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恪已复礼

深夏的一个夜里,狂风暴雨催打着京都,贺星柔狼狈的站在门口,见我下了马车,她拔了簪子朝我刺了过来,“我要杀了你!”

我的随从将她扣下,她瞪着我,面容扭曲,“你将我害成这个样子,我也要你不得好死。”

我站在伞下,她站在暴风雨里,狼狈不堪,我只看了她一眼,便让人将她送回沈家。

她挣扎着,朝我吐口水,嘴里骂骂咧咧,我忽的想起当初几乎颠狂的自己,还好,我没有让自己难堪到这个地步。

“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

她怔了怔,忽的又朝我扑过来,“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我瞧着她,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她在我的目光里渐渐冷静了下来,“沈司明不要我了,老太太将我赶了出来,我没有地方可去!这些都是你妹妹害的!她让我不得安生,我就要让你们顾家不得安生!”

我凝着她,淡道:“自古以来,三媒六聘为娶,私奔为妾,你自降身份作了外室,就该想到今日。人贵自爱……。”

她怒目圆睁,“我就是被娶回沈家的,用不着你在这里教训我。”

“那你来寻我,就只为骂我几句?”我有些好笑,嫂嫂从里头出来,见了贺星柔,脸色微沉,“夫君,女人家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你回去歇息吧,旁的交给我来处理。”

贺星柔见我要走,她笑了,“当初我派了大夫去瞧过,大夫说你时日无多,救不成了,可如今,你没死,顾罗衾却死了,相爷,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嫂嫂朝她凌厉的打了一巴掌,我是头一次见她生这么大的气,“沈家害了我小姑子,你不过是个将养在外头的外室,别说被休弃,就是被打死,也不过是贱命一条!既然小姑子殁了,那你就下去向她磕头谢罪吧。”

贺星柔吓得脸色惨白,“你,你敢。”

嫂嫂扯出簪子,朝着她作势要扎下去,她吓得连滚带爬的逃了。

我撑了伞替她遮着雨,她无力的扑进我怀里,就着这滂沱的雨声,哭得歇斯底里,我知道,她强撑到我回京,已经很累了。

“没事,没事,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会永远守着顾家。”我拍着她的后背,小声的安慰着。

嫂嫂的哭声渐渐平息,她朝众人道:“去将那外室送回沈家,另外,让沈司明在走之前将和离书写了。”

宋司明将和离书写了,他亲自拿来了府上。

我正在院里写折子,夏日的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柔和了不少,宋庭玉与瘦猴几个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教刚学会跑的顾平安扎马步。

嫂嫂在一旁缝着衣裳打趣,“才两岁不到,哪里就会扎马步了。”

宋司明僵在原地,他曾经无数次的在梦里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可他没想到,永远也不可能再实现了。

我见他来了,起身领了他去偏院,他将和离书交给我,神情苍白,“衾儿一事,是我对不住。但你与宋将军……”

我打开和离书看了一眼,那里头写的是 他的错处,所以要与我和离,我将书收了,朝他淡道:“沈大人,我有妻有子。这一世,守着妻儿,已经心满意足了。”

沈司明一瞬间便释然了,他朝我作揖,将当年的定情物递还给我,“下官还要赶去岭南赴任,不能久留 ,此物还请代还给她。”

我接过那玉,顺手扔进了一旁的井里,“不过是些旧日的东西,留着也是无用,沈大人,请便。”

沈司明瞧着玉咚的一声掉了下去,心死了,朝我作揖后离开了顾府。

嫂嫂躲在一旁,见人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人走了,否则,我真是害怕,他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我搭着嫂嫂的肩,笑道:“好歹这里是顾府,还能任着他翻了天不成,好了,咱们瞧平安去。”

嫂嫂附和着,同我一道去了内院,院里欢声笑语好不自在,我瞧着忽的觉得格外的满足。

这时青枝从外头进来,见了我,小声道:“那外室不见了,听说,是被老太太发卖了。”

我嗯了一声,笑着接过朝我跑来的平安。

如今战事了了,天下太平,加上推行的新策略效果不错,我朝的休沐时间也多了,夏日里炎热,哪怕是供着冰,也热得难受。

官家领着一群人去行宫避暑,我作为一朝宰相,被扔在这儿镇守京都诸事,这个皇帝当的,我怀疑他想当甩手掌柜,与他的皇后双宿双飞!

但也没法子,他一走,这京都的政务就落到了我与宋庭玉的身上!每天累死累活早出晚归,不得半分空闲,闲的时候质子还要提着他的酒来慰问我这个大忙人!

一日我与宋庭玉终于得了半日闲,相约着去醉仙楼,质子懒懒的伸着腰,“这是新来的,听说先前给人当外室,啧,后来将人家正室给赶出来自个作了正妻,啧,如今却被那府里的老太太发卖了,啧,你瞧她跳舞的那个架势,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真是别具一格。”

我抬眼望去,赫然瞧见那贺星柔在台子上,围着根管子跳舞,舞姿**,她却毫不在意。

宋庭玉将扇子挡了我的脸,“污眼。”

质子笑道:“就这样的货色,着实污眼,不过她倒是傲得很,说她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赚银钱养自己,啧,真是这京都里的独一份儿,你若不喜欢,下回咱们换个地方。”

我闷了口酒,坐姿松散,“行了,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弱女子,有什么可在意的,我带了坛官家新赐的酒,尝尝。”

宋庭玉将扇子收了起来,见我当真不在乎了,暗自松了口气,我同他们喝酒,喝得痛快!酒过三巡,我就有些晕了,军中有些事,宋庭玉半路辙了场,我醉得有些懵。

醒来的时候,就见质子在软塌旁喝着茶,见我醒了,笑道:“你这酒量,着实差了些。”

我揉着脑袋坐起身,见身上没有动过,松了口气,“混酒喝多了。”

质子在京都的这些日子,大街小巷,花街柳巷,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我暗中命人盯着他,可他除了吃喝玩乐,他什么也没干,用他的话来说,他是个没什么野心的,每天痛快自在的混吃混喝等死,不是很好吗?

我对他的防备也就少了几分。

“那儿有套衣裳,委屈丞相换换?”他指了指那女装,我顿时黑了脸,“本相堂堂男儿,你让我穿女人的衣服?”

“唔,当男人确实比当女人要痛快,对吧?”他朝我眨了眨眼,笑盈盈的出去了。我怀疑他知道些什么,可是自始至终,他却什么也没说过。

我没换女装,穿着原来的衣裳出了门,贺星柔站在门口,她瞧着我,目光里依旧带着那莫须有傲气,“相爷慢走。”她朝我行了礼,与我擦身而过,我们的交集,也终于淡化了个干净。

我一身酒气回了相府,嫂嫂熬了醒酒汤递过来,担忧不已,“你往后出去,还是带上青枝吧,她伺候你心细,又会些功夫,我也放心。”

“好。”我刚喝了醒酒汤,宋庭玉就过来了,他拉着我去了书房,瞧着我的目光如炬,“你可想好了?”

“什么?”我有些懵。

“你若愿意嫁给我,我等你几年,我们再想个法子离开这里,你若是不愿意,我便陪你守在这里,守着顾家。”宋庭玉离我很近,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炽热的温度。

“宋将军糊涂了?我是个男人,有妻有子。”我静静的瞧着他,“人这一辈子,不仅仅是围着情爱转,还有责任,还有使命,有太多的身不由已……”

“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心仪我?”他身上带着些微的酒气,目光灼热得我不敢直视。

“我与将军,乃同袍之情,再无其他,也不会有其他。”我紧握着拳头,见他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他转身走了。

我本以为,从今日开始,我们就有了隔阂,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来教平安习武,关于那些事情,再也没有提过。

又过了两年,他娶了位贤惠的妻子,生了个可爱的儿子,我成了那孩子的义父。

嫂嫂总替我不值,总觉得我可以在爱我的男人的庇护下,过一世无忧的日子,可我撑起顾家,我不后悔,人这一世,总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我们不能自私的,只为自己而活,毕竟我的身后,是一整个家族,是满门的忠骨与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