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天下午就开始吗……

这顿粉汤羊血吃下来，大家理解了商学诚，也理解了市政府。再像以前那样激烈的，非要逼着某个人立马给个说法的方式已经行不通了。众人经过多次商议，最终决定只要拆城墙的工程不开工，就用更克制更具韧性的方式将讨说法继续下去。

更克制更具有韧性的方式是怎么样的呢？就是利用一切机会发声，让全社会都认识到保护城墙的重要性。当然了，在那些年里商学诚和小贺叔他们从来没断过往上面递材料。无论是西安当地有重大考古发现，还是城墙遭到人为损毁，某个人创作出了某部与古城墙有关的文学作品，甚至是与城墙有关的民俗活动、传统小吃、即将失传的老手艺，他们都整理成材料或者专题的研究报告，往上送。

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也许正是他们当年最坚定的信念。

也许是小贺叔他们的努力有了回报，也许是司马市长他们真的一直在寻找一条平衡道路，总之，从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拆掉古城墙加速经济发展的呼声一直都在，但是，真正动手拆毁古城墙的工程却也一直没有开工。

1981年、1982年夏季，西安遭遇连阴雨天气。雨水下个不停，好多地方被淹，废弃多年的护城河终于化身成一头汹涌的猛兽。河水暴涨，肆意横流，居住在城墙内外的居民深受其害，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护城河是古城墙的一部分，护城河影响了群众的生活，就是古城墙影响了群众的生活。要想过上幸福的新生活，必须打烂、推倒这座封建时代的旧城墙！

连阴雨还没过去，拆毁老城墙的呼声又起来了。这样的呼声无疑在炙烤着小贺叔一伙人的心。面对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群众，继续坚持保护老城墙还有意义吗？当然了，这样的呼声也给政府部门施加了巨大的压力，逼着司马市长等人尽快拿出个主意。要么选择保障群众的生活，要么选择保护古城墙，或者把“平衡道路”走通。

不过，那两年也并不是只有坏消息。

1981年11月22日，新华社《国内动态详情》第二八五期刊载了新华社记者卜昭文撰写的《我国唯一的一座完整的封建古城垣遭到严重破坏》一文，反映西安古城墙遭受破坏的情况。到了12月31日，国家文物局按照批示，形成了《请加强西安城墙保护工作的意见》，并致函陕西省政府。1982年8月20日，西安市政府发布了《关于保护西安城墙的通告》。随着该《通告》的发布，关于到底拆不拆古城墙的说法终于有了官方的明确态度。到了1983年2月，西安环城建设委员会成立，古城墙保护工作终于走上了正轨。

1983年2月13日，这天是癸亥猪年的大年初一。小贺叔、商学诚、眼镜三个人恐怕会把这天铭记一辈子。这天清晨，院子里落了一层雪，老柿子树上，有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小贺叔刚刚吃了半碗饺子，就有个军人模样的人走进了院子。

那两天小贺婶秦婉临盆在即，也就是我们的主人公贺小满即将出生了。小贺叔常年在外，在顾家方面表现得确实不怎么好。小贺婶怕他在自己分娩时，都不在身边，于是很早就非常正式地跟小贺叔说明，孩子出生这几天他哪里也不能去，必须待在家里陪着他。小贺叔也是点着头答应了的。他想他即使没本事照顾好妻子，陪着她经历分娩之痛也是好事。因此，从过年前到大年初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守在家里。

然而，这个军人的到来，却打破了一切。小贺叔只是和军人简单聊了两句，就急匆匆地出了门，竟然连给妻子打声招呼也忘了。

“贺山河、商学诚、白子舟，你们三个可是司马市长亲自点的将，怎么样，愿不愿意和我这个大头兵一起把城墙修好啊？”

那个军人只是跑腿的，请小贺叔三个来的人是刚刚走马上任的西安环境建设委员会主任张向南。张向南绝对是老革命，但是很早就到地方上工作了。然而，多年的戎马生涯，还是让他始终保持着军人的本色，就连说话做事都是那样的嘎巴脆，那样的直爽。有人说市政府之所以让张向南担任环建委主任，正是看中了他这雷厉风行的性格。

接到了任命之后，张向南最大的耐性就是硬生生熬过了除夕夜。到了大年初一这天，他实在熬不住了，这才把小贺叔三个请到了东大街北柳巷的清雅斋。清雅斋是西安市唯一经营清真菜品的国营饭店。从1934年开业到现在，经常有文化名流光顾。张向南之所以选择了这里，就是看中了这里的文化氛围。当然了，清真贵教不过春节，清真馆子在大年初一照常营业也让他不得不选择了这里。

“别不说话呀，我张向南最怕的就是闷葫芦。”看到自己开门见山，把话抛出去半天，也不一个人搭腔，张向南立刻就急了，他摸着自己硬铮铮的短头发，一脸的焦急。

“当然愿意了，我们不说话是我们感到震惊，是我们心里有感慨，多少年了，终于到这一天了。”小贺叔异常感慨地说，眼角泛起了泪花。他的大名就叫贺山河，司马市长点的第一个将就是他。

“就是的，就是的……”商学诚喃喃地说。他想到了自己死不瞑目的师傅。如果师傅的病身子能多熬几年该多好啊。

“我们当然愿意了，肯定愿意。”眼镜说。他就是第三员大将白子州。

“还是白子洲同志痛快。”张向南向眼镜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小贺叔和商学诚说：“你俩也给我来句痛快的，到底成不成？”

“成，当然成了！”

小贺叔和商学诚异口同声地说。然而，这句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张主任，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今天下午就开始吧，我给你们准备了办公室，咱先好好的规划一下。”

“今天下午就开始吗……”

小贺叔蠕动着嘴唇，眼里尽是难色和犹豫不决。如果从今天下午开始工作，自己肯定就不能守在家里，陪着妻子分娩，看着孩子降生了。怎么办？要给张向南说明情况，请他因为自己的家事，把修复城墙的事情缓些日子再启动吗？可是，从清末到现在，古城墙已经等了将近一个世纪了，还要继续等下去吗？另外，这样的缓一缓对修复城墙的工程进度势必有影响，如果到了夏季，护城河还没有得到清理疏浚，又有群众遭水灾该怎么办？或者自己其实可以先退出的……

此时的小贺叔和二十五年后的贺小满一样，面临着艰难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