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招惹、05 纠缠

陆繁一直没开口,他安静地听程虹说。

程虹声音温平,语气也是平静无澜的。说到末尾,程虹做了个总结。

“客观说,以现在的情况,你的确远远配不上倪简。她选了你,显然不是令人满意的选择。”

陆繁神色不动。

程虹话说:“倪简的性子我最清楚,她对我满腹怨言,但她不明白,作为母亲,有一个这样特殊的孩子是多大的压力和负担。我对她没什么要求,只是希望她跟正常的孩子过一样的生活。她的耳朵……”

提及倪简的失聪,程虹的脸色明显变差了。

她停顿了一秒,说:“这件事是我的过失。也因为这个,我付出的心血比其他母亲多出几十倍,但她太任性,我培养她去做世界顶级设计师,她白白放过机会,偏要画漫画,我让她跟我去纽约,她宁愿缩在西雅图,现在又是这样,不回北京,跑到这儿来……甚至,为了跟我作对,不要我挑的男人,选了你结婚。”

程虹冷淡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语气微有缓和,“但你放心,我不是来逼你们分开。这么多年,她一直是个叛逆的孩子,根本没长大,浑浑噩噩,心都玩野了,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懂社会,更不懂婚姻,只能靠我来为她打算。”

陆繁看着她,黑漆漆的眼深了些。他没出声打断,依旧面色平定地等她说下去。

程虹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换个工作吧。”

陆繁微微一震。

“我可以给你钱,也可以给你机会,你要创业,还是做其他体面高薪的工作,我都可以帮你解决,甚至……你的学历也可以……”

“程阿姨。”

陆繁骤然打断她:“我不需要。”

“你不需要,倪简呢?”程虹皱了眉,“你那算什么工作?你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倪简买件衣服!”

陆繁不语。

静默了半晌,程虹以为他已经被说服了。她低头打开手包,取出一张名片,就要递过去,陆繁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缓、平静,有旁人难以听出的沉重,却唯独没有自卑与怯懦。

他说:“她缺的,不是衣服。”

进屋时,天已经擦黑。陆繁把门关上,进了客厅。

倪简正在沙发上睡着。她脸朝外面,长发顺着沙发檐垂下来。

陆繁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拎着菜进了厨房。他把袋子放在墙角,正准备拿刀杀鱼,看到厨台上两盘菜。

一盘炒鸡蛋,一盘秋葵。鸡蛋糊了,秋葵焦了。

陆繁掀开电饭锅,锅里有饭,不是中午剩下的,是新煮的米饭,只是水放多了,看着像粥。他盖上锅盖,走出去。

倪简仍然睡着没醒。她睡觉的样子总是最老实的,身体窝在沙发里,清瘦单薄,露了点儿脆弱。

陆繁蹲下,目光落到她的脸上。她闭着眼,乌睫阖在一块儿,淡黑的两小片,衬得脸庞极白。他还记得这双眼睁开时是什么样子。

重逢这么久,她只有这一刻跟小时候最像,柔和得让人不习惯。

陆繁直起身,临走时瞥到倪简的手,目光顿了一下。

她的手指上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红痕,很显眼,与白皙的皮肤格格不入。他分辨得出,那是烫伤。

倪简是被怪味儿熏醒的。陆繁在给她搽药膏,一抬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就那么看着他。

她看得太专注,陆繁一时微怔,过了会才低眉继续凃药。

倪简缩回手,从沙发上坐起来:“别抹了,好臭。”

陆繁说:“有用。”

倪简把手凑到鼻前闻了闻,有点儿犯恶心,赶紧拿开。

“你哪来这些难闻的东西?”她皱着眉说,“这个比那油还恐怖。”

陆繁没回答,只说:“忍着。”又挤了一点儿,往她手上抹。

倪简没动。陆繁粗粝的指腹在她纤细的手指上滑过,轻轻揉了揉,不柔软,刺刺的。

倪简的心也像被揉了一下,痒起来了。她盯着他漆黑的眉往下移,目光笔直。慢慢地,喉咙也有些痒了。她闭紧了唇,在忍。

陆繁无知无觉,垂着眼帮她抹药,抹完最后一处,收回手,把盖子拧上。一抬头,倏地怔住。

他漆黑的眼看过来时,倪简脑中 “啪”的一声响,那根绷紧的弦断了。

忍不了了。

她捧住他的脸,唇撞上去。

陆繁毫无防备,被那一下撞得措手不及。她哪也没吻,湿热的唇直冲着他的眼。她的舌像妖精,无声无息地钻出来,舔他。

外头,最后一丝夕阳也褪尽了,天黑下来。陆繁的眼前也黑下来,他感觉身上的血都冲进了眼睛里。

倪简亲他的眼角,一路蔓延,到耳廓。

陆繁身体一抖,喉咙里滚了一下,他咬着嘴唇,猛地拧住她的手。倪简被他扯下来,压到沙发上。

陆繁浑身肌肉紧绷着,叠在倪简身上。他扣着她的肩,呼吸急重。昏暗中,两人的目光笔直地对上。

陆繁眼里跳着火,倪简目中有光。他紧抿着唇,而她在笑。

“倪简……”陆繁咬着牙根喊了一声,没有说后面的话。

倪简扬着唇,盯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笑意渐渐扩大,融进眼睛里,花儿一样。

她低低地笑出声来:“你不是挺厉害么,嗯?”她腰一耸,感觉到他那里跳了一下,又硬又烫。

她笑得眼都弯了,“这么不经撩?”

陆繁的脸彻底沉了,眸子黑漆漆一片,倪简仿佛意识不到危险,仍笑得嚣张跋扈,尽是挑衅。

陆繁按着她的胳膊,头埋下去。倪简笑不出声了,陆繁堵住了她的嘴。

四片唇瓣相撞,倪简从脑袋到心窝都轰开了。她没有这种经历,向来都是她亲别人,亲脸、亲脖子、亲眼睛,她没亲过谁的嘴,连苏钦都没有。

她是想亲的,但是未遂。后来,她找别的男人尝试,都是刚亲了脸就进行不下去了,她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滋味。

陆繁的舌攻进来,倪简脑袋懵了,热了。她回应他的深吻。

在亲密这件事上,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几个来回,就掌握了技巧,反客为主,舌抵着他的,打战一样勾缠,在他唇齿间翻搅。

她想,和苏钦接吻也是这种感觉么。

激烈、刺激、爽快。

但很快,倪简发现了不对,她胸口闷了,喘不过气了,覆在她身上的男人却还是那么凶。她想退开喘口气,他不给机会,咬着她不放。

她挣扎,他死扣着她,吻得更猛,她反抗不了。

一瞬间,倪简懂了,他是故意的,他在报复。

想憋死她么?倪简很气,但她不服输,比狠,她不怕。

她吮着他的唇,忽然一咬,腥甜味儿漫到舌尖。

陆繁陡地退开。

倪简伸手抹嘴,手背上一抹红。

她躺在那儿,红着一双眼,冷冷睨他,陆繁舔了舔唇,倪简挑着眼角不说话。

大热天的,屋子里的空气冷得快结冰。

过了片刻,陆繁起身离开了沙发。

倪简躺在那儿,身上汗津津的难受,她赤着脚走到阳台上,收了衣服进了卫生间。

厨房里,陆繁捏着菜刀拍下来。

砧板上,那条鲫鱼直挺挺地不动了。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出奇的安静,像大战后的狮子,默契地停下来休养生息。

陆繁做了红烧鲫鱼,又打了个青菜汤,倪简只吃这两个,鸡蛋和秋葵都是陆繁在吃。倪简瞥两眼都觉得没食欲。她知道,陆繁只是不想浪费。

显然,她第一次下厨是场失败的经历。尤其是那盘秋葵,看着实在有点惨。倪简觉得她好像被那个卖菜的阿婆坑了,不是说这是最好炒的菜么?

倪简喝了口汤,见陆繁的筷子又伸进那盘黏糊糊的东西里,有点看不过去了。她说了声“别勉强”,陆繁没理她,低着头扒饭。

倪简顿了两秒,伸手把剩下的半盘秋葵全倒进了自己碗里。

陆繁抬起头。

倪简皱着眉,像吃药一样,就着饭几大口把那些咽下去了,嘴里一股咸焦味儿。她灌了两口汤,放下筷子,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陆繁盯着对面的空碗看了一会,收回目光,把饭吃完。

碗是陆繁洗的,倪简窝在沙发上没动。

陆繁收拾好一切,洗完澡出来,她仍靠在那里看电视。陆繁瞥了一眼,是个相亲节目,一群男人坐在那儿,台上站着个卷发女孩,握着话筒,涕泪横流地表白。

倪简突然按了下遥控器,屏幕黑了。

她抓了抓头发,站起来,百无聊赖的样子。

“我睡觉了。”

她就要走时,陆繁说:“过两天出去玩,去么?”

倪简一愣,抬头:“你要带我玩?”

陆繁没正面回答,只说:“耗子组织的,他说想见见你,记得他吧?”

倪简当然记得。

“你小学同学,老揪我头发的那个胖子,穿套头衫,背黑格子书包,他还骗过我。”

她回答得太认真,陆繁听着有点好笑:“还记着仇?”

倪简抬抬眼角,“仇当然要记着。”其他的也没忘就是了。那位耗子哥也帮她出过头,给她送过东西吃,当然,那都是看陆繁的脸。

倪简记得耗子那人小时候挺仗义,他家比陆繁家条件还要好,书包里总揣着很多没见过的零食,她跟着陆繁沾了不少光。

倪简说:“你跟他还穿一条裤子呢?”

陆繁没搭理她,问:“去不去?”

“去哪儿?”

“没定。”

倪简哦一声,若有所思的样子。

陆繁把手上的毛巾搭到沙发背上,“你要是不想去,我回了他。”

倪简说:“去,干嘛不去。”

第二天,张浩就跟陆繁说定了要去的地方,在枫湖山寻南村那边的一个度假山庄,不算远,六七十公里,自驾的话一个半小时足矣。

但陆繁觉得远了。他本以为只是在附近玩一天而已。

张浩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行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别推三阻四了,就当陪小简,人家妹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咱怎么着也得尽尽地主之谊吧,许芸说了,这地方不错,这两年才火起来的,小简铁定没去过!”

张浩这么一说,陆繁也没话说了。

陆繁下班前,张浩又交代了一番,“咱们后天下午走,在那住两晚,你跟小简说带几件衣服,最好带件长袖的,说不好晚上有点冷的。”

陆繁应了声。

回去后跟倪简一说,她倒是挺好奇:“寻南村?那是什么地方?”

“就一小山村,避暑的。”

“你去过?”

“没去过。”

倪简想想也觉得他应该不会去什么避暑山庄。他看上去很耐热,这些天她占了房间,他就睡在厅里,没空调吹,就扇那小破风扇。

想了想,倪简说:“去三天不耽误你工作?”

陆繁说:“没事。”

倪简点头,“行。”

出发那天是个晴天,风有些大,倒不显得热。

倪简拣了几件衣服塞进袋子里,出来时看见陆繁也在装衣服。他不知从哪找了个背包出来,烟灰色的,样式有些老旧。

倪简走过去把手里的布袋递给他,“装一块儿。”

陆繁抬头看了她一眼,把袋子接过来一起放进了包里。

下午两点,陆繁的摩托车在张浩店门口停下,车后头坐着倪简。

张浩和许芸也已经收拾好了。许芸最先看到倪简,笑着走过来:“哟,这就是小简吧,妹子可真好看!”

倪简不认识她,但看她笑得很热情,也就对她笑了笑。

陆繁喊了声“芸姐”,正要跟倪简介绍,许芸抢了先。

“我是许芸,张浩他老婆,我比张浩还要大两岁,你跟陆繁一样喊芸姐就成。”

许芸才说了两句话,倪简就看出她的性格属于豪爽那一挂的。

没说几句话,张浩就从里面出来了。

倪简看到张浩,眼睛睁大了些。她想起小时候那个胖墩,实在很难将他跟眼前这人联系上。

真没想到,张浩居然减肥成功了。

岁月这东西可真是鬼斧神工。

倪简惊叹于张浩的变化,张浩也一样。

他也没想到当年跟在陆繁屁股后头的小不点如今长成这个模样。这姑娘身上完全找不到小时候的影子,从脸容到气质,跟换了个人似的。

张浩都有点儿不敢认:“这真是……小简丫头?”

倪简喊:“耗子哥。”

张浩没法不信了。

他将倪简上下打量了一圈,连声感叹,转头对陆繁说:“……别说你一眼能认出来?”

倪简拿眼尾扫陆繁一眼。

陆繁没回答,问张浩:“什么时候走?”

许芸接话:“再等会儿,小罗跟邓刘去采购了,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辆面包车开回来了。车子停下,小罗从副驾驶跳下来,喊着:“芸姐,东西都买到啦!”

喊完,人就跑过来了,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浑身都是活力,倪简看了一眼就想起他是谁了。

上次她来找画稿,帮陆繁说话的就是他。

小罗跑到近前,笑嘻嘻喊了一圈人,轮到倪简时表情陡变,错愕道:“你、你你……”

张浩说:“小罗,这是你陆哥的妹子,你得喊姐。”

“啥?”小罗的表情有些呆了,盯着倪简瞅了半天,越发摸不着头脑,“你不是那个、那个……咋成陆哥妹子啦?”

小罗扭头看陆繁,陆繁点了点头,小罗更懵了。

这个小心眼姑娘怎么就成陆哥妹子了?

他还没弄清楚,面包车里又下来个人。

张浩喊了声:“邓刘,拿两瓶水过来。”

“好嘞!”邓刘拿了两瓶维C饮料来,看到陆繁身边站着个女人,也是一惊。猛然想起前几天小罗传的八卦,脑中灵光乍现,大嗓门直嚷,“啊,陆哥,嫂子真好看!”

一瞬间,在场的人都一愣。

隔几秒,许芸笑起来,对陆繁说:“你看,你再不娶老婆,邓刘都急了!”

张浩有些惊愕,后知后觉地瞅了瞅陆繁和倪简,也慢慢觉出点味道,心想这两人恐怕真的有点什么,回头得找陆繁问问。

倒是小罗此刻不再纠结了,戳了戳邓刘,提醒他:“这是咱陆哥的妹子,得叫姐!”

“啊?不是嫂子啊?”邓刘怔了怔,有点窘,朝倪简低了低头,“那啥,不好意思啊,姐!”

倪简说:“没事。”

眼角余光瞥了下陆繁,他表情淡得看不清。

张浩从邓刘手上拿过饮料,一瓶递给倪简,一瓶递给许芸,“咱歇会儿就得走了。”

许芸接下他的话做了安排:“咱们这样,耗子开我的车,邓刘跟我们坐,陆繁你开耗子的车载着小简,把小罗也捎上,其他人都是直接过去的,估计比我们还要早到。”

出发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半了。

陆繁一路跟着前头许芸的车。

小罗和倪简坐在后座。

陆繁话本来就少,倪简也没说什么,车里异常安静。小罗熬不住,主动扭头跟倪简搭话,“姐,那天对不起啊,我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倪简只来得及看清他的后半句话,但她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事,笑了笑:“我要是往心里去了呢。”

“啊?”小罗一愣,挠挠头,不晓得怎么接话了。

倪简说:“逗你玩的。”

小罗又是一愣,明白过来之后,有点窘,也有点不舒坦。

这姑娘喜欢捉弄人。

他心里更觉得古怪了,她怎么能是陆哥的妹子呢,跟陆哥哪有一点像的?

倪简注意到小罗的表情,问:“生气了?”

小罗说:“没有。”

倪简也不在意,转回头,从后视镜里看陆繁的脸,不期然地和他的眸光撞到了一块儿。

倪简怔了一下,再看时,发现陆繁的视线移开了,她心里有点儿躁:“你躲什么?”

倪简的语气很冲,一旁的小罗吓了一跳,“我没躲啊。”说完见倪简紧盯着前面,看都没看他,才意识到她在跟陆繁说话。

然而陆繁没有任何反应。

他的装聋作哑让倪简火大,但又没法发泄。她从后视镜里狠狠瞪了陆繁一眼,闭着嘴,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小罗注意到车里的气温下降了,想说点什么暖一暖,想了想又合上了嘴。

这姑娘怪怪的,还是不要蹚浑水了。

一路沉默,到枫源山正好四点。

车沿着盘山公路上去,进了寻南村,在银杏山庄门口停了。

小罗飞快地跳下车喘了两口气。

再跟这两人待下去,他得憋成哑巴。

歇了几秒,小罗就跑前头找邓刘说话去了。

陆繁从前面出来,去后备箱拿东西,倪简空着手下车,靠着车门歇了一会,环顾周遭。的确是山里风景。山庄背后就是连绵山峦,不远处是沿着山坡层叠建起的民居,周围全是树,高高大大,枫树和银杏树尤多。

看到山庄的名字,倪简想起陆繁家所在的那条银杏路。

这里显然比银杏路好看得多。

银杏山庄不大,一共四栋三层小楼,一栋是别墅式样,另外三栋是普通楼房,都是蓝色的外墙,装修得挺漂亮。

类似的山庄这里有很多,除了几家是全别墅,其他基本都是农家乐模式,这个银杏山庄算是其中性价比不错的了。

张浩预定的就是那栋别墅小楼。

先到的几个人已经住进去了,张浩拨了电话,没一会别墅里出来一男两女,都是许芸公司的同事,平时玩得好,就叫来了。三个人年纪都不大,比许芸小几岁,二十六七的样子。

许芸介绍大家互相认识了。寒暄了一会,男人们开始往屋里搬东西。

许芸想得很周到,准备了不少酒水和食材,足足有四箱。

别墅不小,三层楼加起来有十几个房间,张浩夫妻住一间,其他人各选了一间,分下来还空了两间。

倪简和陆繁的房间都在三楼,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隔着两个空屋。

倪简昨晚睡得不大好,坐了一趟车就觉得困,她在楼下吃了点心,跟许芸说了一声就回屋睡了。

晚饭前,陆繁没见到倪简,上楼去叫她。

许芸正好从楼上下来,说倪简睡得正香,陆繁只好作罢。

天大黑时,别墅里又来了两个人,是张浩的高中同学程铭和赵佑琛。

程铭是张浩叫过来的,赵铭琛是自己觍着脸跟来的。

许芸看到程铭时还是笑着的,等看见他身后的赵佑琛,脸色就变了。她把张浩拽到厨房教训。

张浩大呼冤枉:“天地良心,这回可真不是我叫来的,谁晓得他恰好跟程铭在一块儿,早知道他要来,我就不喊程铭了!”

许芸的神色很难看:“你最好给我离他远一点,这人满腹花花肠子,十足的损友!”

张浩见她生气了,赶忙认错:“老婆,别生气别生气,这回是我失误,保证没下次!”

“你还敢提下次?”许芸怒气升腾,“上次刘璐那事还没跟他算清呢,他就一渣男,长得人模狗样的,专门祸害人姑娘,都脚踩几只船啦,要不是顾着你那点面子,我现在就赶他走!”

“是是是!”张浩忙认错,“都是我不好,我也觉得佑琛这人在国外学歪了,太花,不适合正经过日子,程铭就不错,我特地叫他来跟佩佩和谢琳接触接触,说不定能成一对。”

“别废话,总之这回你把赵佑琛看紧了,他要再敢撩骚,招我那俩妹子,我弄不死他!”

张浩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保证:“这回一定死死盯住!“

张浩说到做到,一晚上时刻注意着花蝴蝶赵佑琛的动静,生怕赵佑琛跑去招惹许芸的两个女同事。

奇怪的是,赵佑琛今天倒老实了,除了来的时候跟大家打了招呼,后面几个小时都在打牌喝酒,没见他主动粘着哪个姑娘说话,倒是佩佩似乎被赵佑琛的外表迷惑了,时不时找他说话。

张浩松了口气,心猜这货眼光高,佩佩和谢琳都是小家碧玉型的,算不得大美女,估计没入他的眼。

一群人玩了一晚牌,快十点才各自回房。

赵佑琛和程铭住进了三楼的两个空房。

倪简睡到半夜醒了,看了看时间,两点刚过,她肚子有点饿了。

她起来刷牙洗脸,拣了件长衬衫套在睡裙外面,下楼了。

走道和楼梯的灯都是开的,倪简借着亮光穿过客厅摸进厨房。

厨房里有一抹光,里头站着个黑影,正扒着冰箱门翻着什么,乍一看,挺像惊悚片里的场景。

倪简抬手在墙上摸了一下。

啪嗒一声,厨房灯亮了。

一切暴露在晃眼的白光下,包括那个扒冰箱的黑影。

黑影手里的一袋速冻水饺砰的掉到地上。

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进入视线,倪简抬了抬眼皮。

赵佑琛显然受到了惊吓。

他愣愣地望着站在门口的倪简,双腿定住了似的,仔细看,还有点儿抖。老实说,他不大确定这个披头散发的白衣美女是人是鬼。

不会这么邪门吧,他只是来找点吃的而已……

赵佑琛咽了口唾液,目光顺着倪简白皙的脸往下移,看到纤细的小腿,再往下,是脚。

他松了口气,视线又挪回倪简脸上,脸上有了笑:“小姐,人吓人吓死人哪。”

倪简说了声“抱歉”,走过去捡起水饺,看了看说:“这饺子能分几个给我么?”

赵佑琛挑挑眉,有点儿惊讶。

这女人反应太平淡了,似乎被吓到的只有他。

他怀疑她是故意的。

赵佑琛侧过身:“你是谁啊?”

“我是倪简。”

她回答完之后说,“我来煮,分几个给我。”显然,她的注意力只在饺子上。

赵佑琛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低眸一笑:“行,分你。”

倪简找到锅,很快把饺子拆开煮了。

赵佑琛斜靠着门框,抱臂看她。

倪简是真饿了,来不及研究,煮了简单的白水饺,一点佐料都没放。饺子煮开了,她捞五个到碗里,把勺子递给赵佑琛:“剩下的归你。”

赵佑琛光顾着看人,压根没注意到她没放佐料,等到瞧见一锅白水饺之后脸抽了抽。

“你……就这么吃?”

“不然呢?”倪简端着碗从他面前施施然走过。

赵佑琛差点吐血。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清汤寡水的东西。

他抓抓头发,在厨台上瞄了一会,找到一瓶醋。等他弄好调料端着碗出去时,倪简吃完了。

她洗了碗,往楼上走。

赵佑琛说:“哎,你等等我啊。”

倪简没一点反应,轻脚踩着楼梯上去了。

赵佑琛仰头看了一会,低头蘸醋,“啧,这气质,真像女鬼。”

“倪简……”他念了两遍她的名字,摇着头笑了。

倪简睡得太多,第二天神清气爽,一大早就起床了。

三楼有个观景露台,倪简站那儿看山。

身后,有个男人在看她。

赵佑琛站了半个小时也没见倪简回头。他没耐心地咳了两声,仍不见她有反应,他走过去拍她的肩。

倪简回头。

赵佑琛说:“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倪简皱了皱眉:“手拿开。”

赵佑琛愣了一下,看了她几秒,手从她肩上收回。

倪简眉心舒展了。

赵佑琛第一次被女人这样嫌弃,很不习惯,摸了摸鼻子,说:“我叫赵佑琛,是耗子的同学,你是芸姐的同事?”

倪简说:“不是,我跟陆繁一起的。”

“陆繁?”赵佑琛眯了眯眼,“那个消防员?”

倪简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不想说话了。

她不喜欢他提起陆繁时的样子。她听不出语气,但能看出表情。

这男人把陆繁看低了。

她转过身,继续看山。

赵佑琛突然被晾着,还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不说话了?他不是消防员么。”

倪简没反应,赵佑琛盯着她雪白的颈子,有些气躁,他以前从没觉得跟女人接触这么有挑战。

他想了想,觉得大概是战术错了。他知道有一种女人,她们看上去很强很霸道,那只是为了吸引更强更霸道的男人征服她们。

他猜,这个女人就是。

赵佑琛捏了捏拳,伸手扳过倪简的身体,扣着她的肩压到栏杆上。

“我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哑了,嗯?”

倪简显然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出。

这男人一秒之内画风陡变,很滑稽,她倒有点儿想笑。

她也真的笑了。

晨风从山里吹过来,她漆黑的长发裹着脸,拂在赵佑琛下巴上。她笑得眼都眯了,长睫一颤一颤,声音脆铃一样传远。

陆繁来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笑声。

露台上,一男一女贴在一起,靠着栏杆,风卷起了女人的裙子,跟男人的衬衣吹在一块儿。

陆繁站在那儿看着,不知还要不要喊她吃早饭。

七点半,倪简跟赵佑琛一道下楼。看到他们并肩下来,张浩先是一顿,紧接着脸就绿了。

防来防去,把倪简给忘了!

张浩急了,张浩一急就要找他老婆。

许芸刚做完早锻炼,在楼上洗澡,张浩没辙,躲在厨房里盯着赵佑琛和倪简的一举一动。

看着看着,想起什么——

咦,陆繁呢?不是做好早饭上去喊倪简的么,怎么人不见了?

倪简也在想这个。

印象中,陆繁每天起得都比她早,不至于还在睡懒觉。

正想着,一抬头,看到灰色的身影从楼梯上走下来。

倪简看了一会,移开了目光。

赵佑琛见有人下来,朗声打招呼:“早!”

“早。”陆繁从客厅走过,进了厨房。

张浩把他拉到厨台边,掩上门:“你搞什么?”

陆繁不明所以。

张浩说:“你不是去喊小简么,怎么是佑琛跟她一道下来的?”

陆繁没做声。

张浩看他表情有异,压着声问:“咋回事?”

陆繁说:“没什么,我去的时候他们在说话,就没打搅。”

张浩直拍自个脑袋:“这事怪我!没跟你说清楚,你不了解情况!”

陆繁:“什么情况?”

张浩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近点。

“外头那个,就我那高中同学,花蝴蝶一样的那男的,”张浩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低声,“这货特爱玩!”

陆繁:“爱玩什么?”

“你傻呀,当然是玩女人了!”

张浩从门缝里瞅了眼外头,把赵佑琛那些荒唐事一股脑说了。

陆繁听完没说话。

张好急得冒汗,“还不懂啊,咱单纯善良的小简妹妹要给狼叼了!”

陆繁总算有了点表情。

隔了两秒,他平静地说:“人是你叫来的。”

一句话就把张浩噎住了。

“行了行了,都是我的责任行了吧,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么,赶紧的,想想办法,把咱妹子救回来!”张浩抓耳挠塞,两秒后,说,“这样,你找机会提醒小简别跟赵佑琛走太近,就说赵佑琛是大尾巴狼,他那些花言巧语一个字都别信!”

陆繁没应,过了会,淡淡说:“你去说吧。”

“你说!”张浩说,“她信你,最听你的话。”

“……”

陆繁一时无言。

张浩不了解情况。倪简小时候是最信他,最听他的话,他让她等他,她就来等,他让她写作业,她就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写拼音,安安静静。

可那是小时候。

现在,她做的那些事,陆繁说不出口。

他没回答,外头传来许芸的声音,在喊耗子。

张浩赶紧对陆繁交代一句,动作麻溜地出去了。

早饭后,有人提议去爬山,有人提议去钓鱼,一下有了分歧,张浩建议分成两拨,想爬山的爬山,想钓鱼的钓鱼。

到最后,就剩倪简、陆繁、赵佑琛没有选择。

张浩知道赵佑琛心里铁定是想跟倪简一块儿,赶紧先下手为强,“小罗他们人少,小简你跟他们去爬山,刚好锻炼锻炼,你这太瘦了!还有陆繁,你跟小简一块儿!”

没等倪简说话,赵佑琛就开口,“那加我一个。”

张浩没给他机会,勾着他的肩膀说,“兄弟,能者多劳啊,别想躲,你钓鱼多厉害啊,今儿晚饭都指着你。”

许芸这会也看出来了,声色不动地帮腔:“赵大少吃白食吃习惯了吧。”

赵佑琛不傻,他看出许芸因为上次的事对他有成见,她这话里暗讽的意思很明显。

赵佑琛觉得许芸这人太小题大作了,但他就算心里有点不爽,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自毁绅士形象,尤其还当着倪简的面。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佑琛好脾气地退了一步:“行,今晚上我请大家吃鱼!”

寻南村海拔七八百米,又是个多云天气,风大,凉快,爬山也不觉得多难受。

倪简很懒,不喜欢运动,除了读书的时候被梅映天逼着晨跑,没做过太多运动,体力不行。但她跟着梅映天去了很多地方,山也爬过几座,兴趣倒是有一点。

枫源山很美,倪简也想爬到山顶看看是什么风景。

邓刘和小罗一路领先,倪简和谢琳在中间,陆繁走在最后。

谢琳原本选的是钓鱼,后来改了主意。

谢琳跟倪简一点也不熟,昨晚大家玩牌的时候倪简在屋里睡觉,她们没说上话。

谢琳直觉倪简这个人不好亲近,话不多,也不爱笑,眼神更看不出热情。但现在爬山的队伍里就她们两个女人,而且她记得张浩说倪简是陆繁的妹子,还是认识一下比较好。

谢琳主动跟倪简搭话,没得到回应。

谢琳又说了一遍,但她左前方的身影停都没停,没听见一样往前走。

谢琳咬了咬唇,心里有点不舒服了。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陆繁。

陆繁走过去,说:“她不是故意的。”

谢琳仰着头看他,不明白。

陆繁说:“她听不见。”

谢琳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看倪简的背影,又回头看看陆繁,无比震惊,“什、什么?你是说……

“……是说她……是个聋子?”

陆繁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谢琳很快反应过来,脸红了:“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

陆繁没听她说下去,指了指前面:“跟上吧。”

倪简走了一段感到口渴,回头找陆繁拿水喝,扭头一看,发现原来紧跟在身后的谢琳不知什么时候落后了一大截,跟陆繁并排了。

倪简站在那儿,眯眼瞧了一瞬,扭回脑袋继续走了。

她加快步伐追上了走在很前头的小罗。

“有水喝么?”

小罗看了看她,从袋子里拿了瓶盐汽水给她。

倪简拧了一会没拧开。

小罗看不过去,“姐,你力气真小,我帮你拧。”

倪简把水递给他。

小罗一下就拧开了,倪简接过来一边走一边喝,抬头看到前面邓刘的背影,说:“他跑那么快干嘛?”

“比赛呗。”

“比赛?”

“嗯,他跟我还有陆哥较劲儿呢,我们店里几个男人,就他最胖,也最弱,他练了好久了,现在拿出来表现,我懒得跟他争第一,陆哥就更不会跟他抢了。”小罗的语气很自豪,“我们陆哥练的可是专业的,跑步、举重哪样不是最厉害!”

倪简:“这你都知道?”

小罗说:“那当然,陆哥哪样事我不知道,我连他跑50米的最快速度都知道!”

小罗昂着脑袋,一脸“全世界就我知道陆哥的短跑成绩哦你快来问我啊”的表情。

但很遗憾,倪简没问这个。

倪简捏着汽水瓶子,微微一笑,“真的什么都知道?”

小罗自信地点头。

她话音落下,看见小罗的眼睛慢慢睁大睁大,最后瞪圆了,见了鬼似的。

“卧槽!”小罗爆出句粗口,“结婚了?!跟谁?!那个姓孙的回来了?!”

倪简瞬间捕捉到重要信息。

“……姓孙的?是谁?”问出口的同时,脑子里冒出个人,“孙记者?”

“真是她?!”小罗震惊,“她不是抛弃陆哥了么,回来干嘛?!”

倪简又一次拎出关键点,“抛弃?”

“可不是嘛,”小罗忿忿不平,“对陆哥不真心就算了,干嘛还三番两次跑来招惹陆哥,不就是嫌陆哥没钱没势么!现在回来干嘛?陆哥是脑子坏了么,干嘛还搭理那种人!”

小罗越想越气,急冲冲问:“陆哥真跟她结婚了?我去问他!”

倪简拽住小罗:“我逗你玩呢。”

小罗一震,脸渐渐由红变绿。

他明白自己又被倪简耍了,气坏了,一甩手:“你这人咋回事?怎么老捉弄人?!”

倪简笑了笑,老老实实道歉:“对不住,我这人就喜欢找乐子,别跟我一般见识哈。”

她说完就走了。

小罗咬牙在原地站了一会,追过去:“你把水还我!”

中途在半山腰休息。

倪简坐在一块石头上,陆繁走过去递给她一袋面包,倪简没接。

陆繁转身要走,倪简伸手从他手上把面包拽下来。

陆繁无语,问:“这样好玩么。”

倪简说:“好玩。”

陆繁没接话,顿了顿,在她身边坐下。

倪简微愕,侧头盯着他看了片刻。

“你干嘛?”

“谈谈。”陆繁说。

倪简怔了怔,扬着唇角笑起。

他看着她,她凑近,低声:“谈心,还是谈情?”

05 纠缠

倪简做好了看陆繁黑脸的准备。但奇怪的是,这回陆繁好像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倪简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在陆繁平静的注视下诡异地感到一丝不自在。

她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转向另外一个方向。

小罗和邓刘坐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吃面包,谢琳站在他们旁边喝水,目光似有似无地望着这边。

倪简觉得她在看陆繁。

“要谈什么?”倪简扭头问。

“别跟赵佑琛走太近。”陆繁很直接地转达了耗子的告诫。

倪简眼睫微动,怔了一会,低笑:“你吃醋?”

陆繁没接话。

他们四目相对。

倪简唇色粉红,芙蓉瓣似的。她望着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唇。

陆繁没动静,倪简执着地要问出个结果:“你是不是吃醋?”

陆繁说:“不是。”

倪简抬了抬下巴,“谎话。”

陆繁笑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倪简静了一霎,低头笑了笑,又抬起:“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自信。”

石头上剩了倪简一个。

她低头拆开面包袋,咬了一口。

全麦面包,无滋无味。

走了快三个小时到了山顶,谢琳、小罗和邓刘都很兴奋,站在山顶上拍照。陆繁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山下风景。

倪简情绪恹恹,一屁股坐在草上,眯眼望着天边的云。

那云像妖怪,张牙舞爪。倪简盯着盯着,眼都不眨了,入了魔一样。

风涌来,她的长发飞起来。

陆繁手滑了一下,倪简的侧影在镜头里定格了。

陆繁下意识点了“删除”,对话框弹出来。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摁了“取消”。

晚饭很丰盛,赵佑琛不负众望钓了一桶鱼,还主动请缨,做了一顿全鱼宴,蒸煮炖炸,倪简吃完后觉得这辈子都不用吃鱼了。

饭后是娱乐时间,程铭邀了几个人去二楼露台玩杀人游戏。倪简听不见,玩不了这类游戏,婉拒了。

佩佩本来在跟赵佑琛说话,没说两句,被许芸喊上楼了。

陆繁和张浩在厨房做善后工作,偌大的客厅就剩两个人。

倪简坐在沙发上翻小罗带来的鬼故事。赵佑琛心情愉悦,拿了瓶红酒走过去,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

“试试。”

倪简正要摇头,眼尾余光瞥见陆繁从厨房出来了,忽然改了主意。

她伸手接过酒杯,冲递酒的人一笑。她皮肤白,眉眼黑,唇却是柔粉的,这一笑,风情尽显。

赵佑琛心一麻,痒到了骨子里。

他捏着酒瓶与倪简碰杯:“Cheers.”

一杯酒仰头饮尽。

倪简细指摸到唇上,抹去酒汁。

赵佑琛盯着她的嘴,喉咙滚了两滚,声音哑了。

“我房里有瓶更好的,上去尝尝?”

“好啊。”

张浩擦好厨台出来,看到陆繁坐在沙发上抽烟。

“怎么就你一个人?”张浩往四周看了看,“不是让你出来看着的么,人呢?”

“上去了。”

烟雾笼了陆繁的脸,他低着眉,表情模糊不清。

张浩只当倪简和赵佑琛各自回房了,松了口气,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就上楼洗澡去了。

陆繁坐在那没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没到半个小时,烟灰缸里一堆烟蒂。

陆繁吐了口烟,把手里最后半支摁了,起身上楼。

二楼露台笑声不断,轻松愉快。陆繁脚步不停,上了三楼,往东走,到赵佑琛门外,拧门锁。

没用。

门锁上了。

陆繁抬掌拍门,力道不轻。

里头有了动静。

“谁啊?”是赵佑琛的声音。

“开门。”陆繁克制着,但平静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透出冷厉。

“Shit!”赵佑琛听出来是他,吼道,“老子开不了,你他妈把倪简叫来”

“喂。”

身后传来低低的女声。

陆繁转身,看到地上纤长的影子,那头,倪简站在露台的入口,倚着门框,身上一件真丝吊带长裙,纯黑色。她化了妆,只化了眼睛,涂了口红,没抹粉。她够白,不需要。

倪简身后是寂静黑暗的露台,面前却是灯火如昼的走道。她站在两者之间,一半在暗,一半在明。

夜风穿过露台,她的裙摆疯狂摇曳,像个妖精。

陆繁胸腔里有东西狂跳。

他压不住。

倪简不说话,眸光笔直坦**地盯着他看。

半晌,她唇瓣动了动,没有声音——

“信么?我想要你,别人不行。”

她直勾勾瞧了他几秒,弯眸一笑,往房间里走。到门口,回眸,笑意收了,眉目是淡的。

她进了屋,门还开着。

走道里空****的,顶灯将影子拉长,一阵穿堂风钻进来,陆繁攥紧了手。

赵佑琛愤怒的声音再度入耳:“人呢?还在不在啊!我说把倪简叫来!”

陆繁站了半分钟,走向倪简的房间。

门关上了。

倪简看到陆繁进门的那一瞬就笑了。

她没动,坐在**等他走近。他到了她面前,她才站起来,眼里有某种胜利者的得意。

“你也想的,是吧?”

她贴近,踮脚,手臂勾他的脖子,唇贴着他的嘴角印上,缓缓啄了几下。

“烟味儿好重。”她皱了皱眉,却没退,再亲。

陆繁眼瞳深黯,呼吸渐渐重了,倪简两条手臂都挂在他脖子上,贴着他的下巴笑。

“……张嘴呀。”

陆繁眼里“轰”一下烧着了。

倪简毫无防备地被推到**,来不及惊讶,陆繁的身体叠上她。

他的气息一下子笼上来,倪简浑身烫了。她的裙子被扒下来,从上到下,在腿上褪下,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一切不知是怎么发生的,倪简丢了主动权,她的嘴被咬着,胸前柔软亦在对方掌控之下。

陆繁的动作有点凶。

他的手掌宽大粗糙,指腹像长了刺,倪简被捏得疼,却刺激、畅快,不想叫停。

倪简不知道,原来男人的手掌有这样的力量。她觉得舒服,却又不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陆繁终于放过了她的唇。他微微退开,悬在她上面,低头看她。

倪简睁着眼与他对视,不躲不闪,更不见窘迫与羞怯,陆繁的眼一片黑沉,他紧绷着脸,额上渗了汗,但衣裳整齐。

倪简不爽,伸手扯他上衣,陆繁摁住她的手,突然闷笑了一声,眨眼之间脱去了衣服。

倪简的眼深了,又亮又黑。

她伸手摸他,从肩到胸口到腹部,一路往下,隔着裤子停在了那一处。

陆繁抖了一下。

倪简笑出声,下一秒,手去解他的皮带。

一切结束以后,屋里异常安静。

灯亮着。

倪简仿佛死过一场,软着身体瘫卧着,汗水黏腻。她微张着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呼吸慢慢缓下。

不知躺了多久,倪简翻了个身,滚进陆繁怀里,裸臂搭在他身上,手从他背后往下滑,一直滑过腰,停下了。那里很烫,肌肉紧硕。

倪简捏了一把,手感极好。

她还想再捏,手被陆繁捉住了。

他呼吸不稳,某个部位又有了反应。

倪简感觉到了,抬头看他,目光含笑。

陆繁眼眸微沉,低声说:“别闹。”

“好。”倪简心情好,难得听话一次。

陆繁捉着她的手没松,慢慢揉进了掌心。

他的手太热了,倪简不舒服,说:“我不动了,你放开吧。”

陆繁没动。

倪简微一用力,抽回了手。

陆繁张了张嘴,没说什么,又闭上了。

十一点,倪简起床洗澡,从浴室里出来,见陆繁还在,怔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走?”

陆繁看了她一会,起身拿过裤子套上,捡起地上的T恤往外走。走到门口,被倪简叫住。

倪简隔空丢了串钥匙给他,说:“顺便把隔壁门开了吧。”

陆繁把钥匙插进门锁,开了外保险就走了。

赵佑琛憋着一肚子气,正在**躺着,听到动静出来看,外面已经没有人了。

他气鼓鼓地跑到倪简门外,发现倪简把门反锁了,他拍打了一阵,里头全无反应。

倪简靠在床头擦头发,动作悠然,像做完某件大事一样轻松惬意。

第二天上午,赵佑琛八点起床,准备找倪简算账,却被告知陆繁和倪简临时有事,借了耗子的车提前走了。

赵佑琛一口老血憋回去,气得早饭都没吃。

山道蜿蜒,陆繁将车开得很稳。

上了高速,他提了速,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倪简。

她很安静,目光望着前方,他接到那个电话时,她说了一句“我也回去”,在那之后就没开过口。

车一路开到区医院。陆繁和倪简直接去了住院部,在402病房外看到倪珊蹲在门口,手里捏着粉色的手机。

看到陆繁出现,她一下子站起身,朝他跑去。到了他面前,还没说话,眼泪先下来了。

她眼睛通红,喊了一声“陆繁哥哥”,张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了他身后的倪简,愣了愣。

她没料到倪简也会来。

陆繁问:“倪叔怎么样了?”

倪珊回过神,小声告诉陆繁倪振平的情况。

她说完了话,看了一眼倪简,倪简没什么表情地说:“我先进去了。”

病房里没有人看护,病**的倪振平还在输液。他熟睡着,呼吸均匀。

倪简站在床边,视线从他头上包着的绷带移到他的脸上。因为头上的伤口流了不少血,倪振平的脸色很苍白。

倪简明明还记得倪振平年轻的样子,她觉得他似乎在一眼之间就老成了这样。

这大半辈子,他好像都在辛苦着。

倪简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拿起床头柜上的病历本,里头蓝色的缴费卡滑出来,掉到地上。

她捡起来放好,看了看病历本。

毫无意外,照例是无法辨认的医生体。

没过一会,门外的人进来了,除了陆繁和倪珊,还有一个人。

这是倪简第一次见李慧,她爸爸的第二任妻子。

李慧比倪振平小六岁,刚过四十五,算起来比程虹也要小四岁,但她看起来却比程虹要老一点。而且,她长得也没有程虹漂亮。

程虹读书的时候是班花,后来工作了也很有男人缘,在那一堆与她有过接触的异性中,她选出了倪简的继父。她选择的标准只有一个——有钱有势。

跟程虹离婚后,倪振平一个人过了三年,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李慧。

李慧的个性跟程虹完全不一样,她是个传统的贤妻良母型的女人,性格比程虹温和得多,倪振平跟她处了大半年就结婚了,第二年倪珊出生了。

关于李慧的这些信息,倪简并没有刻意去了解,她只是在跟倪振平偶尔的联系中对李慧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

李慧虽然已经知道倪简来了,但进了病房看到她,眼里还是露出了些许惊讶。

倪简的模样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李慧见过倪简小时候的照片。倪振平把倪简的照片保存得很好,全都夹在床头柜里的一本书中,李慧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了,当时书里还有程虹的照片和他们三个的全家福。

李慧又气又委屈,忍不住把那些摔到倪振平面前,跟他大吵了一架。

那是他们结婚后第一次吵架。

最后是倪振平妥协了,他把程虹的照片全都丢了,但倪简的,他说什么也要留着。

李慧记得当时倪振平一个大男人红着眼圈说那是他的小简,是他最对不起的女儿。

李慧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软了。

李慧从那时候就知道倪简在倪振平心里的地位比他的前妻重要得多。

李慧虽然不说,但她其实挺介意,直到倪珊出生后,看到倪振平对倪珊疼爱有加,她心里才慢慢平衡了,再加上倪简后来也没有再跟倪振平联系,她慢慢地就把这些忘了。

直到今年五月份,倪简打来那个电话,被她接到了,她才知道倪振平跟倪简又联系上了。

后来,程虹就来了。

那天,李慧又跟倪振平吵了一架,他们吵得很厉害,她甚至脱口说出了“离婚”这种话。

这些事之后,李慧心里对倪简很难有什么好印象。

但她是个挺懂事的女人,现在初次见面,她是长辈,又是在倪振平的病房里,她还能怎么做?

倪简平淡地喊了一声“阿姨”,就没有更多的交流了。

李慧把保温桶放到桌子上,拿下衣架上的毛巾给倪振平擦脸。

她这事做得很熟练,能看出她挺会照顾人的。

倪简站在那看着,莫名想起了五岁的时候。

那年倪振平害了一场病,重感冒转成肺炎,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程虹只出现了一次,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她要跟着大老板出差去广州开会。

她把倪简丢在医院陪倪振平。

倪简记得,是陆繁的妈妈每天做好饭,让陆繁的爸爸带着陆繁送来给他们父女吃,一直熬到倪振平出院。

如果一定要诚实地说,那么倪简会承认她心里极其自私地希望倪振平永远只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不要有李慧的存在,不要有倪珊出现。

但这一刻,倪简看着李慧细心地照顾倪振平,突然释怀了。

显然,李慧比程虹对倪振平好。

而倪简,希望有人对她爸爸好。

倪振平昏睡了很久,一直到中午都没醒。

倪简出去接了杯水,回来时看见病房里只剩下倪珊,陆繁和李慧都不在。

倪珊看到她进来,站起来,指了指椅子,“你坐吧。”

倪简没过去,问:“陆繁去哪了?”

倪珊顿了一下,看着她没说话,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他走了?”倪简又问了一遍。

倪珊摇头,说:“没走,他跟我妈妈去筹钱了。”

倪简一愣,默了一秒,问:“医药费不够?”

倪珊点点头,没说话,眼睛忽然红了。

倪简皱眉:“怎么了。”

倪珊低着头说了两句什么。

倪简有点烦躁:“你抬头说,我听不见,得看你嘴唇。”

倪珊怔了一怔,抬起头。

倪简说:“爸爸不会有事,你哭什么。”

“我不是因为这个哭,我知道爸爸一定会没事。”倪珊的泪珠子掉下来,她咬了下嘴唇说,“但他不愿意做手术,家里才换了新房子住,妈妈说爸爸把所有的钱都花完了,还跟别人借了一些,没有钱做手术了,妈妈要把给我读书的钱拿出来,爸爸不让动,他说先拖几年,可医生说拖几年可能会变成恶性的……”

倪珊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抽噎着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他说以后要去北京读大学,还要去香港读书,我不读书了,我想要他乖乖治病……”

倪珊在哭着,声音由大变小,最后变成低声的抽泣。

倪简在一旁看着,过了半晌,走到衣架边拉了条毛巾递给她。

“去厕所洗把脸吧。”

倪珊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毛巾去了厕所。

倪简走到床头柜边,拿上病历本和缴费卡出去了。

陆繁返回医院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回了一趟家,把两张不同银行的卡都拿来了。

后窗边站着个人,是倪简。

她微低着头,抬手在脸上抹了两下,抬头望窗外,过了一会,手又抬起来。

陆繁推开门走进去,一直走到倪简身后。

她无知无觉,抬起的手臂放下来。

陆繁低头,看见她的手背是湿的。

倪简在窗口站了几分钟,最后吸口气,揉了揉眼睛,不再哭了。

但她没想到一转身就看到了陆繁。

看他的样子,应该已经来了有一会了。

倪简懵了一下,眨了眨眼,想起她刚才在这哭得像个傻子,也不知道被他看到没有。

她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闪躲,低着头从陆繁身边走过去了。

倪简一直走出门,去了对面的厕所。

陆繁收回目光,走到床头拿缴费卡和证件。刚走出门,遇到匆忙赶回来的李慧,他们一起去楼下大厅的缴费机存钱。

陆繁将缴费卡插进机器,又把倪振平的身份证放到感应区,屏幕显示出信息。

李慧正要把银行卡放进去转账,忽然瞥了一眼,顿时惊住。

余额那一栏,不是先前剩下的37.5块。

李慧怔怔盯着机器屏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喊了陆繁一声,微颤的手点着那一串灰色的数字叫他快看。

陆繁已经看见了。

李慧震惊不已:“这、这怎么回事?”

卡里怎么会一下子多了二十万?!

陆繁默了片刻,低声说:“应该是倪简。”

回到病房时,里头只有倪珊的身影。

看到李慧和陆繁,倪珊跑过来急切地问:“妈妈,怎么样?钱够了么?”

李慧心中正乱着,一时没回答她。

陆繁问:“你姐呢。”

见他一来就问倪简,倪珊轻轻皱了皱眉,说:“她说饿了,出去吃东西了。”

陆繁这才想起他们一早就出发了,倪简早饭只吃了一两口,现在都过了午饭时间了。

陆繁转身对李慧说:“阿姨,你们也没吃吧,我出去买点。”

倪珊立刻说:“我跟陆繁哥哥一起去。”

李慧拉住了她:“你陪陪你爸。”

倪珊不说话了。

等陆繁走了,李慧问倪珊有没有跟倪简说什么,倪珊愣了愣,把她跟倪简说的话都告诉了李慧。

李慧听完心中有数了。

陆繁一出病房门就给倪简发了短信:你在哪吃饭?我现在过来。

等了一会,没有回复,陆繁站在门口的大柏树下,拨通了倪简的电话。

上一次打电话还是给她送画稿的时候,那时他还不知道她是谁。

知道她是倪简之后,他从没给她打过电话。这是第一次。

电话响到第四声,她挂了。

过了一会,一条短信回过来——

大门口,阳光餐馆。

陆繁出了医院大门,往两边店面一看,找到了阳光餐馆,是一个小小的快餐店。

倪简正在吃饭,一抬头,陆繁到了面前。

她把嘴巴里的米饭咽下,指指对面的凳子:“坐啊。”

陆繁坐下来,倪简喊:“老板,加份米饭,大碗的。”

很快,饭送上来了,倪简说:“快吃吧,这个菜不错。”她指指桌上的手撕包菜。

陆繁没有多问什么,安静地吃完了饭。

他又另外打包了两份盒饭。

出门后,倪简走了两步,说:“我回去了。”

陆繁转过身看着她。

“我回去了。”她说完转身朝另一边走了。

陆繁站在那,看着她的身影融进人海中,她走得很快,没一会,就上了一辆出租车。

陆繁再次见到倪简是倪振平做手术那天。

前一天晚上,他给她发了短信,告诉她手术的具体时间,倪简回了一句“知道了”。

手术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

四个人在手术室外面等着,都没怎么说话。

倪简没提那二十万的事,李慧也没提。

八点十分,手术做完了,肿瘤是良性的,就是有些复杂,创口不小。倪振平被推出来时还在昏迷,半夜醒了一会,又睡过去了。

夜里陪床的是陆繁。

他在医院对面的招待所开了两个房间让李慧母女和倪简在那休息。

倪简躺了几个小时,根本睡不着,凌晨四点钟,她起来洗漱,然后就回医院了。

推开门,倪振平还在睡着,陆繁坐在椅子上,背朝着门口。

他坐得端端正正,肩膀宽阔。

倪简把门关上,轻步走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陆繁睡着了。

倪简看了看他,觉得这种坐姿睡起来应该难受极了,可是陆繁闭着眼睛,面容平静,好像睡得很香。

倪简没有看过陆繁睡着的样子,和他住的那些天,睡懒觉的总是她,没有一回比他早醒。

兴许是灯光的缘故,倪简觉得陆繁现在这个样子温和得不像话。

她走近了两步,弯腰凑近陆繁的脸,仔仔细细地看,发觉他长得真是不错,脸形和五官的比例分布都挺完美。

他这会儿眉目温淡,眼睫阖在一块,倪简想起这双眼睁开的样子,很深很黑,如果把他惹毛了,那就阴沉得能滴出水,很有那么几分凌厉。

倪简又想起他在**的样子。

她的脑子顿了一下。

那种感觉,形容不上来。

他跟苏钦不一样,她当初几次拎着胆子勾引苏钦,苏钦只会面色不动地叫她滚出去,她不滚,苏钦会叫人来把她弄走。

在苏钦面前,她像个拙劣的小丑,做什么都不够博他一笑,她拿脸皮换一腔孤勇,在苏钦眼里只是恶心人的垃圾。

那么多年,苏钦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Jane,再这样我不客气”。

在追着苏钦的那些年里,倪简慢慢也觉得自己成了垃圾,低贱卑微,死不要脸。

她那时甚至想,如果苏钦是那个拾荒人,做垃圾她也会愿意的。只要苏钦收破烂的时候不要忘了她。

但苏钦不是,他是个优秀的钢琴家,他理想的伴侣应该是个能跟他琴瑟和鸣的乐者,又或是能随他的音乐翩跹的舞者。

无论是哪个,都会是个正常的健康姑娘,怎么都轮不到一个小聋子。

倪简彻底离开苏钦的那年是22岁,那时,她的自我厌恶到了极致,觉得自己是个妖怪,没有耳朵的妖怪,又觉得自己是只蛤蟆,连阳光都不能见却妄图吃一顿天鹅宴的癞蛤蟆。

她封笔一整年,不画画,不做正事,跟各种男人接触,她不记得有多少次坐上陌生男人的车去陌生的房间。

她想把自己彻彻底底的毁了,但从来就没成功过,她不止一次在对方凑上来亲她的嘴时没忍住,一拳把人家嘴打歪了,然后在大半夜拎着高跟鞋逃跑,如果弄严重了,就会找梅映天帮她善后。

直到遇见了陆繁。

倪简活这么大,只对两件事无比确定。

一是十八岁那年遇见苏钦,她很确定在看他第四眼的时候喜欢上了他。

二是对陆繁,她很确定,她想睡他。

她这辈子只在两个人面前最不要脸,除了苏钦,就是陆繁。

前者让她栽了跟头,一败涂地。

后者让她得逞了,彻彻底底。

倪简不知道陆繁对她是什么心态,她也从来不想这些。她乖戾又恶劣,骨子里却装着难以掩饰的怯懦。

苏钦一刀戳了她心口,她还不了手,就把刀拔出来转向她能欺负的人。

她就是这么可恶的怪物。

陆繁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跟她做了青梅竹马。他这样的人,分明值得更好的,却被她祸害了。

倪简盯着陆繁,眼里意味不明。半晌,她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唇。

倪简这一碰,陆繁就醒了。

睁开眼看见倪简的脸,他愣了愣。

倪简站直身体,退开一步。

几秒后,陆繁好像反应了过来,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才四点多。

“你怎么这么早?”

倪简说:“醒得早。”

陆繁站起身,把椅子让给她,“你坐,我洗把脸。”

倪简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移高,定在他脸上,他眼睛下方有些乌青,显然没有休息好。

倪简说:“这么早洗脸干什么,我出去待会儿,你睡你的。”

说完就走了。

陆繁站了一会,取出牙刷毛巾去外面厕所间洗漱。

倪简没走远,这层走廊尽头是安全出口,这个点没人出没,她在台阶上坐着,胡乱按着手机里的小游戏。

后来,陆繁过来了。

倪简抬起头,陆繁在她旁边坐下。

倪简问:“你干嘛不睡了?”

陆繁说不困。

他回答完,倪简没说话,两人就冷场了。

但他们谁也没转开眼,都看着对方,静默坦然,像较着劲似的,但谁也不知道究竟在坚持什么。

最后当然是倪简没忍住,她凑过去亲他。

陆繁怔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含住她柔软的唇。

黎明之前的天空仍是黑的,小窗外面一片混沌。

他们在僻静的楼道接吻。

倪简难得没有动手动脚,陆繁更没有。

他们好好地坐着,只有唇舌在一块儿。

很久之后,他们分开。

倪简喘了几口气,舔了舔嘴唇,看陆繁气息尚稳,有点儿不服气:“你怎么都不喘的?”

陆繁一愣,然后就有些想笑,她居然连这个都要跟他较劲儿。

他看了看她,说:“你得多锻炼。”

“锻炼什么?”倪简一笑,“锻炼吻技么?”

陆繁的脸黑了。

倪简仍不收敛,继续问:“这么说,你吻过很多女人吧?”

陆繁看了她一眼,认真地说:“我在说锻炼身体。”

倪简哦一声,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解释道:“我这人思想比较不健康,你懂的。”

陆繁没有说话。

倪简向来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解释完,又十分作死地加了一句,“所以……你跟别人吻过没?”

陆繁没回答,静静看了她一会,反问:“你呢?”

倪简一愕,显然没料到他还会反击,她很意外地挑了下眉,两秒后笑起来:“你觉得呢?”

陆繁又不回答了。

他站起身,说了声“回去吧”,率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