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遥遥,天命昭昭

姜南橘搬到科技大学的家属院后,简单收拾便住下来。隔天周泽彦扛了一套炊具和各种食材过来,美其名曰要为她乔迁新居“温锅”。

她这才知道,原来周老师除了化学实验做得好,厨艺也是十分了得。姜南橘几次想进厨房帮他打下手,他都说老式厨房通风不好,油烟太重,说什么也不让她靠近。

最后实在拗不过,只扔给她一头大蒜,嘱咐她老老实实坐在客厅里剥就好。

结果周泽彦凭一己之力,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做出了两荤一素一汤,菜端上桌时,电饭煲发出提醒,米饭也闷好了。

姜南橘确实不喜油烟味,所以平日里一个人很少会认真做饭,除非特殊日子或者纪景安想吃,否则她一般都是能偷懒便偷懒,做些不需要动烟火的沙拉三明治之类。

至于纪景安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做饭是不可能做饭的,姜南橘怀疑他厨房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

如今面对周彦泽做的一桌如此丰盛的饭菜,她忍不住感慨,“以后谁要是嫁给你,肯定很幸福。”

周泽彦摘下围裙,在水龙头下冲了把手,“现在女孩子们想嫁的,是帅气多金又会做饭的,可惜我只满足最后一项,而且很明显,前两项也没什么进步空间了。”

姜南橘一边盛米饭,一边抿着嘴笑,突然觉得她从家里搬出来,住进出租房,也不是一件特别让人难过的事情。

搬家的事情,除了周泽彦,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纪景安也没有。等他哪天回家,看到离婚协议书,自然会再联系她,商量去民政局办手续的事情,所以她只需要等着就好。

租的房子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可能是主人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油烟味混着茉莉花香味的空气清新剂,还有些淡淡的霉味,并不让人讨厌,但总之不是姜南橘喜欢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会伴随着安全感,比如原来家里的烟味,甚至纪景安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而陌生的味道只会带来内心的惶恐不安,像小动物不小心闯入陌生的领地,本能地竖起耳朵,随时保持警觉。

于是姜南橘又不可避免地开始失眠,连续几个晚上睡不好,即使睡着了也是浅浅的,睡得并不安稳。

刚搬出来的时候,她对现状对未来都有种迷茫,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可是不过几天的时间,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慢慢习惯这种生活,原来对纪景安的爱也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手机铃声在深夜响起,姜南橘瞬间清醒,看见屏幕上显示是外婆打来的,心跳顿时直线狂飙。

“小橘,你外公,外公突然呼吸困难,昏迷不醒,我叫了救护车正在往恒爱医院赶,你快点过来吧!”

“好,外婆你别急,我马上就过去。”

姜南橘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来不及换衣服,抓了件外套胡乱套上,急急地出门打车直奔医院。

人在慌乱无助的时候,容易出于本能地去依赖别人,一路上她一遍一遍地试图给纪景安打电话,得到的回复始终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抢救室门口,外婆披了件棉衣坐着,她头发花白,双眼浑浊,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几滴还未落下的眼泪。

让姜南橘感到意外的是,姚筱婧竟然也在。她穿着白大褂,一改往日盛气凌人的大小姐作风,坐在外婆旁边,拍着她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去年在急诊诊室第一次见面,姚筱婧认出了姜南橘,在开口挑衅之前,却先用非常专业的态度帮她处理了病情,认认真真把公事办完之后,才谈私事,这一点让姜南橘的印象非常深刻。

姚筱婧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了姜南橘,把她拉到一边,“急诊是我接的,老爷子是突发急性左心衰竭,正在里面抢救。跟你我就不绕弯子了,病人年龄大,基础疾病多,再加上昏迷时间过长,恐怕凶多吉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谢你,姚医生。”姜南橘有些六神无主,“景安今天在医院值夜班吗,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姚筱婧的神色有些古怪,“纪师兄陪心上人去新加坡了,你不知道吗?”

新加坡?自从上次珠宝店一遇之后,姜南橘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跟纪景安联系过,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去新加坡的。

姚筱婧双手抱胸,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傲慢,“你也真够逗的,自己老公的事情,还需要我来告诉你。”

方才赶得急,姜南橘的背后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衣服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她的双手十指交握,指节泛着苍白的颜色,手背隐隐有青筋暴出。

“姚医生,我外公大概还要抢救多久?时间久的话我想先把外婆送回家,她年纪大了,我怕她的身体熬不住。”

姚筱婧见她神色冷静得,好像纪景安在她眼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由得很是好奇,这个看起来软弱至极的女人,骨子里究竟还藏着什么样的能量。

“多久我也说不好,我今晚夜班,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外婆先回值班室休息一下。”

姚筱婧把外婆带回休息室,自己却又折回来了。她买了两杯热饮,一杯递给姜南橘,顺势挨着她坐下来。

姜南橘有些僵硬地接过来,并没有喝,只是紧紧地握在手里取暖,低低地说了声:“谢谢你。”

“没什么。”姚筱婧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我承认我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你,所以每次见了都忍不住故意刺激你,不过你放心,我和纪师兄之间比白开水还清白。”

姜南橘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纸杯,“说实话,我曾经一度觉得,你和景安很般配,各个方面。”

“我也这么觉得,你眼光真不错。”姚筱婧有些得意,“可惜我和纪师兄认识这么多年,在他眼里我就只是个师妹而已。不,可能连师妹都不算,充其量只是个没有性别的同门。”

姚筱婧喝了一口热咖啡,不小心烫到了舌头,说起话来含糊不清,“你们是不是因为宋暮歌吵架了,纪师兄最近一直住在师弟的实习生宿舍呢,被那帮精力旺盛的小孩吵得睡不好,整天顶着一对熊猫眼。上周他还因为在宿舍抽烟,被罚了两百块钱,笑死我了。”

姜南橘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纪景安没回家,是跟宋暮歌在一起。

姚筱婧翻了个白眼,“拜托,你这么不了解自己的老公吗?他对宋暮歌,旧情难忘肯定有,所以才会各种给她提供帮助,但是依我看,旧情复燃不太可能。依我看,宋暮歌早就不是当年的白月光了,现在那副小白花的模样全是装出来的,只不过纪师兄还没意识到而已。”

姜南橘对纪景安和宋暮歌之间的纠葛并不感兴趣,只是低头沉默着,没有接话,抢救室的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位医生走出来,“谁是家属?”

“我是。”姜南橘赶紧站起来,快步走上前去,

“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心脏骤停,这里有一份抢救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姜南橘签字的时候,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毕竟她现在是这个三口之家的主心骨,不能倒下。

重新坐回去的时候,姜南橘眼眶发酸,心里慌慌地乱着,姚筱婧看到她的模样,也没再跟她说话,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地坐着。

天色发亮的时候,韩裕东竟然匆匆忙忙地出现了。他跑得气喘吁吁的,看到姚筱婧在旁边,不方便说话,就把姜南橘喊到一边。

“傅总听说你外公在抢救,他的身份不太方便出现,就派我过来跟着你,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去做。”

姜南橘微微有些发愣,“傅棋深怎么会知道的?”

韩裕东挠头,“傅总眼睛多着呢,昨儿夜里政府大院的救护车一响,今天消息就传到他耳朵里了。毕竟你那外公可不是普通人,老书记的健康,多少人都关注着。”

姜南橘觉得脑袋发晕,身体晃了几下,幸亏韩裕东及时扶住,才没有跌倒。他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微微欠身就把姜南橘打横抱起,放回座位上。

姚筱婧被这明目张胆的公主抱震惊了,“好啊姜南橘,怪不得我跟你说了一晚上的纪师兄,你都心不在焉的,敢情你们两口子是各玩各的,在我面前你都不知道稍微避一下嫌吗?”

姜南橘没有力气跟她争辩,韩裕东一听却不干了,“这位医生,你穿着白大褂我还以为是白衣天使呢,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难听,姜小姐现在不舒服,麻烦你不要吵到她。”

姚筱婧一向伶牙俐齿,加上从小养尊处优,脾气刁蛮,从来都只有她说别人的份儿,眼下被韩裕东没头没脑地怼了几句,瞬间战斗力爆表。

“你大庭广众之下抱我师兄的老婆,你还有理了是吧,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力气大了不起吗,个子高……个子高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姚筱婧挺胸抬头双手叉腰,原本是想站起来,跟韩裕东理论一番的,没想到真的站起来之后才发现,韩裕东比她高出一个头,身强体壮,像一堵墙一样立在她面前,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脸红了,气势也跟着弱了不少。

韩裕东神经大条,只觉得姚筱婧吵得他脑袋疼,于是大手一抓,十分轻松地就把她拎到一边,“我劝你离姜小姐远一点,再吵就把你扔出去。”

姚筱婧的脸更红了,甚至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无比乖巧地在一个男人面前闭了嘴。

韩裕东出去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份早饭。他递给姜南橘一份,自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准备吃,就看到姚筱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那个汉堡。

他假装没看到,三口两口一个汉堡就下了肚,又把吸管一戳,一杯豆浆刺溜刺溜地喝了个底朝天,吃饱喝足去扔垃圾的时候,还特意从姚筱婧面前经过。

有了上次姜南橘摔倒进医院的教训,韩裕东这次格外上心,他就像一条大型犬类,寸步不离地守在姜南橘身边。

差一刻八点钟,抢救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一位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语气沉重地说:“请节哀。”

韩裕东再次眼疾手快地扶住姜南橘,她也反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起码现在不是时候。

姜南橘和外婆一起,见了外公最后一面。外婆哭得泣不成声,几次要昏厥过去,却在殡仪车开走的时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挣开姜南橘的手,拼了命地追上去。

外婆没跑出几步远,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她已经重重地跌倒在地,身体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

姜南橘本想把外婆扶起来,没想到姚筱婧抢先一步拦住她。稍微检查之后,姚筱婧打电话喊了急诊床过来,一脸凝重地伏在姜南橘耳边说:“情况不太好,可能是股骨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