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相残

幼宜的本身,是蚺。

蚺之大,是蟒的两倍,扛过天雷,已长出了龙爪。

巨蟒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一时间落了下乘,只剩左右逃窜的份儿,他凭借身形灵巧,绕柱而上,钻进了安宜的厢房。

幼宜杀红了眼,根本不管会不会误伤安宜,蛇尾高高举起,凌空劈下,那屋子便像纸糊的一样,哗啦啦坍成一片废墟,瞬间将那巨蟒与安宜掩盖在砖瓦之中。

【幼宜!!】荀娘大惊,欲要出言阻止,心中却也知道如今幼宜发了狂,自己无异于螳臂当车,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她飞扑向瓦砾之间,哭喊着,【安宜,你有没有事,回叔母的话!】

安宜的声音缓缓从砖缝中传出,【叔母,我——我还在的——】

荀娘发疯一样将瓦砾拨开,只见废墟之下,那巨蟒弓着身子,将安宜团团围在身下,砖瓦横飞,已将他砸的遍体鳞伤,安宜却在他的护佑下毫发无损。

巨蟒得了空儿,瞅准时机准备逃走,可幼宜却不肯放过,欺身而下,一口咬住了巨蟒的半个身子,那巨蟒疼得好似要断了气,一时间再也招架不住,瘫在地上凄厉地嘶吼。

幼宜的嘴角处,缓缓流下腥臭的血,沾染在她的巨颚上,看起来狰狞可怖,如地狱恶鬼,她的眼睛缩成一条竖线,血腥味几乎让她发狂,眼底血丝迸现,那双眼睛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荀娘看着此时此刻的幼宜,觉得她恐怖得让人陌生。

后院的缠斗引来了沈家众人,他们瞧着幼宜的真身无不吓得魂飞魄散。

沈临鑫见黑蟒在幼宜的口中,如同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蚯蚓一般挣扎蠕动,顿时吓得跪坐在地上。

孙氏跟在他身后,如同发疯一样嘶吼,【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他死了,我的安宜可怎么办——你让她停下,停下!!】

孙氏说的没错,安宜如今与这巨蟒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巨蟒一朝归西,无人再能借尸还魂,沈安宜便也逃不过肠穿肚烂的下场。

幼宜此时一心要将巨蟒置于死地,根本不顾沈安宜的死活,那巨蟒的尾巴已经疼的抽搐,像是搁浅在岸上窒息的鱼。

孙氏见沈临鑫此时如同缩头乌龟一样四处逃窜,心中愤恨,便顾不上其他,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剑,一把将荀娘扑倒在身下,她用半个身子压制住荀娘,右手的短剑放在荀娘的颈间,冲着幼宜嘶吼。

【你再不放开,我让她陪葬!】

随着这句话,她手中力道骤然加剧,那柄短剑狠狠地扎入荀娘的肩膀。

荀娘只觉背上一阵剧痛,她被压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眼角余光扫去,那柄短剑刺穿了她的肩膀,刀尖直直地对准自己的动脉。

幼宜终于有了些反应,她松开口中的巨蟒,转头看向孙氏,牙缝间挤出一句嘲讽,【不知死活。】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根本没看清那蛇尾从何处扫来,就听得孙氏在半空中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她的身子瞬间被幼宜咬的四分五裂,血在半空上炸裂开来,荀娘眼睁睁看着孙氏的半截胳膊落到地上,临了,手指头还在一下一下不自主地**着。

荀娘抹了一把洒在脸上的血,她双目茫然,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巨蚺嘴巴一张一合,刹那间孙氏连人带骨头都被嚼碎,吞了个干净。

荀娘猛地想起她第一次见幼宜时,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昂起头,脆生生地叫她阿娘,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的怪物与她联系起来,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握住,喘不过来气,她一步一步爬向巨蚺,嘴中喃喃,【幼宜——幼宜啊——】

荀娘的声音破碎在夜空中,像是想要唤醒她,又像是想要找回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小姑娘。

*

孙氏死的时候,沈清乾被锁在书房里,正在一遍又一遍地临摹着静心咒。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阿福拖着一条跛腿,一瘸一拐地跑进屋里来,当初阿福一个人扛下来所有,沈临鑫为惩戒下人,活生生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沈清乾看了他一眼,手停滞在半空中,他问,【出什么事了?】

阿福忍不住惊惶失色,【郎君,幼宜姑娘——她——她当着众人的面,一口咬死了大夫人!】

笔尖的墨缓缓凝结,“啪”地一声,落在宣纸上。

【咬死——】沈清乾面上尽是仓皇之色,他扔下狼毫,发疯一样跑了出去。

院外,只见那巨蚺直起身来,光是影子就已经盖住了半个沈家,它弓起身子,眼睛里是压不住的红光。

一声嘶吼,它俯冲而下,身子探过长廊,屋顶被掀飞,瓦砾四散,走廊上的众人哭喊着四散奔逃,那巨蚺的信子伸缩,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奴便被它卷入口中,甚至来不及挣扎,身子瞬间被咬的稀烂,一命呜呼了。

整个过程不过数秒,落在沈清乾眼中,像过了半年那样长。

他的眼前连绵不绝的,都是沈幼宜的脸。

在他眼中,沈幼宜或是娇俏的,亦或是倔强的,她的喜恶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沈清乾喜欢她身上小兽一样顽强的生命力和**裸的坦率,只是他忘了,她身上也隐藏着她如今的样子——血腥,疯狂,毫无人性。

墙外的哭喊声一波一波地袭来,鼻腔间已被血腥味灌满,地上横七竖八堆满了从她口中落下的残肢,沈清乾颤抖着喃喃自语,【怎么办?幼宜,我该怎么办?】

【救我——救我啊!】

那巨蚺离院子越来越近了,半空中猛地一阵哀嚎,阿福听着那声音,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抬头看去,只见沈临丰的身子被巨蚺的尾巴紧紧缠住,将他升至半空,顿了半晌后,蛇尾一甩,猛地将沈临丰摔落在地上。

【爹!】沈清乾一声怒喝,那巨蚺被他吸引,转过头,向他缓缓走来。

蛇尾挨着地面一扫,院墙瞬间被**平,沈清乾手持着盘龙宝剑,与巨蚺隔空对峙着。

那巨蚺不知是认出了这把剑,还是认出了眼前的人,它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

人群外,沈临鑫手脚并用,爬到荀娘身边,扬手便是一巴掌,【啪】地一声,声音清脆响亮,打得荀娘两眼发懵。

【都是你!都是你的好女儿!】沈临鑫攥住荀娘的胳膊,厉声嘶吼着,【你且看看你做的好事!沈家的人要死绝了!】

荀娘颤抖着苍白的嘴唇,茫然地向周遭看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瓦砾横飞,尸横遍野,血腥气混杂着腥臭味一股又一股地向她的鼻腔中涌进来,她向前蹒跚了两步,口中喃喃着,【幼宜,快停下吧——】

只是声音破碎在寒风里,几近于无。

沈临鑫看着发狂的幼宜,忽然咧着嘴笑了起来,他站在荀娘身后,低声蛊惑着,【这妖物发了狂,伤了清乾可怎么办呢?】

【杀了她,拿着这把刀,去杀了她!】

荀娘茫然地看着沈临鑫,如今发了狂的幼宜是任谁也近不了身的,她如何能杀得了她?

【她不是最听你的话吗?荀娘!】沈临鑫的语调猛地抬高,他一把抓住荀娘的脖子,逼迫她面对地上被咬的四分五裂的,孙氏的残躯,【难不成你要看着全家因你而死吗!难道你要看着沈清乾活生生死在你眼前才罢休吗!】

荀娘挣扎着,【不!幼宜不会伤他——】

她抬起眼,幼宜在不远处,与沈清乾相对而立,不知沈清乾对着幼宜说了什么,原本那已经发了狂的巨蚺,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

沈清乾向幼宜缓缓伸出手去,幼宜看着他,慢慢地,低下了头。

【看!快看!她不在伤人了!】荀娘回过头,看向沈临鑫。

沈临鑫脸上的肉抽了抽,他原本打算蛊惑荀娘手刃那巨蚺,无论那巨蚺认不认她,无论死的是荀娘还是幼宜,于沈临鑫而言,皆是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如今,这巨蚺真的渐渐安静下来,得意算盘眼瞅着打不响了,沈临鑫心下发狠,手中提着刀便向荀娘颈间刺去。

荀娘慌忙避开,闪躲之际,刀刃划破了荀娘的脸,瞬间鲜血沿着刀口奔涌而出。

那头的幼宜愣了一愣,偏着头缓缓嗅闻起来,分辨出空气中的血腥味后,幼宜一声嘶吼,猛地俯身向沈临鑫扎过去。

【幼宜!不要再伤人了!】

沈清乾不知道那头发生了什么,只见幼宜好端端地又开始发狂,并且冲着荀娘的方向生扑了过去,他心中一惊,大喊出声,并试图拦住幼宜的去路。

幼宜顾不上他,蛇尾横扫,沈清乾整个人便被撞飞出去,拦腰倒在瓦砾废墟之上。

他顾不上疼,飞奔着冲向荀娘,见幼宜杀心又起,沈清乾唯恐其伤了荀娘性命,无奈拔出腰间的盘龙宝剑,对着幼宜的尾巴就是一刀。

【嘶——】

那盘龙宝剑受道家开光,所到之处,精怪亡形,这一剑的狠厉程度远高于寻常兵器,幼宜吃痛,仰天嘶吼出声,一瞬间,看向沈清乾的眼神也变得癫狂起来。

她将血肉模糊的蛇尾高高抬起,冲着沈清乾的方向,便要狠狠砸了过去——

这一尾巴下去,别说性命,恐怕连全尸都难留存——

说时迟,那时快,幼宜身后一个黑影闪过,拾起地上的长刀,对着她的七寸之处狠狠捅了进去。

鲜血自幼宜腹腔处喷涌而出,七寸是蛇的命门,也是浑身上下最脆弱的所在,这一刀下去,幼宜纵然有通天神力,也难再支撑。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身后来人。

只见荀娘浑身是血,握着长刀的手颤抖如筛糠,她抬起头,看向幼宜的眼睛——

咬着牙将刀拔出,又恐幼宜不死,对准七寸,再一次狠狠插了进去。

幼宜的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张了张嘴,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安静地,看着荀娘,手中握着长刀,冲着自己,一刀又一刀地捅下去。

泪眼模糊中,幼宜依稀记得,荀娘整整伤了她,十二刀有余,刀刀正中要害,刀刀不留后手。

随着巨蚺的轰然倒地,天边满满亮起了微弱的光线,远处农舍里的雄鸡扯着嗓子开始打鸣,继而引起成片的,连绵不绝的鸡鸣声。

黑夜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