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梦见故人
俞奶奶经历了两次化疗的折磨，第三次主动放弃了。
医生也不建议继续化疗，大家都明白，俞奶奶的生命进入最后倒计时。
顾茉几次躲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关起门来大哭一场。相比于生病的人，照顾她的人很更痛苦、更煎熬。
上海的气温骤降，听说这个冬天可能会下雪。
顾茉给俞奶奶擦完身子，俞奶奶的眼神看着窗外，“茉茉，你看过下了雪的上海吗？”
顾茉笑着说：“俞奶奶，这是我来上海的第一年！
上海地处于亚热带海洋气候，地理位置上比较偏南方，听说不会每年都会下雪。”
“是啊，上海不会每年下雪！”俞奶奶说完，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俞奶奶的病情越来越差，主治医生私下和她们说，俞奶奶可能撑不到春节了。
听到这个消息，赵奶奶的身子踉跄了半步，站在一旁的顾茉连忙给扶住了。
就是这么扶了一把，吓得顾茉心尖儿都在颤动，赵奶奶的体重在急剧消瘦。
顾茉心里更加担心了，两位老人亲如姐妹，这要是走了一个，另外一个会不会......
唉，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
一转眼，到了圣诞节了，节日气氛十分浓厚，医院给病人准备了平安果。
网上预测今年会下雪，顾茉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俞奶奶，俞奶奶脸上带着虚弱的微笑。
化疗让俞奶奶一头银发所剩无几，爱美的她如今连睡觉也不愿意摘下帽子，努力维护着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尽管大家都瞒着俞奶奶，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这天早晨，俞奶奶勉强吃了一点小米粥，眼神默默地看向窗外，她在期待下雪。
“‘雪前冷，雪后寒’，这两天可能要下雪了。茉茉，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下雪天吗？”
“俞奶奶，您说，我听着！”
俞奶奶开始慢慢娓娓道来：“我们那个年代公开求婚并不多，我先生却给了我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
昨晚我梦见他了，高大的身材，俊朗的五官，还是当年的小伙子模样。他说他想我了，一个人在那边孤单！”
顾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和我求婚那天，从气象局朋友那边得知当天晚上八点要下雪。
他约我去人民广场散步，那天特别的冷，我说不想出门。
他费尽口舌将我‘骗’到了人民广场，我陪着他大冷天逛公园，心里其实埋怨得不行。
到了晚上八点左右，我实在冷得不行说要回去。天空突然下起了雪，这时我们最好的朋友们都出现了。
我先生拿着一束玫瑰花，单膝下跪让我嫁给他。
当时我都懵了，朋友们都在打拍子让我答应他。那天雪越下越大，我们渐渐白了头。
事后他告诉我，他故意选择下雪天，寓意我们可以白头偕老......”
俞奶奶说起她先生时，眼里散发出柔柔的光芒，面带微笑地看着窗外。
顾茉心想，俞奶奶应该是看到了她的丈夫。
很快，俞奶奶陷入了昏迷状态。
经过数小时的抢救，医生走出手术室表示无能为力，让他们做好后事准备。
也许是回光返照，俞奶奶最后几个小时比往常精神好多了，主动要求下床化妆。
她翻出了一件最喜欢的旗袍，外面还搭配了一件皮草。
赵奶奶为她化了一个精美的妆容，俞奶奶一下子容光焕发了起来，美得像是从民国走来的大美人。
养老院的老人都要来看望她，张院长组织了一部分有自理能力和半自理能力的老人来探望她。
病房里，空调开到了最大温度，俞承君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她的气色，她不禁黯然神伤起来。
赵奶奶拿来了口红又给她涂抹了几下，俞奶奶顿时明媚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张院长带着老人们来看望俞奶奶了。
门一打开，俞奶奶眼睛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脸上笑得像一朵美丽的鲜花。
老人们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大家来之前都已经商量好了，谁都不允许哭。
平时与俞奶奶、赵奶奶关系最不好的冀遥英老人，在俞奶奶生病期间，没日没夜给她织了一件旗袍披肩。
“承君——”冀遥英喊出这个名字时，喉咙已经哽住了。
俞承君笑着说：“遥英，我还是喜欢你喊我吊死鬼、老不正经的。你一下子喊我承君，我都不习惯了。”
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人气氛瞬间破冰了，大家和俞奶奶聊起了最近发生在养老院有趣的事情。
张院长、薛姐、顾茉她们静静站在一旁，希望时光能够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
老人们离开以后，俞奶奶看着大家精心准备给她的礼物，脸上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顾茉心口顿沉，俞奶奶心里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她带着满足的笑容似乎要离开大家了。
赵奶奶在一旁和她逗趣儿，”承君，咱们还是赚了，有这么多知冷知热的老年朋友，这辈子知足了！”
“是啊！身体好的时候就忙着彼此较劲了，其实真没意思，大家相聚在康福养老院就是一场缘分。
佳慧，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一定要和大家和睦相处，知道不？”
赵奶奶淡淡地笑了笑，点头答应了俞奶奶。
两人聊了一会儿，俞奶奶累了，让顾茉扶她上床休息。
顾茉见俞奶奶脸上还没卸妆：“我先替您卸妆吧！”
俞承君微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让我再美一会儿吧！”
后来的很长时间，顾茉总是想起俞奶奶最后这个笑容。
她的笑容里面有许多含义，有对这一生无儿无女的遗憾；
有与养老院几个平时不对付的老太太们一笑泯恩仇的洒脱；
有对自己从第一代国模到创业女性的自我肯定，有对姐妹赵佳慧的不舍，有对护工顾茉的感激之情......
这一夜，顾茉睡得很沉。
这几天忙着给俞奶奶准备惊喜，她忙前忙后费尽了心思。
后半夜，俞承君醒了，耳边听见顾茉鼻腔里发出了微鼾声，微微扬起了嘴角。
黑夜中，她回头看向了隔壁床铺的好姐妹赵佳慧。
两人从年轻时候就相识了，一起代表国家模特队走出国门。
人生能够拥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姐妹，她觉得已经没有遗憾了。
她轻唤了一声佳慧，想要和她最后道别，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转头看向了窗外，上海是一座不夜城，即便是黑夜，也比别的城市更亮一些。
这时，她看见窗外飘起了洁白的雪花。
下一秒，她看见了已经过世的丈夫，他还是当初那个毛头小伙子的样子。
她看见漫天大雪，他单膝下跪，手中捧着一束玫瑰花，满眼睛都是她。
她看见他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白天各自忙于自己的事业，晚上回家一起做饭。
人到中年，他们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医生说她已经没有能力生育了。
那段日子里，她经常夜里哭醒，他会用他坚实的怀抱紧紧拥住她。
他说会陪着她白头到老，然而最先走的那个人却是他......
窗外的雪依然在飘着，俞承君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无力，很想沉沉地睡过去。
耳边突然听见丈夫亲昵的声音：“承君，明天我去菜场买条鲈鱼清蒸给你吃吧？”
黑夜中，俞承君温柔地笑着，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顾茉被一阵哭声惊醒了。
赵奶奶趴在俞奶奶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承君，就快要过年了，你怎么不等等啊......”
俞奶奶没能熬到这个春节，也没能等到上海下雪就走了......
养老院联系了俞奶奶的侄子，结果令人十分寒心。
接电话的人是不是俞奶奶的侄子，而是俞奶奶的侄媳妇。
那个刻薄贪婪的女人，语气毫无一丝悲痛，反倒是理直气壮地说：“老太婆把钱都捐给了你们养老院了，你们全权负责就行，她的身后事不需要和我们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