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质子

封相之事,早早的就安排下来了,这几天内务府的人在做朝服,用在宫宴上穿,所幸赶在最后一刻送了过来。

嫂嫂替我换了衣裳,泪盈盈的,仿佛透过我,瞧见了功成名就的兄长,“真好,若是你兄长瞧见了,定然欣慰。”

青枝在一旁瞧着两眼冒光,“爷这一身穿着真好看!”

我瞧着镜中官衣在身的自己,不置可否。

待府中诸事收拾完,嫂嫂便与我一道进宫,准备参加宫宴,此番大捷,宫里布置得很浓重,我携着嫂嫂走在最前头,不时有人前来问好,我也一一回过。

待到了宴上,才发现沈司明与宋庭玉早早的就到了。

沈司明的身旁还带着那个外室,她见了我,神色僵了僵,眼底搅弄着满满的恨意,但迟迟未发作,一直隐忍着。

我在宋庭玉的对面坐下,他朝我摇摇举杯,今日是宫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但我新官上任,少不得就要被灌酒。

京都的酒柔,后劲却大,我喝得半醉,离宴出去透透气,就都的风雪比北蛮的还要大些,如今春季快来了,那股子寒意却迟迟未散。

冷风吹得我酒醒了大半,长廊光影处,瞧见贺星柔朝我跑了过来,衣衫尽乱,身如弱柳拂风,娇弱柔媚,她往我身上扑,我不由挑了挑眉,“沈夫人,你醉了。”

沈星柔却开始拉扯自己的衣衫,大喊道 :“ 相爷,你干什么!”

我眯了眯眼,一抬手将她打晕在长廊上,嫌弃的擦了擦手,望向沈司明,“沈大人还真是不死心,竟然将自家夫人献上来使美人计。”

沈司明从暗处走了过来,凝着我的目光里透着些探究,“夫人醉了酒,丞相见笑了。”他转过身,朝身旁的人叮嘱了两句,他们将被打晕的贺星柔抬了下去。

嫂嫂担心我吃了亏,紧张的上前挽着我的手,“夫君,我有些醉了。”

我望向沈司明,轻笑道:“本相这个人,历来公私分明,沈大人好自为之。”

我搂着嫂嫂,亲昵的走了,沈司明在我身后低喃了些什么,我没听清,也不在乎了。

夜里宴散了,我的马车却莫名其妙的坏了!宋庭玉说要送我,我也就不客气了,与他同乘了一辆马车,京都的酒后劲大,我有些晕乎乎的。

宋庭玉凝着我,默了片刻才道:“顾相如今位极人臣,不知可还满意。”

我揉着脑袋,有些疲惫,“宋将军也喝醉了?”

他拿了个枕头给我,让我倚靠得更舒服些,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缭绕,带着一股子蛊惑的味道,“京都的酒,总喝得不如北面的舒坦。醉不了。”

我坐得正了些,侧头瞧着他,“将军毁了我的马车,让我坐在这儿,怕不是为了与我讲这些。”

宋庭玉目光变了变,摸出一支漂亮的珊瑚翠微钗子给我,“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几年,也无妨。”

我一看这钗子,瞬间就明白了,他定然是知道了。=

“将军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把玩着他手里的钗子,左右总有一天会拆穿的,他既然私下里讲,必然也是留了一线,更保况与他战场生死相交,也不是毫无感情。

如若我只是顾家的小丫头,如若我兄长还好好的,或许……

“从你进军营开始。我与顾罗钤自幼相识,他是个什么德行,我比你更清楚。”宋庭玉见我目露防备,不由叹了叹气。

“你兄长重伤被带回来时,已经不行了,他是强撑着一口气,要回去见你。没想到,贺相竟然将兵败之后推到了他身上。我……先前与你说的那些也是真的,你那年病得厉害,许多人和事,早已经忘了,可没关系,我会替你一直记着。”

我紧揪着官袍,“宋将军醉了吧?我可不是我那娇滴滴的妹妹!”

“你不愿承认没关系,朝堂上我会替你保密,你要守着顾家,我便守着你。”他抬手,想摸一摸我的发,触及到我顶上的相冠时,又收了回去。

马车停在顾家,我将手中的簪子还了回去,“若将军当真念着昔日里的情分,就当我是你兄弟,至于旁的,我什么也不会是。”

我转身下了马车,嫂嫂与宋家老太太不知聊着些什么,相谈甚欢,我上前与老太太见了礼,扶了嫂嫂回了府。

宋庭玉是个讲信用的,他什么也没说,甚至在对外,也会维护我作为‘男人’的尊严。

战事刚毕,我们忙碌了几个月,时间一晃就入夏了。

今年的夏日来得晚,但依旧闷热,宋庭玉约了我去京郊一处雅舍,正好得了闲,就一道过去了,没成想遇见了小皇子,他懒洋洋的躺着,见我来了,将身旁的美人嫌弃的推开,“我在这京都呆了这么久,如今再见丞相才发现,满京妙人,都比不得丞相有姿色。”

在座的脸色微变,谁不知道我杀了北蛮的王,如今这质子竟敢这样与我说话。

可我早不是当初易怒的顾罗衾了,我捏起一颗葡萄尝了尝,打趣道:“看来小皇子在京都过得不错。”

小皇子眉开眼笑的,“那是自然,京都的风水可比北蛮的要养人,某,乐不思蜀了。”

宋庭玉从另一侧的雅间过来,见了这质子,脸色微沉,眼看就要掐起来,我忙拽了宋庭玉去了里间,“还是个孩子,同他计较什么?如今他在京都作质子,也翻不出个什么浪来。”

宋庭玉眯了眯眼,“不过是个质子,也敢将丞相与伎子姿色比肩。”

“夸我好看呢,唉,走吧走吧,别让瘦猴他们等久了。”我摇着扇子,抬步进了雅间,瘦猴正在与陈蛮子划拳,见我来了,眉开眼笑的。

“哎,如今你这相爷当得,可比你当先锋官那会子要像个样。”瘦猴闷了口酒,好不痛快。

陈蛮子已经喝得要醉了,不服气,“你个精瘦猴!老子断了个胳膊同你猜拳,你不知道让着点!没意思,不玩了不玩了,唉,相爷,我干儿子呢?怎么着,也得让我们这些个干爹见一见不是。

我笑着朝一旁的随从低语了几句,孩子就被抱了过来,如今平安一岁多了,已经会咿呀学语了,他揪着我的衣裳,在坐的谁也不怕,视线落在我脸上,又看了看宋庭玉,伸了两个手就过去了,嘴里喃喃着爹爹。

众人惊呆了,哄作一团,我讪讪道:“是师父。”

瘦猴打趣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都一样都一样,啧,这小子生得,同你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真他娘的俊,唉,我得抓紧娶个媳妇,将来生个闺女,咱们作亲家。”

军师但笑不语,饮着酒,两袖清风。

嫂嫂将府里打扫得很好,齐齐整整的,只有我知道,她在房里设了一个暗室,暗室里挂着兄长的画像,若不是孩子还小,我总觉得她要随兄长去了一样。

如今夏日,府里绿树成荫,倒也舒坦,宋庭玉每天下了朝就跟着我回顾家,说是认了顾平安这个徒弟,他要将毕生的衣钵传给他。

于是我们除了各自公干那会子,旁的时间,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一样。

沈司明这日下了职,将我拦在门口,“顾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大人此番调任一事,是由内阁与官家共同商议。”沈司明远调岭南一带,明升暗降。

“我当初娶她,实属无奈,官家私下里命我查贺相,我当初做的那些事,或许是伤了你,可我也是为了保护你,无论你信与不信都好,我总不愿带着这样的心事就走了。”

“沈大人此去岭南,好自为之。”我瞧着眼前削瘦憔悴的人,忽的,再也没有了任何感觉,如同在瞧一个陌生人。

“官场如战场,你在朝中多加保重,下官告辞。”沈司明憔悴了许多,转身失落的走了。

我转身回了马车,却见宋庭玉盯着我瞧,我不由摸了摸脸,“怎么了?”

宋庭玉挑开帘子,看了眼渐行渐远的沈司明,“他被调任岭南,也是官家的意思,无论如何,当初那桩事,他总得有个交待,不过我倒是意外,你竟然也同意了。”

将这样一个祸害放在身边,不是一桩好事,“听闻醉仙楼来了几个漂亮的,晚上过去瞧瞧?”

宋庭玉顿时黑了脸,“你堂堂一国之相,成日里去这些腌臜地方,成何提统!”

“也是,唉还是回去陪夫人吧。”我靠着马车,懒洋洋的,夏日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宋庭玉以为我睡着了,拿了帕子给我擦了擦 汗,又摸出他那扇子给我扇着风,我心情很是复杂,我这样的人,断不能再误了他。

上京的好姑娘不少,或许,是时候替他挑一挑了,我回了府就与嫂嫂商量了这桩事情,嫂嫂分外差异,她说,你若是愿意,过个几年,待平安再大些,便寻个由头同他走。

可我不能走,我是顾家一族之人,亦是一国之相,我早已经走进了泥沼里,再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