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警告

荀娘再顾不上孙氏之前的警告,撂下手中的碗筷,甚至来不及走正门,她顺着小窗子就翻过去,进了大房的院子,三步并做两步,想要追上沈安宜。

呼出的热气在冬夜里凝结成细密的水珠,飘飘****升上半空,荀娘怕惊着府中旁人,看见安宜这出荒唐行径,名节有损,便只敢猫着腰悄默默向她靠近。

沈安宜又停下了,静静地站在池子边上,额前碎发简简单单地挽起,后面的头发随意披散着,被风吹的上下纷飞,她此时浑身上下赤条条,只剩一件藕粉色白玉兰肚兜。

这一次,她抬起手,解开了颈间绑着的肚兜,将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沐浴在月光之中。

荀娘又惊又羞,她心里头笃定,安宜一定是让什么魇住了,这么想着,她又急得掉眼泪,不敢想安宜一朝梦醒,回想起这些,又该如何自处。

荀娘提起裙子,再也顾不上遮掩,拼尽全力向池塘边跑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之间沈安宜静静站了一会儿后,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抬起脚,直直向池子中踏了进去。

【噗通——!】

落水声起,水花四溅。

荀娘呼吸一滞,腿瞬间吓得软了,安宜——难不成寻死了?!

她想去喊人,此时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也动不得,可下一秒,荀娘望着池子,庆幸自己没有过去。

池子四周,渐渐升腾起氤氲的热气,从池子底下,慢慢翻上来一截身上长满鳞片的尾巴,通体漆黑,足足有成年男子的大腿粗,缓缓覆盖在沈安宜的身上。

那巨尾顺着沈安宜的腰向下,在杨柳细腰上兜了一圈儿后,缓缓从腋下走了上来,覆盖在双峰之上。

荀娘有些想吐。

沈安宜的身子缓缓漂在水面上,仔细看去,胸前仍有起伏,她双目微合,像睡着了。

【哗啦——】

水花翻开,蛇头浮出水面。

瞳孔直竖成一条细线,双眼之间,一道鲜红的印子向脑后蔓延,如同蛇冠一样,一直到七寸处停下。

黑鳞红顶,这条蛇在荀娘的梦里出现过。

此时他紧紧缠绕在安宜身上,时松时紧,时而潜入水下,时而又浮上水面,安宜眉头紧缩,脸上渐渐爬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随着黑蛇渐渐兴奋,安宜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荀娘再蠢也知道这是做什么。

一股怒火从丹田蹿到天灵盖,荀娘眼中“腾”地燃气森森的杀意。

她忽然明白,安宜那日为何被蛇吓得,口中高喊着饶命,可怜的孩子,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该是多怕啊!

那晚梦中,黑蛇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断清乾半个身子的样子与眼前景象重合,荀娘不再多想,转过身去,回到小厨房,从桌案上拿起半米长的剔骨刀,咕咚咚喝下一口雄黄酒,喷在刀刃上。

天杀的畜生!

辱我女,杀我儿,今日我不替天行道,就枉活了这三十年!

极致的愤怒充斥着荀娘的胸腔,荀娘一手拎着半坛雄黄酒,另一手攥着剔骨长刀,一步一步向池子靠近。

那黑蟒此时正醉生梦死,整个身子都绕在安宜身上,摇首摆尾,拍打起阵阵水花。

安宜在他的桎梏下嘴唇煞白,挣扎着想醒过来,荀娘沿着一条不起眼的小路缓缓靠近池子,见黑蟒并未发现端倪,举起雄黄酒坛,用尽力气,狠狠向黑蟒身上掷去。

黑蟒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抬尾便抽,巨尾似鞭,在半空中碰上酒坛,应声而裂,坛中雄黄似是暴雨一样淋向池子中。

黑蟒压根无力招架雄黄,便再也顾不上沈安宜,向水中钻去,奈何这水中已掺了雄黄味道,黑蟒痛苦扭曲着,向岸上爬去。

荀娘哪肯放过他,提着剔骨长刀飞奔而至,冲着七寸处便是一刀,奈何无论是力气还是速度,都远远赶不上黑蟒,那黑蟒遁地而起,一个摆尾将荀娘拍飞出去。

荀娘趁着空当,抬起手中的刀,发狠一样挥了过去。

她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她是杀猪匠的女儿,从十岁开始便拿着剔骨刀开膛破肚,这刀虽空余了十五年,可却依旧又快又狠。

刀刃划过,一股腥臭扑面而来,那黑蟒的尾巴活生生被削下来两尺来长。

黑蟒暴怒,弓起身子,嘶嘶地吐着信子,眼神阴毒,冲着荀娘蓄势待发。

荀娘握紧刀柄,与他两相对峙,她心中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便想着拼了这条命,也要与它同归于尽。

却不想,忽然间,那黑蛇目光越过荀娘,看向她身后,竟像是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顿时收起蛇信子,转过身遁入水中,一溜烟儿不见了。

荀娘以为黑蛇有诈,不敢回头,直到确定它走远,方才猛地回过身去。

身后空空****,什么也没有。

一阵风打着璇儿,把沈安宜的肚兜吹到了荀娘脚边,荀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爬满了冷汗,此时寒风经过,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哐啷啷——】

她手一软,长刀落在地上,荀娘连滚带爬捡起安宜落了一地的衣裙,赶忙跑向池子边上。

【安宜,安宜,快醒醒!】

荀娘哭着喊她,只见那黑蛇走后,池水中的热气一瞬间消散全无,变得如刺骨冰刀,沈安宜猛地打了个哆嗦,睁开了双眼。

【叔母——】

池子不深,沈安宜手脚并用向岸边爬去,她已经被冻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荀娘见状,心疼的心都要被揉碎了,脱下身上的棉袄罩在她身上,再也顾不得许多,急忙忙拉着她向自己房中走去。

【别说话了,快,去我屋里头烤烤火,告诉叔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安宜一路哭哭啼啼,上气不接下气,直到了荀娘房中,脸色依旧没有丝毫血色。

荀娘将炉子生到最暖,又煨上了三四个汤婆子,她皱着眉嘱咐,【你先不要哭了,我去给你做些热面汤去去寒,你缓和缓和情绪,如今已经安全了。】

说着转身出门,走向幼宜的房间,【幼宜,你睡了没有,你安宜阿姐落了水,如今正怕得很,我给她做碗面吃,你若得空就去陪陪她。】

【幼宜?】

房间里寂静无声,荀娘皱眉,一用力推开了关紧的房门。

只见杏儿俯身趴到在圆桌之上,昏了过去,她送来的那碗面,已经凉透了,却没有动一筷子。

窗户打开着,帘子在风中飞舞着,沈幼宜早不见了身影。

*

那黑蛇身上沾染了雄黄,只觉得头脑发昏,浑身上下像被炙火反复烘烤一样,烧的五脏六腑都疼得直哆嗦,恰巧牵连了旧伤,鼻腔、唇齿间俱是血腥气,一时间连路也走不稳了。

天雷伤了他的根本,如今竟然连肉体凡胎也能提刀削下他的皮肉,他叹了口气,寻了个僻静地方,缓缓团成一团,化成了人形。

那黑蟒化成一副成年男子的模样,身形修长,面冠如玉,眼尾微微上挑,仔细看去,眼波流转,竟是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只是他脸色并不是很好,一身玄衣被血浸透,此刻正扶着墙,一步一步向沈安宜的闺房走去,走了没两步竟疼得不得不停下身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幼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她阿爹都不拿她的命当回事,反倒是你,宁愿这十五年来,自己日日被天雷的真火烤丢了半条命,也不愿用她的身子安放元神。】

黑蛇直起身来,背靠着墙,扯着嘴笑了,【莫说我,看看你自己断了的那只爪子吧!扛过天雷又怎么样,为了荀娘,不也是命都不要了?】

提起荀娘,幼宜的眼底渐渐发冷,她上前,【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用沈安宜的肚子生养元神,我不阻拦,你为了借尸还魂,教唆沈临鑫杀人剥皮我也可以视而不见,只是不能动荀娘。】

黑蛇垂下眼睛,笑得猖狂,【不杀荀娘,杀沈清乾行不行?】

幼宜闻言,脸色骤然一变,飞身上前,一把攥住那黑蛇的脖颈,随着指尖渐渐发力,那黑蛇的喉咙忍不住发出“咳咳”的声音,幼宜看着黑蛇的眼睛,瞳底渐渐有猩红的血光闪过,阴冷的声音从齿间迸出,【你算什么东西。】

那黑蛇被她掐的眼冒金星,眼瞅着这口气就要上不来了,幼宜猛地松开手,【你的命、沈安宜的命、沈临鑫的命,我都没放在眼里过,你们行善作恶与我不相干,只要别动二房的人,否则,我送你们一同见阎王。】

说罢,她转过身,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中,前堂众宾客的欢笑声一阵又一阵地向后院飘过来,那吉祥喜庆的红灯笼,像是一双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众人。

黑蛇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背上冷汗缓缓退去,若说在西山时,他仍有一战之力,那么今时今日,自己已经完全不是幼宜的对手了。

【仙家!仙家!】黑暗处,忽然畏畏缩缩出现了一个人影儿,他蹲在墙根处,向黑蛇招手。

是沈临鑫。

黑蛇向他走过去,他赶忙站起身来,腰微微弓起,双手握在胸前,看起来虔诚又滑稽,【仙家,小女可还听话?】

黑蛇想起背上的伤,又想起池子里那半坛雄黄,被荀娘这么一闹,元神有没有种进沈安宜身体里,他自己也说不好,只是此事若让沈临鑫知道了去,安宜免不了又是一顿打,索性点了点头,吩咐道,【这几日让她好好歇着,别去碰她。】

【诶!诶!明白,明白!】沈临鑫的脸笑开了花,语气却更谦卑了,【那借尸还魂的仙术,可还能成?】

黑蛇叹了口气,【荀娘一时半会儿,只怕动不得了,长明灯少了一盏,事情难成。】

【啊呀,那可如何是好,难不成之前做的都付诸东流了!】

沈临鑫听闻此言,心头一凉,自己为了习得这借尸还魂的法术,能长生不老,暗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儿,难不成都白做了!

【也不是。】黑蛇揉了揉眉心,眼睛看向幼宜离开的方向,【咱们杀不了荀娘——就想个办法,让她自杀,不也是一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