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过你,就到这里

姜南橘和纪景安的房子,是结婚时公婆送的礼物。房子面积不大,装修十分简单,不过户型很好,距离她工作的研究所很近,所以一直住的很舒服。

纪景安留给她的离婚协议书上,也写得很清楚,离婚后房子归她,可这样单方面的决定看在姜南橘眼里,丝毫没有认为他很大方,反而觉得这是他出于同情而给她的施舍。

不过虽然他肯给,她却不想要,也不能要。所谓无功不受禄,这几年的婚姻,她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或者非实质性的好处,只希望分开的时候,可以维持各自的体面和尊严。

纪景安说,宋暮歌是个特别骄傲的人,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姜南橘也有自己的骄傲,这些年她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她在纪景安面前所有的卑微,都只是因为爱他。

而这份爱,可以不讲得失,不计代价,不求回报,但并不代表没有底线。姜南橘可以接受纪景安不爱她,但是却无法接受他在他们的婚姻中,心里一直装着别人。

而让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纪景安对她的同情。她从不提及自己的身世,也极少跟别人吐露心事,她承认自己的人生经历跟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但是她仍然愿意相信自己是幸运的。

从小清明便没有缘由地对她好,保护她不受人欺负,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后来被收养,外公位高权重,家境优越,她虽各方面受到严苛的限制,但是外公外婆在把她带回家的第一天,便握着她的手说,愿意竭尽全力给她一个家。

而后来遇到纪景安,让她更加坚信自己的幸运,她原本以为失去清明之后,她会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孤独终老。

所以她努力避免在纪景安面前哭,从来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可怜,她不想在婚姻中丢掉尊严,他出于可怜而做的任何事情,对她而言都不亚于是一种侮辱。

她想要的,只是爱情,而不是同情。

姜南橘把离婚协议书找出来,工工整整地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个名字的笔画实在太多,多得她好像写了一辈子那么久。

她和纪景安之间终于有了结局,她再也不需要每天挖空心思去想怎么讨好他,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怕他随时会离开。

隔天就是周末,姜南橘约了房产中介,带她去看租的房子。

房子在科技大学的家属院,红色的外墙,白色的屋顶,是那种老旧的公寓房,邻居住的大都是退休的老教师,三三两两地坐在楼下小花园晒太阳。

中介是个小伙子,年纪不大,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背着黑色双肩包,嘴皮子快得像两片弹簧。

“姜小姐,看样子您是第一次租房吧,眼光真心不错。这房子的主人是一对退休的教师,老两口要长期到国外照顾外孙,这才会把房子租出去。电视冰箱空调都是现成的,拎包入住,等下看见您就知道了,可以说是这附近性价比最高的房子了。”

姜南橘跟着中介穿过小区花园,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经过,这才想起周泽彦就住在大学家属院,不由得喊了一声:“周老师!”

周泽彦闻声看过来,一眼就看到她,连忙车把一拐,转了个弯绕过来。“你来这里有事吗?”

姜南橘据实说:“想在这边租个房子,跟中介过来看一下。”

“就你一个人?”周泽彦的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但是碍于中介在旁边,也没好意思多说,只是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得,反正我也没事,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周泽彦陪着姜南橘,把房子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之后,叉腰站在客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憋了几分钟之后,他还是决定开口,“我说姜老师,你看起来应该是从小养尊处优,睡公主床长大的那种,这样老旧的房子,你住得习惯吗?友情提示,我刚可在卫生间看见蟑螂了。”

其实姜南橘刚才也看到了那只蟑螂的尸体,她从小最怕各种虫子,每次见到都会头皮发麻,全身起鸡皮疙瘩。

“房子确实是老了点,但是离研究所近,我习惯了走路上班。再说家属院也比外面的小区安全一些。”

“也是,安全最重要,我家就跟这边隔了两栋楼,那明天我给你搞点灭蟑螂的药过来,里里外外来个大扫除,再换个门锁,也能将就住一段时间。不过话说,你打算住多久?”

姜南橘抿了抿嘴唇,干巴巴地说:“我也不知道,先搬进来再说吧。”

因为着急想搬,姜南橘当场就跟中介签了合同,交了押金和半年房租,很快就拿到钥匙。

从中介公司出来,周泽彦提议去家属区附近的一家面馆吃午饭。“我在这片生活了二十多年,别的不敢说,哪家馆子好吃,吃什么,都门儿清。等你搬过来,我再带你一家一家地吃。”

他给自己点了碗招牌炸酱面,姜南橘胃口不好,只要了碗素面,看起来清汤寡水,吃上去味道却很是不错。

姜南橘吃饭不习惯说话,只是一心一意地对着比自己脸还大的碗,默默地吃。周泽彦却是个憋不住话的,“我说内什么,你是准备来真的,还是单纯地只想吓唬一下他?”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姜南橘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离婚这件事。“认真的,我和他都是认真的。”

周泽彦把筷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为什么啊,虽然我还没结婚,恋爱也没谈过,可是婚姻在我心目中是特别神圣特别美好的,如果他还忘不了暮歌,当初为什么要跟你结婚,既然跟你结了婚,又为什么要半途放弃?”

姜南橘看着剩下的半碗面条,也没了胃口,“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一定是他不要我的?万一是我移情别恋在先呢?”

“别闹,你不会的。”周泽彦撇撇嘴,“虽然我们认识也不算很久,但是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会轻易爱上,又轻易放下的那种人,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姜南橘难得又笑了,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在这段失败的婚姻里,开始时最先爱上,和结局时最放不下的,都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吃完饭,周泽彦好人做到底,陪姜南橘一起去市中心的购物广场,给新租的房子买一些床单被罩等日常用品。

姜南橘买东西,符合她一贯简单至上的原则,不问价格,看见喜欢的就买下来,不会反复挑选比较。周泽彦却是完全不同,一路上货比三家,既要求质量好,又想要价格低,疯狂追求所谓性价比。

逛了整整一下午,姜南橘累得头昏眼花,腿脚酸痛,只感觉中午吃的那小半碗素面,已经消化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副辘辘饥肠。

而周泽彦却拎着大包小包,一副神采奕奕,还能再逛十个小时的模样,让她不禁由衷地佩服。

路过一家珠宝店,门口有踩着高跷的小丑,嘴里吹着哨子,兴致勃勃地和路人玩剪刀石头布。周泽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怎么也移不回视线。

“姜老师,请把你的头右转九十度,看店里那两个人,暮歌旁边那位,是不是你家先生?”

姜南橘一眼看过去,果然看到灯火通明的珠宝店里,宋暮歌正在试戴一只手镯,跟店员交谈些什么,许是店里太嘈杂,纪景安俯身去听,他微微皱着眉头,模样十分认真。

又是美好如画的一幕,美好得姜南橘的心里像被揉进了一把碎冰碴,明明穿着厚厚的衣服,身上的温度却开始一点一点降低。

“走吧,去打个招呼。”正发愣间,周泽彦不由分说拉着姜南橘走进店里,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暮歌,纪先生,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你们。”

纪景安看到了跟在周泽彦身后的姜南橘,两人对视一眼,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想跟他说的,只是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宋暮歌把手腕抬起来,露出那只温润的翡翠镯子,“我们正在挑手镯,正好你帮忙看一下试戴效果怎么样。”

周泽彦连连摆手,“我是个粗人,哪懂这个,快别难为我了,我只是听说过手镯代表圈住你的意思,二位可真是浪漫。”

纪景安的脸色变了变,也不知是在跟谁解释,“本来是准备去楼上吃饭的,路过这里,就顺便进来看看。”

“吃饭?”周泽彦突然来了兴趣,“楼上有什么好吃的啊,火锅?就你们两个人吃火锅,多没意思啊,刚好我俩也没吃饭,要不咱们四个拼个桌怎么样?”

“好啊。”宋暮歌的笑容意味深长,“如果姜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和景安当然没有问题。”

姜南橘一听就惊呆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跟自己的先生,先生的心上人,还有先生的心上人的爱慕者,坐在一起吃饭,那种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人食欲全无。

她拼命地用眼神示意周泽彦,见他没反应,又急得悄悄地从背后拽他的衣服,最后终于确定他分明就是故意不理她。

纪景安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冷着一张脸说:“我们今晚是同学聚会,恐怕不太方便跟你们拼桌。”

姜南橘在心底长舒一口气,不知道是因为不需要跟他们两个一起同桌吃饭,还是因为听出了纪景安的画外音,他们两个并不是在单独约会吃饭。

周泽彦把姜南橘连同大包小包一起塞进出租车,满脸写着五个字,恨铁不成钢。

“你让我说什么好,那可是你家先生,还没离婚呢吧,你就能忍受他们这样出双入对?”

某些时候,姜南橘觉得周泽彦身上有一股妇女之友的特殊气质。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你还有心情笑?”周泽彦正扭头准备跟她吵一架,突然看见她的笑容消失,嘴角越抿越深,眼睛里蓄着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他瞬间懂了,姜南橘的内心里,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不动声色。

周泽彦快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舌头拐了个弯,“往好处想,其实他们看起来,并没有真的在一起,你注意到了吗,两个人之间始终有个适度的安全距离,也没有任何下意识的亲密举动。”

他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姜南橘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重要了。”姜南橘眼角低垂下来,“反正我已经输了,至于究竟输给了谁,什么时候输得最彻底,都没那么重要了。”

姜南橘回到家,从储物间翻出一个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

她在这个家里最多的东西,可能是书房里满满一书架的书,可是她没有办法一次性带走,租的房子里也没有合适的存放空间,只好随身带着几本常用的,其余的都打包暂时放在原地。

剩下的就是衣服和日常用品,她平日里并不十分喜欢购物,同事经常开玩笑评价说,她过的是无比念旧的极简北欧生活,喜欢买经典款式,一个包可以一直背,背几年,一件大衣也可以每年冬天都拿出来反复穿。

白天要上班没有时间,断断续续收了两个晚上,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姜南橘才发现两年多的婚姻,她在这个家里所有的痕迹,只需要一个不算很大的行李箱就可以全部抹去。

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有股淡淡的烟味,这味道无处不在,只是纪景安已经很久都没有回来过。

她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纪景安的床单被罩洗干净,马桶仔细刷过,冰箱里除了保质期很长的泡面速冻水饺一类,其余全都丢掉,几盆花花草草也都浇足了水。

最后的最后,她把离婚协议书和家里的钥匙一起,放在客厅桌子上,关好灯,带上门,拖着行李箱跟这个家作了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