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事故发生后,盛言臻被送进了D市的中心医院,待情况稍稍稳定后,立即转院回到青溪,接受更加系统的治疗。

江意又隔了两天才见到盛言臻,那两天,她几乎做完了这辈子所有的噩梦。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无数具象化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过来,她在恐惧中哭着惊醒,然后陷入漫长的失眠,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

董辛什么都没问,爬到江意的**,钻进被子里抱住她,江意这才慢慢睡着。

宣传片摄制组对外封锁了盛言臻受伤的消息,也派出了律师和言臻昆曲艺术工作室接洽,商谈赔偿,但是拦不住风声走漏,有媒体闻讯而至,想要采访涉事的相关人员。江意不愿让一些媒体以“唱衰”的语气提起盛言臻,谈论他的声带,索性从江铭宵那里借来了一队私人保镖,留在医院二十四小时看守,防止有媒体或其他人趁机混入。

这也是江意第一次同江铭宵谈起盛言臻。

她坐在父亲那间异常宽敞的书房里,阿姨端来泡好的新茶,热气淡白如烟雾,轻轻缭绕。

“爸爸,”江意先开口,神情郑重得近乎严肃,慢慢地说,“我爱盛言臻。自华庭苑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心动了。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再强大一点,强大到可以保护他。”

江铭宵站在窗前,一手撑着玫瑰木的手杖,掌心压住杖头轻轻摩挲,斟酌着开口:“珞珞,我不是想阻拦什么,只是觉得……”

“觉得我年纪尚小,容易冲动,感情用事?”江意笑了,眼神如月光般温柔,“这些话,盛言臻也说过。他让我慢一点做决定,他说他会等我到二十岁,若那时我的选择依然是他,他会给我他能给的一切。盛言臻是个好人,他值得我喜欢,甚至付出。”

江意太过坦诚,坦诚得江铭宵一时有些无言。

盛言臻在行里什么名声,江铭宵比江意更清楚,老先生们提起他,个个赞不绝口,有天赋,有功底,肯吃苦,最重要的是心术正,纯善而真诚。年轻一辈的更不用说,“盛言臻”三个字就是金字招牌,昆曲之雅,可见言臻——这话不是白说的。

江铭宵在窗前的阳光里站了很久,他背对着江意,神色不明,半晌,很轻地叹了口气。他撑着手杖走过来,另一只手的掌心按在江意头顶,揉了揉,温声说:“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儿女能健康快乐、平安顺遂。珞珞,你记住——若有一天盛言臻伤害了你,你或许会原谅他,但是我不会,永远不会。”

与江铭宵一番交谈,让江意在感动之余,又多了一份底气。正如盛言臻所说——家境优渥,头脑聪慧,长辈敦厚而包容,这几件东西一件比一件难得,她却全都有了。

江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小江意,现在,她想把这份幸运分给盛言臻一些,让他不要那么难过。

肺部感染,呼吸道烧伤,盛言臻还不能离开ICU,江意向医生讨来了一点探视的时间。她经过全身消毒后才允许进入,看见盛言臻躺在白色的被褥里,氧气面罩几乎挡住了整张脸。

他醒着,睫毛颤动如落叶,隔着透明的面罩露出一个浅笑,虚弱却温暖,生死线上走过一遭,不见半分阴暗或怨怼。

江意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落在手背上,暖得近乎灼热。

声带水肿,盛言臻不能说话,用眼神示意江意靠近些,然后弯了弯手指,细白冰冷的指尖划过江意的掌心,江意低下头,看见他一笔一画地写——

别怕。

别怕,我最爱的人。

即便躺在这里,即便可能没办法再登上钟爱的舞台,盛言臻依然不绝望,反而安慰她——

别怕。

江意轻轻呼吸,竭力控制,不许眼泪再掉下来,用最镇定的声音对盛言臻说:“我不怕,我陪着你。等你好起来,带我去滑雪,去国外的山间木屋度假,去看瑞士的那套小房子,看收藏在那里的有意思的古董。”

氧气面罩里起了雾,隔着雾气,江意看见盛言臻在笑,那样温和,眼中波光粼粼。他手上没有太多力气,依然坚持着在她手心写出一句完整的——

想你了。

“想”字笔画复杂,他没有丝毫省略,固执地将每一笔都写得清清楚楚。

由心而来,谓之想念。

江意合拢手指,将盛言臻亲手写下的“想念”握入掌心,心口处一片柔软,又一阵酸楚。

然而,盛言臻需要面对的波折,还不止这一桩。

七天后,他情况稳定,刚刚转出ICU病房,就收到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消息——盛槐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