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圈套

阿玄自安宜房间离开后,一转身,便见着沈临鑫,正佝偻着腰,虔诚地跪在房门口叩拜。

他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沈临鑫见阿玄开口问他,更作势趴在地上不起来了,【仙家明鉴啊,我这一辈子老老实实,仙家你让我往东,我是连西边看都不敢看,如今手上害了这些个杀孽,你可不能弃我于不顾——】

阿玄心底,根本不屑与沈临鑫这种人为伍,听他这么样说,心里更恼火,【我何时说不管你了!你在这做什么样子!】

【那你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那荀娘活得快活!】沈临鑫指着二房的方向,低声向阿玄控诉着,【这相州城阴月阴日阴时的人,除了荀娘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没有这长明灯,如何借尸还魂,如今我女阳寿将尽,你还不动手取那荀娘性命!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我女送命!】

【你不过是怕元神将落之时,我一走了之罢了,何曾在意过她的死活?】阿玄冷笑着,缓缓看向荀娘的房间,【我哪里是按兵不动,分明是无从下手,她房中那龙女对荀娘的血极其敏感,竟似双生莲一般,自千里之外也能察觉,况且她已度过天雷劫数,我如何敌得过?贸然动手,只有死路一条。】

沈临鑫闻言大惊,兀自念着,【既然动不了荀娘——那不如,从沈清乾下手——】

他说到兴头处,不觉提高了嗓音,【我们既然动不了她,不如挟持着沈清乾,引诱她自投罗网!】

阿玄眼瞅着沈临鑫这幅癫狂的样子,为了一己私欲,竟是丝毫人性也无,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仙家!仙家!你不能犹豫了!】沈临鑫见阿玄迟迟不说话,心中急切,拉着他的胳膊向安宜门边走去,【你看看安宜的肚子,她还能活多久!】

窗纱之内,安宜的身影模糊,纵然躺在**,也不难看出,这肚子已经拱得老高,翻身时,腰间的皮肉被扯得生疼,安宜皱着眉,轻哼出声。

阿玄的心瞬间就坠了下去。

她这样怕疼,若真到了元神落地那一天——

他不敢想,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没有再回头的余地了,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安宜。

【好,我答应你,去取那沈清乾的性命。】

阿玄应声,缓缓闭上双眼,眼底已如死灰一般。

*

阿福盯梢沈安宜的事儿,没出两天,就被沈临鑫逮了个正着,四五个小厮兜头套上麻袋将他好一顿打,五花大绑地丢在沈清乾脚底下。

阿福有骨气,死扛着不肯供出沈清乾,要紧牙只说自己爱慕沈家大姑娘,这才日日在院中流连。

沈临鑫大怒,连带着将沈清乾一块儿禁了足,说是春闱将至,若无必要,就在书房专心读书为上。

这一绑,荀娘算是彻底没了沈安宜的消息。

又是一个雾气沼沼的黑夜,荀娘倚在房门口,远远望着安宜的闺阁,愁得长吁短叹。

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沈临丰起身关上了窗户,伸手将荀娘拉进屋子里,砰地一声关死了房门。

荀娘长叹一口气,【临丰,你还是觉得我多事了?】

沈临丰身影顿了一顿,转身将烛火放到床头,他坐在荀娘身侧,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荀娘,我们像以往那样过日子,不好吗?有些事儿,何必计较得这么清楚呢?】

【临丰,我不是计较,也不是疑心,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今日缄默不言,来日若轮到你我头上,你还打算跟在你大哥身后,任他为所欲为吗?】

沈临丰皱着眉头,裹紧了衣服,【成日里死啊活啊,神啊鬼啊的,安宜是他的亲女儿,他能这么作践自己的女儿吗?】

【不说安宜,那清乾呢?你打算一辈子养在大房吗?】

沈临丰语气越发不耐起来,【养在大房怎么了?如今提起他,谁不夸一句人中龙凤?大哥是将他养坏了还是怎的?荀娘,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变了?我只是不想再过往日的糊涂日子了!】荀娘冷笑一声,吹灭了灯,【教人豢养在后院儿,没有思想,没有是非,猪狗一样的日子,我早过得够了!】

沈临丰背过身去,不再理会。

荀娘抹了把眼角的泪,她头一次觉得,深冬的夜,这么凉。

床头悬挂的一串儿雄黄香囊,像风铃一样摇摇晃晃地,她看着出了神,脑中有画面闪回,一些不想记起的事儿,却在她脑海里生根发芽,怎么赶也赶不走。

荀娘忍不住想起那天晚上,幼宜身上的腥儿。

回忆一下子打开闸门,将她汹涌包裹起来,她想起很久之前的雪夜,她在祠堂中,亲眼看着沈临鑫摸黑进了屋子,其实她醒来的时间,比幼宜想象的要早得多。

醒来的时候,沈临鑫已经不知所踪,她睁开眼,看见幼宜亲手将她床头的香囊取走。

幼宜什么都知道,却在她身边缄口不言,幼宜到底是在保护自己,亦或是,帮凶?

自己送给她的雄黄香囊,她从来没带过,自打她开始在房间各处撒雄黄之后,幼宜来房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她看得出,幼宜强忍着,却依旧受不了雄黄味儿。

这些细碎的片段止不住地往荀娘眼前涌。

日子再往前倒一倒,这一切或许早就有了端倪。

她西山遇险之后,曾偷偷拓下幼宜那块羊脂玉盘上的金光神咒四处求证,最终在一家典当行里被告知,那玉盘上刻的压根儿不是什么金光咒,只是一个错误百出的百寿图罢了。

那道金光,又是什么呢?

幼宜会不会,同戕害安宜的那妖物,一个样?

荀娘觉得自己身处困局之中,就好像案板上的鱼肉,头顶悬着几柄银光乍现的铡刀。

她翻了个身,似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合上了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划过,月光从头顶移到了脚底下,沈临丰在身旁睡得熟了,鼾声阵阵,荀娘试探着支起身子,沈临丰没有醒,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蹑手蹑脚地从**下来,荀娘随手披了件棉衣,趁着天黑,悄声溜出了房门。

她第一时间溜到了幼宜的房间。

幼宜住在二房院落的右手边厢房处,房间不大,但胜在僻静,幼宜喜欢调香,荀娘还没到门口,便闻见幼宜房间里隐隐透出的香气来。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听祖母讲乡野怪谈,说是山上常常有精怪引诱往来赶考的书生,她们白日里化作美丽女子的模样,一旦太阳落山,便不得不现出原形,将身上的皮整块剥离下来,放在书桌前细细描绘。

荀娘这样猜着,便踮起脚,顺着窗缝儿,向幼宜的屋子里看去。

只是月光洒落在床头,幼宜的房间空空****。

【她人呢?】荀娘的心头一跳,下意识退回到院子里,向大房那头张望。

这不看还好,一抬眼,便瞧见大房院中的房顶上,黑压压的盘踞着一条黑蛇。

荀娘向那头跑了两步,【怎么——怎么那黑蛇呆着的屋子,竟像是清乾的房间呢?】

她说着,不觉声音开始发颤,脚下一软,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危,赶忙向沈清乾的房间跑去。

彼时正值午夜时分,沈宅的灯已经尽数熄灭,朱漆红门关的严实,荀娘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声,她心急,正手足无措间,恍然想起,自家院子的后门正好与安宜的院子相连,正可从此处穿过。

她来不及多想,三步并作两步,顺着后院低矮的垂花门便踏进了安宜的院子。

【叔母,你在这儿做什么?】

荀娘正要往清乾的院子赶去,却不想正巧惊动了房中的安宜,她被一个拳头大的铜锁关在房间里,只有一块破损的窗纱可以面前看清外面的情形。

荀娘被吓了一跳,几日不见,安宜的脸上只剩下一层枯老的皮,眼眶子青黑,就连嘴唇都已泛紫,月光照在她脸上,有如干尸一般。

【叔母,快回去!那怪物日日琢磨着剥了你的皮,这院子可不能来,省得叫他发现了你——】

安宜话音未落,荀娘只觉身后妖风骤起,房檐缓缓被阴影覆盖。

她抬头看去,方才还在前堂屋顶的黑蛇,不知什么时候已游移到了安宜的屋顶上,此刻正怒目圆睁,蛇信子吞吐之间,从嘴里流下腥臭的口水。

荀娘回头看去,清乾房顶上,黑漆漆一团,哪里是什么妖物,分明是人支的蛇样皮影罢了!

【啊!】荀娘惊呼一声,下意识掏出雄黄护身,只是相同的伎俩,这一次对这黑蟒却不再管用。

那黑蛇尾巴轻轻一扫,已将荀娘连人带物一同扫落在地。

安宜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噤了声,她顺着窗纱的破损处向外看去,只见那黑蛇顺着廊柱盘旋而下,眼中杀意渐浓,缓缓靠近荀娘,咄咄逼人。

安宜在身后大喊,【阿玄!你不要杀人!】

那黑蛇对安宜的哭喊声充耳不闻,他死死地盯着荀娘。

【荀娘,你自己尚在水火之中,竟还有心思管顾他人?】

说着,黑蛇盘旋而下,用蛇尾将荀娘死死缠住。

情势之急,根本不容荀娘反应,她甚至连逃跑的时机都没有,一颗心直直地坠了下去,今夜只怕凶多吉少了。

蛇尾越缠越紧,腰间一股猛力,荀娘只觉得自己双脚渐渐离地,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

【你既一心求死,送上门来,我便成全你。】

荀娘只觉眼前发黑,耳边听得安宜的哭喊声忽远忽近,已无法分辨了。

窒息感越来越重,荀娘心中没有恐惧,只恨自己没用,白白死在这里,却不能将这畜生一并带走。

她不再挣扎,静静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你非要她的命不可吗?】

在意识几乎消散的前一刻,荀娘似乎听到了幼宜的声音。

但耳鸣声音太大,她无法分辨自己是不是有了幻听,幼宜在同谁说话,荀娘只觉得脑中一片浆糊,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思考。

然而下一秒,束缚感骤然消散,脚下一空,荀娘重重摔在地上。

巨蟒摇头摆尾,频频躲闪,幼宜像一把破空而出的利刃,腾空而起,冲着蟒蛇的上颚刺去,巨蟒猛然将身子调转了个方向,冲着幼宜身后张开血盆大口。

那张血盆大口足足张开一米有余,血腥的臭气喷出,伴随着巨蟒的嘶吼,幼宜整个人被它吞入口中。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巨蟒盘旋着身子,复又回过头来看向荀娘,声音阴狠而又坚决,【她与安宜,只能活一个,她的命,我不能留。】

黑夜像浓墨一样覆盖下来,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要为一切画上句点。

荀娘眼瞅着幼宜被那黑蛇整个吞进口中,吓得她竟连眼泪也流不出了,她口中喃喃,不停地叫着有意的名字。

【是吗?如果这样,那你就和沈安宜,一起去死吧。】

绝望之际,幼宜的声音从巨蟒的腹腔中传出来,电光火石之间,金光迸现,巨蟒像是受到了重创一般,痛苦地扭曲着身子,继而重重地摔在地上。

荀娘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脑子“嗡嗡”地响个不停,她下意识挡住眼睛,透过指缝向光源处看去。

白光的尽头,幼宜缓缓幻化成蛇的模样,通体莹白,身形比那黑蟒竟还要大上许多,她弓着身子,周身氤氲着凛冽的煞气。

与蛇不同的是,她身前已长出龙爪,荀娘仔细看去,龙爪锋利,但不知为何,只有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