夜,沈家总有人能逃出去。

可是如今,她看着横躺在地上,死前连眼睛都闭不上的小叔叔,和父亲屠刀下,已经绝望的叔母,就好像不论她怎么努力,事情的发展永远在向着最坏处滑去。

就像她的人生,从生下来,就失控了。

她努力过,挣扎过,所有办法都试过了,却还是在父亲的手里,做了一辈子的傀儡,直到生命的尽头,他的父亲还在骗她。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墨一样的黑夜,又爬了上来。

沈安宜瘫软在地上,眼看着沈临鑫又重新高高地举起屠刀,那把刀离叔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像是从大房传来的。

【快跑!快跑!!!这蛇又醒了!!!】

安宜猛地睁开眼睛,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祠堂之中,隐隐迸出一阵金光,接着地皮上卷起狂风,树叶子夹在风中,被吹得四处纷飞。

【沈幼宜!那条蛇——是她!她活了!】

沈安宜惊诧出声,她的心复又重新跳了起来,沈幼宜回来了!

【怎么可能呢!】沈临鑫颤抖着,【不可能!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嘴上嘶吼着,沈临鑫再也管不上荀娘,一把扔下手中的刀,跌跌撞撞地向祠堂跑去。

【叔母!】沈安宜手脚并用地爬到荀娘身边,抱着她,【叔母,有救了!幼宜醒过来,我们就有救了!】

荀娘双目茫茫然,已经无法聚焦,她跨过安宜看向远处的金光,嘴里喃喃,【她还能回来吗?】

安宜抹了一把泪,笑着说,【走,我们去迎幼宜回来!】

*

一行人跌跌撞撞从二房跑到祠堂时,那金光愈加强烈,靠近处,竟有种灼烧的感觉。

沈临鑫停在院门口,不敢再上前。

沈安宜搀扶着荀娘行至祠堂门口时,只见祠堂中大门紧闭,除却金光,并不见幼宜出来。

【幼宜?你可在?】荀娘颤抖着声音,向里面唤着。

除了风吹动门的咔咔声,屋里一片寂静。

荀娘与沈安宜疑惑地看了一眼彼此,这样猛烈的金光,只有幼宜,只是为什么她不应声呢?

一阵风吹来,空气中传来一丝异样。

沈安宜闻了闻,喃喃出声,【好浓的血腥味儿,怎么比方才的院子还要重?】

荀娘闻言,也皱着鼻子仔细闻了闻,的确,这里的血腥气极其猛烈,她原以为是自己身上带来的,并没有留意,安宜提起,她才发现,这味道竟比方才在二房院中还要浓烈许多。

她的心头忽然停跳了一拍,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

她颤抖着,一步步靠近祠堂。

血——幼宜成了干尸,若想复活——只有靠血。

不是她的血,还能是谁的——

这沈家,还有谁,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

荀娘猛地咬紧牙关,伸手一把推开了祠堂的门。

【啊!!!!!!!】

一阵尖利的女声划破夜空,回声阵阵,尽是凄厉与绝望。

祠堂正中,是一片血海,血流之多,几乎铺满整间屋子,墙壁上,门窗上,甚至于天花板上,全部都是喷涌而出的,密密麻麻的血。

幼宜躺在血泊之中,似枯木逢春,原本干涸的脸,此时已经渐渐长出了新皮。

呼吸平稳,仔细看去,她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似是随时都能醒过来一样。

这一切,本该是好的。

如果荀娘,没有看见,同样倒在血泊里,血几乎要流干的沈清乾的话。

*

沈清乾再见到幼宜尸身时,是在沈家的祠堂。

彼时,他从安宜口中得知荀娘让人把幼宜埋在了后山,他想也没想,策马直奔后山而去。

只是他从头到尾,将后山转了个遍,也没见到一座新坟,甚至于,杂草丛生,连人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忽然就想起了沈临鑫,阿娘被禁足祠堂的时候,曾与他说起过,沈临鑫在后院专门做了两个纸人,一个是安宜,一个是幼宜。

策马转头,沈清乾几乎是凭着直觉,想也没想就往祠堂飞奔而去。

他从后墙翻进院子里时,恰好瞧见沈临鑫在翻来覆去检查幼宜的尸身,他没出声,悄悄躲在窗后,窥视着沈临鑫的一举一动。

直到他看见沈临鑫拔刀自残,血不能与幼宜相溶时,沈清乾几乎可以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幼宜只有阿娘的血脉才能唤醒,而他,是整个沈家,身上唯一流着与阿娘一样的血的人。

只是不同的地方在于,或许对阿娘来说,三五滴血足以唤醒幼宜,而对沈清乾来说,就需要十倍,甚至百倍,以至于用他全部的生命。

沈清乾缓缓抬起手掌,之前放血的刀伤仍没有愈合,他不怎么在意,如今皮肉翻开着,微微有些化脓。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幼宜在他眼前慢慢干瘪死去。

他与幼宜,何尝不是一样,世间寒苦,为了那一点点温暖,愿意赌上全部。

可是,爹娘该怎么办呢?

沈清乾站在窗边,死死咬着嘴唇,哭得像个孩子。

直到祠堂正厅里,又重新传来沈临鑫的声音,他说,【成。有你这句话,我今晚,就去剥了那荀娘的皮。】

寒气一瞬间贯穿到他的全身,他被吓得一激灵,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眼底闪过一道越来越坚定的光。

【或许,我死了,阿娘和幼宜,就都可以活下来了。】

谁也不知道,沈清乾的身上有多少伤口。

他躺在幼宜身边,将很久前,他送给她的鎏金并头花簪好生放在她怀里,然后笑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血流着流着就凝固了,虽然疼,但他仍有意识,见血不再流了,他有些着急,握着刀,在伤口处,又一次狠狠划过去。

血就这样流了停,停了流,他一刀又一刀划开自己的皮肉,将自己伤的面目全非,他抱着幼宜的尸首,让自己的血,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身体。

弥留之际,他的眼前闪出万丈金光,他笑了,喃喃着。

【相思不似相逢好,愿以我命换重逢。】

【幼宜,我愿以我命换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