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领证

倪简是当天晚上见到程虹的。

她没回梅映天的公寓,而是在公交车上跟人借手机给程虹发了信息。她在冬川路下车,那里有一家老面馆,她进去吃了一碗面,之后在那条路上走了一下午。

天黑时,她到丽宫餐厅见程虹。

没想到倪振平也在。

时隔十八年,当初的一家人第一次坐到一起。若换了从前,这场景是倪简做梦都期盼的,但如今的现实却打得人脸疼,倪简一分钟都坐不下去,脑子快炸了。

她把杯子猛地敲到桌上:“你们别说了。”

四周的餐位一下子全安静了。

倪简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对程虹说:“我离开小天,一个月内跟男人结婚,过你说的正常生活。”

她把话说到这里,程虹跟倪振平都愣住了。

倪简的突然妥协令程虹惊讶不已,她很清楚倪简随她,身上有股犟劲儿,轻易压不住的。现在这样不对。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到倪简说:“我有三个条件,第一,你别再打扰爸爸,我回这里,跟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乖、不听话、学坏,他都没有责任,你别胡乱迁怒,不准你再打扰他的家庭。”

程虹心里有气,但她没说话,一旁的倪振平眼睛红了:“小简……”

倪简接着说:“第二,我不去北京,我要留在这里。”

程虹皱了皱眉,想反对,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你说完。”

倪简眉目微抬:“第三,我的男人我自己找,你不要干涉。”

这回程虹真憋不住了,冷笑道:“你自己找?你说说你哪来的男人?你这几年除了跟那女人鬼混,你认识几个男的了?”

“这不用你操心。”倪简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头脑清醒,“你逼我结婚不就是想把我掰回来吗?只要是个身心正常的男人不就行了?一个月内我拿结婚证给你。”

倪简当晚就搬离了梅映天的公寓,她所有的东西都放到酒店里。

第二天她去中介公司用一个上午的时间看好房子、签完合同,下午入住。

晚上,程虹飞回了北京,但倪简知道她还会来。程虹是多精明的女人,没有人比倪简更清楚。不看到她结婚,程虹不会真的放过她的。

结婚,啧。

倪简靠在沙发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大腿。

倪简对结婚是有过向往的,但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遇见苏钦时,倪简十八岁。她幻想过做苏钦的妻子是怎样一种体验。她想把幻想变成现实,所以她没脸没皮地追了苏钦五年。最后,被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是个聋子嘛。毕竟,没有哪个钢琴家想对着聋子弹琴的。

倪简窝了两天终于决定出门。

她没有叫出租车,而是换了三班公交坐到银杏路。下车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西边天空挂着一片绚丽的霞,破旧不堪的银杏路难得显露了几分柔和美。

倪简爬上四楼,敲了敲门,半天没有人开。

她猜陆繁应该还没回来,干脆蹲在门口歇了歇脚。

这一歇就歇了快一个小时。

天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楼梯口出现。

陆繁左手提着一份盒饭,右手正伸进裤兜里掏钥匙,看到蹲在墙根的人,僵住了。

倪简的眼睛在看到他时绽放出笑意:“回来了?”

陆繁站在那没有吭声,几秒钟后,他走过来。倪简朝他伸手,“扶我一把,腿麻了。”

陆繁看着她,没有动。

“干嘛这么看我?”倪简仰着脑袋,嘴边始终带着笑意,陆繁没应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起来了。

倪简靠着墙缓了一会,动了动腿脚,再抬眼时发现陆繁已经开了门,拔了钥匙进去了。

陆繁去厨房里拿了筷子,打开盒饭开始吃,像完全没有看到跟进来的倪简。

他吃饭还是那么快,一大口一大口往嘴里扒,好像很饿,又好像在赶时间。

倪简盯着他看了一会,没出声,一直等他吃完最后一口。

她走过去,靠在桌边说:“我也没有吃饭呢。”

陆繁收拾饭盒的手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在倪简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时,他又埋头做起自己的事。

倪简也没生气。她安静地看着他头顶乌黑的短发,舔了舔唇。

陆繁把饭盒扔进垃圾桶,又进了厨房洗筷子,倪简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她眼里有某种疯狂的东西若隐若现。

陆繁忙进忙出,把倪简当空气,倪简也不生气,她就一直跟在他后头,一会进厨房,一会进卫生间。等到陆繁差不多快做完所有家务时,已经过了七点了。

倪简的肚子饿得瘪瘪的,一连叫了好几声。

陆繁终于有了反应。他把手里的抹布丢到水池里,对倪简说:“你走吧。”

倪简没有任何动作,她仍靠着门框,仰着脸看他。

“为什么赶我走?”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以前从不会赶我走的。”

陆繁沉默了一会,说:“这样很有意思吗?”

“什么?”倪简看着他。

陆繁没有说话。

倪简慢慢想明白了,他是在怪她捉弄他?因为她没有自告身份,跟他相认?

她笑了笑,说:“你在生我的气么?”

“没什么好气的。”陆繁说,“走吧,别再来了。”

倪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起来,脸上的笑意没了。

她抿了抿唇:“陆繁,是我啊。”

“……”

倪简最终还是赖着没走。

陆繁给她煮了鸡蛋面,两个鸡蛋一大碗面,她吃得连汤都没剩。

“你煮面的功夫比上次好了。”倪简夸他。

陆繁说:“一样煮的。”

倪简没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她打了个饱嗝,很满足地端着碗去洗,半路被陆繁拿过去。

“我洗。”

倪简这次没跟他争,懒懒地滚去沙发上歇着。

没一会,陆繁过来说:“不早了,送你回去吧。”

倪简:“不回了。”

陆繁皱了皱眉:“你现在有住的地方了。”

“我今天住这儿。”

“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了?”

陆繁垂眼看着地面,没说话。倪简盯着他,突然起身走近。

“陆繁,我以后跟你住吧。”

倪简又在陆繁家住了一晚。早上起来,屋里只剩下她,这次倪简没在桌上找到字条,也没有钱和钥匙。她想起昨天带了手机来,好像扔在沙发上了。

倪简找到手机,划开看看,没有新信息。她把手机揣进兜里,也说不上失落,抬脚去了厨房,打算自己动手煮个鸡蛋面吃。

厨台上多了个粉白色的炖锅,上头的灯还是亮的,显示在保温状态。

倪简有点儿惊讶,这种色调的小锅怎么看都跟陆繁不搭,太可爱了。

她伸手掀瓷盖,被烫了一下,赶紧冲了下水,抓起抹布包住盖子。

热气裹着香味扑面而来。

是一锅粥,材料挺丰富。

倪简舀到碗里看了看,认出有黑豆、花生、红枣,还有些其他的,看起来很可口。

她尝了一口,笑了笑。很快,一碗粥全进了肚子。

如果没记错,她小时候挺爱吃那种罐装的速食八宝粥,那时候陆繁零花钱不少,她每周都能蹭到几罐。

陆家搬走后,倪简时常想念陆繁抽屉里满当当的小猪储蓄罐。

下午,陆繁回来了。

倪简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看到他,她立即坐起身,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看着他:“我饿死了,粥吃完了,鸡蛋面也没了,你给我带饭了吧?”

陆繁看了一眼她鸡窝一样的头发,闷声说:“你怎么没走?”

倪简眨了眨眼:“我说过要走?”

“……”

语塞了几秒,陆繁转身去厨房拿筷子了。

一份两荤一素的快餐被倪简吃光了。

倪简擦完嘴,拿出手机给陆繁点外卖:“要排骨饭还是鸡排饭?”

“随便。”

“哦。”倪简低头把牛肉套餐饭加进了购物车。

临睡前,陆繁去洗澡,出来时,看到倪简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了,正坐在他的小**。

他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

倪简看着他。

陆繁站了一会才走过去,对倪简说:“进去睡觉。”

倪简仰着头觑他,“昨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她勾了勾唇,说,“陆繁,你要不要帮我?”

陆繁把手里的毛巾放下,沉默了很久。

倪简以为他今天又不会回答了。她叹了口气,起身说:“不急,毕竟不是小事,你再想一天吧。”说完往房间里走。

陆繁捉住她的手腕,倪简回头,陆繁低眸看她:“为什么是我?”

倪简怔了怔,轻描淡写:“我想不到别人了。”

顿了一秒,她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再说咱俩不是有婚约么,你忘了?”

陆繁说:“那不是真的。”

“是么,”倪简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陆繁,你是嫌弃我么,因为我残疾?”

陆繁一愣,立刻张口否认:“不是。”

“那我给你做老婆,不好吗?”

倪简目光灼灼,陆繁与她对视一会,然后别开了眼。

良久,他转过头,低声说:“你想好了?”

倪简点头。

过了会,陆繁也点了点头。他答应了。

倪简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放心,结了婚你也跟单身一样自由。”

陆繁嗯了一声。

短短两天,一切尘埃落定。在结婚这件事上,倪简和陆繁效率颇高,赶在陆繁回队的前一天把证拿了。

出了民政局,倪简一身轻松,陆繁仍然和平常一样,看不出明显的情绪。

倪简回头看他,说:“笑一笑啊,今天也算个好日子。”

陆繁没停步地往前走。

倪简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跟他说话:“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们来离婚的。”

陆繁没接她的话头,只淡淡说:“好好走路。”

“我在好好走路啊。”倪简盯着他的脸。

陆繁一把拉住她。

倪简一愣,见陆繁看着她身后,她转头一看,一个男人牵着条大狗。

倪简吓了一跳。

要不是陆繁拉她,她刚刚就要撞狗脑袋上去了。

倪简往旁边让了两步,给大狗让出道路。

倪简这回听话了,好好地走路,到了公交车站,倪简说:“我们坐几路车?”

陆繁看了看她,说:“打车吧。”

“坐公交不能到吗?”倪简问。

陆繁:“能到。”

倪简说:“那就坐公交吧,又不赶时间。”

等了几分钟,公交车就来了。车上人不多,座位很空,他们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

倪简看着窗外,陆繁看着前面,过了一会,倪简扭过头,拍拍陆繁的腿。

陆繁侧过脸:“怎么了?”

“我请你吃饭吧。”

陆繁顿了一下,说:“不用。”

“不要客气。”倪简笑了笑,“你想吃什么?”

“不想吃什么。”

倪简想了想,说:“我们去吃火锅吧。”

“我要回去了。”

“回去也要吃饭啊。”

公交车中途到站停了,姜醒站起身,拉住陆繁的手:“我们下车!”

附近有商场,四楼是餐厅,火锅店有两家,大热天顾客不多,倪简随便挑了一家。她其实只是想吃一顿饭,并不在意吃的是什么。陆繁显然也不在意,菜都是倪简点的,桌上有什么,他就吃什么。

倪简要了两罐啤酒,她倒满了两杯,说:“喝一点。”

陆繁抬头看着她,倪简说:“庆祝一下。”

陆繁沉默了一会,端起玻璃杯,倪简跟他碰了杯,说:“陆繁,谢谢你娶我。”

她仰头喝酒,陆繁没有说话,几秒后,也喝下了那杯啤酒。

吃完饭,倪简没有再去陆繁家,她拿着红本本回去了,心情愉悦。这样看来,结个婚也挺简单的,几张纸,几个大红章就把事儿办了。

当晚,陆繁回了队里。

接下来一周,倪简和陆繁毫无联系,两人仿佛约好了似的,十分默契地把他们新婚的事忘到了脑后。

六月中,梅映天回来了。

倪简过去还钥匙给她,聊起这事,梅映天差点拿咖啡杯敲倪简的脑袋。

“你爱他么?”

倪简扁扁嘴:“你说呢。”

“所以纯粹为了应付你妈?”梅映天挑眉,表情略带了点讥讽,“就因为他背影像那个钢琴家,你就打算这辈子靠着这个替身意**到死?”

倪简知道梅映天嘴里挤不出好话,所以听到这些,她也无甚反应,抬了下眼皮说:“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梅映天无语地给了她一个大白眼:“那你那个小竹马呢?人家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让你糟践?”

倪简说:“我没糟践他。”

梅映天冷笑:“你摸摸良心,你有没有?”

有没有?

倪简舔了舔唇,不回答了。

“承认吧,倪小姐,你比我变态。”梅映天还是敲了倪简的头。

再见到陆繁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那天倪简从外面吃饭回来,经过陶安公园,要往俞海路走时,不期然地看见了几个消防员。他们都穿着一样的橙色衣服,身高体型也差不多,但倪简还是立刻就认出了陆繁。

他走在最后面,头发湿漉漉的,正抬着胳膊擦额上的汗。

“陆繁。”倪简喊了他,没有任何迟疑。

陆繁循声抬头,看到了她,他旁边的几个人也看过来,都有些诧异,其中一人扭头问陆繁:“陆哥,那是谁呀?”

陆繁没回答,他侧过身跟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倪简就看到他们先走了。

陆繁走过来。

倪简说:“是不是耽误你了?”

陆繁摇头:“没有,刚做完事,准备回去了。”

倪简“哦”了一声,“救人?”

“嗯。”他想起什么,换了方式回答:“对,在公园里溺水了。”

“救活了么?”

“救活了,刚送回去。”

倪简没再问,眼睛无声地将他上下看了两遍。

他穿这样的救援服也挺好看,身材好,穿什么都像那个样子。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倪简说:“你快放假了吧。”

“要到月底。”

倪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顿了一秒,说:“放假我来找你,行么?”

“好。”

倪简没等到陆繁放假。

二十七号晚上,她去了湛江路消防中队的大院找他。

没什么原因,她只是在摹那堆损坏的画稿时想起了他,就过去了。

倪简在路上买了点水果,最普通的苹果。她本来想买荔枝和葡萄的,但看到苹果后,就觉得陆繁应该喜欢这种吃起来简单干脆的东西。

倪简在大院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一个修长的身影走出来,看到院门口的人时顿了顿。

倪简靠在门口的大树上看他。等陆繁走近了,她挥了挥手,把水果递过去:“陆繁,我来看你了。”

陆繁接过她手里的水果袋,看了一眼,抬头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倪简轻轻笑着,“我问过了,家属可以来看的,我是你老婆,当然能来的。”

陆繁闭着嘴,没接她的话。

倪简讨了个没趣,觉得没意思了。

“你进去吧,我走了。”她说完就转身往路上走。

陆繁愣了一下,随即跟上去,堵在她面前。

倪简抬头看他,路灯下陆繁身上笼了一层暖黄的光。

他唇轻抿了下,沉声说:“我送你吧。”

倪简拒绝,“不用,你们不是管得紧么?”

“家属探望的话,我有一个小时。”

倪简眼角扬了扬,心里那点儿气突然无影无踪了。

“那你送吧。”

陆繁叫了出租车把倪简送回去,又返回队里,手里拎着那袋苹果。

他回到宿舍,立刻有几个舍友围上来。在这宿舍里,他们都比陆繁年轻,私下里喊陆繁“老大”。今晚有女人来找陆繁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年轻的小伙子其实也挺八卦的。

“老大,这苹果好大啊,谁送的?”一个圆脸小伙笑嘻嘻地打探。

话音刚落,另一个个儿高的把他的头推过去,“还用说,肯定是未来嫂子吧!”

“对对对,肯定是嫂子……”另外几个人附和着。

陆繁笑了笑,没回答,把袋子摊开,“吃苹果吧。”

他没有否认,其他人就当他默认了,一边起哄,一边笑着挑走了苹果,最后袋子里只剩了两个。陆繁低头摸了摸那两个最小的红苹果,重新把袋子扎好,放到自己的柜子里。

六月的最后一天,程虹来了。

倪简正在收拾东西。陆繁晚上十点开始放假,她原本打算带着衣服先去陆繁家里,但现在不行了。她得应付程虹。

倪简见到程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抽屉里的红本本拿给她。

程虹看到结婚证时有点惊讶。她没想到倪简的动作居然这么迅速。

程虹带着怀疑翻开倪简的结婚证,看到上头男方的名字,懵了一下,紧接着露出震惊的表情。

她抬起头盯着倪简,没等她开口,倪简就自己招了。

“没错,就是他。你还记得吧?小时候跟我定过亲的。”

程虹的神情有些复杂。她费了好几分钟才把这个信息慢慢消化了。

“你怎么找上他的?他怎么在这里?”程虹的语气不无吃惊。跟倪振平离婚以后,她跟这边的一切都断了,对陆家的事一无所知。

倪简笑了笑说:“缘分吧,我一来就遇到他了。”

程虹仔细回忆了一下,问:“他一家人都回来了?你也见过他父母了?”

倪简摇头,“没,我们俩就领了个证,其他程序都省了。”

“胡闹。”程虹皱着眉头,“结婚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省?赶紧定个时间见一下,我在这儿留几天,等你们婚礼办完了走。”

“不用折腾了。”倪简说,“叔叔阿姨都不在了,现在只有陆繁一个,婚礼也没什么好办的,他很忙,没时间弄这些,我也烦这些,省了得了,还能省一大笔钱呢。”

程虹脸色变了:“你在说些什么?省什么钱?你给谁省钱呢?他一个大男人连婚礼都不给你,还想娶你?”

倪简没理她的话,冷冷说道:“我刚刚说陆繁他爸妈都不在了,你怎么都不关心一下,我要是没记错,妈你当年跟林阿姨是好朋友吧。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程虹的脸色霎时变得更难看了。

她忍着气说:“我变成什么样,都是你妈。你现在给陆繁发短信叫他过来,我来跟他谈。”

“谈什么呢?”倪简平静地看着她,“也不用谈了。他没钱没房没车,是个消防员,合同工,没福利还危险,每天讨生活不容易,你就不用在他跟前说东道西了,反正我也嫁了,他身心健康,是个正常的男人。”

“倪简!”程虹脸色铁青,把结婚证“啪”的一下摔在地上,“你这是要气死我吧!你这是结婚,还是跟我对着干?!”

“你不是让我结婚吗,我结了啊。”

顿了一下,倪简淡淡笑起来,“怎么?你嫌陆繁穷吗?妈,你怎么不想想,你女儿我还是个一级残废呢!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找的那些男人他们是怎样看我的?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的钱?”

倪简说到这里,弯身捡起地上的大红本放到茶几上,拎着收拾好的布袋出门了。

倪简坐上出租车:“去银杏路紫林小区。”

司机发动了车,倪简摸出手机给陆繁发短信。

“我在家等你。”

几秒后,收到回复——

“你有钥匙么?”

倪简一愣,继而猛地敲了一下脑袋。

她当然没有钥匙了!

赶紧跟司机师傅说:“去湛北路消防大院。”

二十分钟后,倪简下了车。她依然靠在院子外面大树下等陆繁。几米外,值勤的哨兵笔直地站在岗亭里。

倪简看了他一会儿,移开了目光,心想陆繁站在这儿应该比他好看。

十点零二分,陆繁出来了。他远远看到她。

大树下的身影单薄纤细,却让人难以忽略。

她站在那里,安静乖巧,一如多年以前那些黄昏,她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静静地等他。

陆繁加快了脚步朝她走去。

倪简手上拿着鼓囊囊的袋子,她不但带了衣服毛巾,还带了一些日用品,洗面奶、面霜都在,一样没落。她是真打算过去跟他住的。

陆繁走过来,朝她伸手,倪简十分自觉地把袋子给他了。

陆繁叫了出租车。

上车时,倪简抢先坐到了副驾驶。

出租车司机是个热情开朗的大叔,见他们俩人上车后都闭着嘴,没有一点儿交流,还以为这对小情侣吵架了,于是主动跟他们说话,试图活跃气氛。

“姑娘,这么晚了,你俩是刚看完电影吧,听说有个新出的搞笑片可好看了,叫什么……什么来着?”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说,大嗓门从前传到后。

可倪简这会儿正歪着脑袋望着外头,压根没看他,自然不知道人家在跟她说话。

司机等了好几秒,没见她说话,正诧异,后头传来男人温沉的嗓音,“我们没看电影,不清楚这个。”

司机“哦”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倪简,心想这姑娘脾气够大,跟自个男人闹矛盾都不搭理旁人了,这小伙倒挺稳重,可惜要受这姑娘气哩,不好弄。

半个小时后到了银杏路。

司机瞄了眼计价器,扭头对陆繁说,“三十五。”

话音刚落,眼前多了张粉红的票子。

倪简说:“师傅,没零钱,麻烦你找一下。”

司机愣了愣,刚伸手要接,就见后头的男人递来几张纸币,刚好三十五块。

这下司机有点懵了,不知道接谁的好。

倪简皱了眉,把陆繁的手推回去。

“车费我付。”说完,转头把钱塞给司机。

司机赶紧给她找钱,谁知翻了两遍发现没有五块的零钱了。他为难地看了看倪简,“这……”

这时,陆繁下了车,从车窗里把钱递进去,“把那还她吧。”

红票子又回了倪简手里。

回到家,倪简问陆繁:“我一共欠你多少了?我们把账清一下。”

陆繁正往阳台上走,听到倪简的话,停下脚步,回身看了她一眼:“不用你还。”

倪简摇头:“不行,已经说过了,结了婚你也跟以前一样,我不会给你增加负担,包括钱这方面。”她从袋里翻出钱包,抽出一沓放到桌上。

陆繁的脸冷了。

他两步走过来,拿起那沓钱塞回她手里。

倪简看到他漆黑的眼逼近。

“我是穷,但还不至于这样。”说完话,他去阳台拿了毛巾进了浴室。

倪简一个人站在客厅,盯着手里的一堆毛爷爷看了快一分钟。

她听不到他的声音,感受不到他说话的语气,但他的眼神,她看明白了。

他有点生气了。

倪简觉得,她刚刚大概伤了陆繁的自尊心了,虽然那并非她的本意。

陆繁洗澡很快,差不多十分钟就穿好衣服出来了。他把自己的脏衣服泡在盆里,拿到阳台上洗,全程没看倪简一眼。

倪简在沙发上坐着,目光落在陆繁身上。

又是那样的背影。

她看得心颤。

不能再看下去了。

倪简吸了口气,攥着手指站起身,在袋子里翻出浴巾和要换的衣服,去了卫生间。

陆繁在阳台的水池里洗完了衣服,晾好后走回客厅,开始铺自己的床。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

现在天已经挺热了,用不着被子,陆繁只在**铺了张凉席。弄好这些,他在**坐下来,给张浩打了个电话,说明天要晚点过去。

陆繁讲完电话,发现浴室里没有水声了。

他去房里插上电扇的电源线,摆弄了一番,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放好,又调好档级,试了试风力,然后才出去。

陆繁一出门,就听卫生间里“砰”的一声响,紧接着是乒乒乓乓的声音,像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在那阵乱七八糟的声响中,隐约听见倪简略带痛苦地叫了一声。

陆繁跑到浴室门外:“倪简!”

喊完才意识到她听不见,只好拍门。

浴室的门锁早就坏了,陆繁没敢重拍,他控制着力道,希望里头倪简能注意到门在震,答应一声。

但浴室里并没有什么动静。

陆繁沉默两秒,一把推开门。

小间里水气弥漫,花洒还在滴水。

倪简侧趴在湿漉漉的瓷砖地上,灯光下,**的身体白得晃眼。

这不是倪简第一次在浴室里摔倒了。

她咬牙趴在那儿无声地抽气,半边屁股疼得跟裂开似的,都两分钟了还没缓过来。

但她有经验,只要没摔着手臂和腿脚,都没有问题,毕竟屁股肉多,疼一会就能缓过来,大不了再青上几块疼个几天就没大事了。所以她很淡定地趴着,完全没想到陆繁会冲进来。

倪简一瞬间懵了,连痛得要死的屁股都忘了。

直到陆繁拿过浴巾裹住她的身体将她抱起来,她才猛然意识到一切。

她整个身体都在他怀里,隔着一条半湿的浴巾,他一条手臂圈着她的裸肩,而她摔得快要裂开的屁股坐在他另一条手臂上。

倪简浑身着了火似的热起来,耳后红透了。

陆繁动作极快地把她抱到房间,放到**,拉过被子盖住她。

“都有哪里伤到了?”他面容严肃,下颚紧绷着。

倪简睁着眼睛看他,好半晌没反应。

陆繁没了耐心,紧追着问:“有没有哪里痛得厉害?”

“……屁股。”

“……”

陆繁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又闭上了。他转身去外面找来她的衣裳。

“穿衣服去医院。”

倪简愣了愣,“不用。”

陆繁神色凝重地看着她。

倪简说:“真不用,就摔着屁股了,肉疼,骨头没事儿。”

“你怎么知道没事?”

“我常摔,有经验。”

陆繁皱着眉没吭声,过了会,似笑非笑地来了句:“你还挺自豪的?”

“……”

倪简最终没去医院。

陆繁似乎是被她的“经验说”说服了,也没再多说。他在家里找了找,翻到一瓶红花油。

倪简正在**揉屁股,看到他手上的瓶子,有点诧异:“这是什么东西?”

“消肿的。”陆繁递过去,“抹点。”

倪简接过,凑到鼻前闻了闻,皱起眉头:“这味道太恐怖了。”她递回给他,“我不抹。”

陆繁没接,“抹点。”他站在床边,低头觑着她,眼眸乌亮,眉间却有浅浅褶痕。

他的担心太明显了。

倪简微眯了眼,迎视他的目光,慢慢扬了眉,眸中兴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她勾了勾唇,缓慢而平淡地说:“要不,你帮我抹?”

陆繁没吭声,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倪简却笑了。

她说:“你害羞了?”

陆繁还是沉默,那双眼更黑了,紧锁着她,倪简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眼里是**裸的挑衅。又或者说,是挑逗。

就在上一秒,她做了一个决定。既然婚都结了,那么该尝的也可以下口了。

她知道,她对他是渴望的,用不着去分辨是身体的还是其他的什么。

倪简伸手捏着被单的一角,慢慢掀开。

薄被子被倪简一掀到底。

浴巾早就扯出来扔在一边了,她的身体无遮无掩地展现在陆繁面前,白皙细腻,玉瓷似的。

她直勾勾地望着他。

陆繁站在那没动。他从始至终盯着她的眼睛。

倪简突然伸手,揪住他上衣下摆猛地一拽,力气难得那么大。

下一秒,她的手臂楼上陆繁的脖子,舌尖从唇间溜出来,贴着他的下巴舔了一下,才冒头的胡茬刺着了她的舌,不痛,痒痒的。

她感觉到陆繁僵了一下,呼吸重了。

倪简正想笑,陆繁突然出手,捉着她的手臂将她从身上揪下来,再一提,两手一托,倪简的屁股就坐到了他的手臂上,整个人离了床。

倪简心一悬,两手猛地箍住陆繁的颈子:“你慢点!”

话音没落,就被陆繁一把丢到**,摔伤的那半边屁股痛得她一激灵。

倪简怒了:“陆繁,你他妈干嘛!”

陆繁紧闭着唇。

倪简更怒,撑着手肘起身,还没坐直,陆繁一条腿已经跪到**,伏身过去。

倪简挑了挑眉,猛地翻身压到他身上,对着他的肩咬下去,跟报仇一样狠。

陆繁痛得闷哼一声。

倪简咬完消了气,嘴从他的肩膀移到脖子,亲他的喉结,一下一下地舔,吃糖一样。胸前的两团柔软蹭到他的胸口。

倪简正舔得开心,双肩突然被扣住。

陆繁宽厚的手掌紧紧制着她,指腹贴着她的皮肤,一个粗粝,一个细腻。

倪简眯着眼看他,心腔里那东西跳得没了节奏。

她乌黑的长发垂下来,落在他肩颈上,戳人心的痒。陆繁手腕猛一用力,扣着她一翻身,两人的姿势换了。

倪简落了下风。她却不生气,扯着微红的唇笑出声:“行行行,让你在上面,高兴了吧?”

陆繁的眼黑得吓人。下一秒,倪简像只小猫一样被他拎着翻了个身,摁到**。

倪简还没反应过来,陆繁已经拿过瓶子倒了一捧油,全抹在倪简的屁股上。

刺鼻的怪味儿立刻漫了整间屋子。倪简皱起脸,差点没吐出来。

“你搞什么……”

刚要张口骂,屁股上的疼痛骤然加剧,倪简一抖。

陆繁用力揉按着她受伤的半边屁股,那力道绝对算不上温柔。没揉几下,倪简已经痛得哀哀叫了。

“陆繁!”她吼了一声。后头的话还没骂出来,屁股上又是一阵剧痛,倪简凄惨地叫了一声。

陆繁把手上的油都抹光了才收手,拉过被单盖住她。

倪简可怜兮兮地趴在那儿,嘴里哼哼唧唧,全没了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绮念,只顾着骂陆繁:“混蛋、大混蛋……”

陆繁像没听见一样,从**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听到倪简翻了个身,紧接着有气无力的声音传过来。

“走了?”

陆繁停步,转身看她。

她侧躺在那儿,脸朝着这边,颊畔泛红,大概是气的。她的眼睛带了些湿气,雾蒙蒙的。

陆繁不作声。倪简就那么盯着他看,上上下下全溜了一遍,几秒后,停在他的裤裆,接着挪回他脸上。

她扬着嘴角笑起来。

陆繁被她笑得心里发麻。

倪简张了张嘴,唇瓣动了几下。她没说出声音,但陆繁看明白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晌未发一言,转身走了。

倪简盯着关上的门,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屁股,油乎乎的。她嫌恶地皱了鼻子,拉过床单猛擦了几下。

门外,陆繁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五分钟,烟烧尽了,他吸完最后一口,摁灭,把烟屁股扔进垃圾桶,转身把上衣脱了,去了卫生间。凉水哗啦啦从头浇下,他仰起脸淋了一会,抹了一把眼睛。

第二天上午,陆繁没去修车,倪简起来时,他刚从外面回来,不知从哪儿弄了个空调,把它装在卧室里。他在那儿敲敲打打,倪简就在一旁看着,不说话,也不帮忙。

十几年没见,他已经练了一身的技能,好像什么都会做的样子。

陆繁弄完了,拎着工具从窗口下来,见倪简杵在那儿。

“去吃饭。”他说完自顾自地出去了。

倪简没说话,脚倒是老老实实地跟上他。

陆繁早上起得很早,买了新鲜的蔬菜煮了粥,还买了生煎,已经在锅里温了一个多小时。

倪简老神在在地坐在餐桌边等着他端出来。

陆繁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一盘生煎也摆上桌。

倪简没等他,毫不客气地先动了筷子,但她吃饭速度没办法跟陆繁比,到最后陆繁还是比她先吃完。

倪简吃好以后,跟以前一样收拾好碗筷去洗。厨台上粉色的炖锅很显眼,倪简扭头问陆繁:“这锅你挑的?”

陆繁正在擦桌子,闻声回头看了一眼,说:“不是,别人送的。”

倪简没看清他说的话,往外走了两步,站在门口:“什么?”

“别人送的。”陆繁说。

倪简眼尾一挑:“女的?”

陆繁已经转过头去了,听了这一句,又转回来,看了她一眼。

小窗外头的阳光透进来,她站在柔光里,纤瘦得像棵细竹,一半明,一半暗。她眼神凉凉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像是随口问了一句,对答案不甚在意。

陆繁点了点头。

倪简扭回颈子,视线落回那小炖锅上。

“真够粉嫩的。”她淡淡评价了一下,转身开始洗碗。

从厨房出来,倪简就进了房间,坐在**看手机,有一条新信息,是梅映天的。

“你再不跟Steven联系,他就要报警了。”

Steven是倪简的编辑,回国那天她丢了手机,邮箱也很多天没登过,她都要把他忘了。想了想,倪简用手机看了下邮箱,果然有一堆新邮件,全是催稿的。

倪简简短地给Steven回了一封。

她刚写完最后几个词,陆繁进来了。她抬起头,陆繁说:“我上午有时间,你看还缺什么,我出去买。”

倪简愣了一下说:“我跟你一起去。”

陆繁看了看她,“屁股不痛了?”

“……”

“腿又没断。”她冷下脸,白了他一眼。

“走吧。”陆繁转身,倪简站起来跟着出去了。

陆繁的摩托车停在楼下。倪简看了一眼,想起上次下暴雨他骑摩托车给她送画稿。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就是陆繁。

这辆摩托车已经很旧了,但陆繁把它收拾得很干净。

倪简问:“骑车去么?”

陆繁侧眸看她,眼神极淡:“你怕?”

“怕什么?坐摩托车吗?”

倪简轻笑,“除非你技术不好。”接着眯起眼睛问,“对了,你技术好么?”

陆繁没搭理她,掏出头盔递过去,倪简接下来戴到头上,大了,她摘下来,弄锁带弄了半天。

陆繁看不下去她笨手笨脚的模样,伸手拿过来给她戴上,埋头帮她收锁带。倪简微仰着头,眼前就是陆繁的下巴。

陆繁弄好了锁带,眼皮一抬就碰上了倪简的眸光。

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可他就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她此刻在想的事。她的眼神**却又坦**,好像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眼睛扒他的衣服。

陆繁心中腾着气却撒不出来。

倪简注意着他的表情,很快活,“不走吗?”

陆繁没说话,坐上车,倪简坐到他身后。车子一发动,她就抱住了他的腰。

倪简感觉到陆繁有一瞬的僵硬。她没松手。

摩托车从白杨树下呼呼地跑过,风吹过来。

陆繁带倪简去了兴元街,那里有大超市,还有专卖店,也有些外国牌子的东西。这条街陆繁以前来过一次,是陪张浩来给他老婆买礼物的。

陆繁指了指前面:“那几家都卖女人衣服。”

倪简抬眼看了看,淡淡说:“你还挺熟的?”

“来过。”

倪简“哦”了一声,睨着他,“跟女人来的?”问完,又觉得没意思,摇头说,“算了,我不缺衣服,我们去超市。”

她抬步走了。

陆繁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跟上去。

倪简选了很多厨房用品,比如清洁剂、消毒剂、清洁球什么的。陆繁推着车,看她拿的东西,问:“你这是要洗一辈子碗?”

倪简眼角扬了扬:“你想我给你洗一辈子碗么?”她目光温淡的觑着他,但没等到答案,因为陆繁转过了身。

他身后,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那。

倪简站在一排钢勺子边上,看陆繁跟那女人说话。陆繁背对着她,倪简看不到他说的什么,但那女人说的,她全看见了。

“……今年台里还要做那个系列的专题,过阵子大概又要去你们队里了。”

“是啊,采访的还是我,摄像换人了,原来跟我搭档的陈哥你还记得吧,他现在去北京一家电影公司了……诶,那是谁啊,没介绍呢。”

孙灵淑瞥向倪简。

陆繁转过身,倪简的目光从孙灵淑身上收回,移向他。

陆繁指着孙灵淑:“这是孙记者。”

倪简没什么表情,孙灵淑走过来,与陆繁并肩站着,对倪简笑了笑:“你好,我是孙灵淑,市电视台记者。”

倪简回她一声“你好”,看见陆繁微侧着头朝孙灵淑动了动嘴唇,她的眼睛眯了眯。

另一边,孙灵淑听了陆繁的介绍有点惊讶,“怎么没听说你有妹妹?”

陆繁说:“以前邻居家的。”

孙灵淑笑起来,“不是亲妹子啊。”

陆繁没应声,倪简淡淡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回孙灵淑脸上,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叫倪简。”接着对陆繁说,“你们聊,我去找瓶醋,吃生煎要用。”

陆繁和孙灵淑说了几句话就去找倪简了。

倪简还在挑醋。陆繁推着车过去说:“拿黑醋吧。”

倪简走在前面,陆繁推着车跟在后头,倪简选好东西就丢进去,不像之前挑清洁剂那样也问问他的意思。

结账时,倪简要了个大的购物袋,低着头把东西一件件装进去。收银员问现金还是刷卡,陆繁掏出钱,倪简看也没看,从包里找出卡递给收银员。

结完账,倪简拎着一大袋东西往外走,陆繁走上去:“给我。”

倪简就像没听到一样,绕过他继续走。

陆繁扯着她的手腕把袋子接过来。他的手劲大,倪简又较着劲儿,这么一扯,她那细得没一两肉的手被捏得生疼。

倪简的脸黑了。

陆繁的脸色也不好,“你闹什么?”

“我闹什么了?”倪简一边揉手腕,一边歪着脑袋看他,脸冷,眼也冷,嘴角却是笑着的,“我这么乖,你哪只眼看见我闹了,嗯?”

陆繁沉目扫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超市大门。

倪简在原地站了一会,嘴边的笑慢慢消失,她低头盯着脚尖望了几秒,抬头朝外走。

门外,陆繁站在摩托车边抽烟。倪简走过去,二话没说,坐上后座。

一支烟抽完,陆繁跨上车。

这一上午,他们再没说过话。

下午,陆繁去张浩那儿修车。小罗看到他,凑上来:“陆哥,你最近咋回事?不是迟到就是早退的?上个月就这样,这个月又是,你都忙啥呢。”

陆繁说:“有点事。”

“啥事?”小罗说,“你那消防队还加班呐?”

“不是,是私事。”

“私事?”小罗挠挠脑袋,突然睁大眼睛,表情带了点震惊和兴奋,“陆哥,你该不会是相对象去了吧?”

陆繁拍拍他的肩:“别乱说,做事。”

小罗嘴里应了声“哎”,好奇的神色怎么都掩不住。

过了会,张浩来了,看到陆繁,也是一番关切的询问,末了劝道:“要我说,你那队里的活儿辞了吧,反正也不是正式的,你看看你那一天天的,跟人正规战士一样累,还危险,可这好处是真没有,图啥呢?不如另外找个活计,以你那车技,不玩赛车也能给人大老板做专用司机了,再不济,天天到我这儿来修车,挣得不比那多?”

陆繁没吭声。

张浩看他这样,叹口气:“你这人,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么倔呢。咱俩这关系,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也算是真兄弟了,我说话直,你也清楚,不是说你这工作不好,救人救火都是好事,但你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不说别的,单说这终身大事,咱俩同年,我这儿子都打酱油了,你还这么单着也不是事儿,现在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势利,你要是挣钱少了人家都鼻孔对着你,这都是现实问题,得考虑!”

陆繁皱眉:“我不去了。”

“去去没坏处,”张浩劝他,“你不要整天这么闷着,除了队里就是家里,要不就是在这修车,这天底下哪有送上门的媳妇?”

张浩说到这里连叹两口气,陆繁却不知怎的想起了倪简。

她这会儿不是睡着就是在看电视吧。不知还在不在生气。

停了几秒,陆繁说,“真不去了,没时间。”

“怎么没时间?我放你假,工资照发!”

“不是因为这个。”陆繁顿了顿,说,“倪简回来了。”

张浩一愣,有些懵:“倪简……倪简是谁?”

陆繁说:“我以前的邻居。”

怔了两秒,张浩哦一声,一拍大腿:“就那个小聋子啊!”

陆繁这么一提,张浩彻底想起来了。

倪简嘛,陆繁那个小简妹妹啊,老背着个小红书包站门口等陆繁的那小丫头!

“卧槽,你跟她还有联系呐?”张浩吃惊道,“她回来……从哪回来的?”

“美国。”

“原来是去美国了啊。”张浩似有所悟,“所以你是要陪她?”

陆繁:“嗯。”

张浩笑起来,“这有什么关系,刚好你带她一起来玩啊,我还想见见她呢,小时候那丫头可乖了,怪可爱的。”

张浩想起更多的事情,语气有些兴奋了,“诶,记得不,我还逗过她,她还喊过我哥哥哩。就这么说定了,大后天,你带她来!”

陆繁没来得及考虑,就有人来把张浩叫走了。

张浩临走前不忘嘱咐,“带小简妹妹来,别忘了!”

张浩的身影堪堪消失,那头洗车的小罗丢掉管子奔过来:“陆哥、陆哥,谁是小简妹妹?是你相亲的对象不?”

陆繁捏了捏眉心,走过去冲着小罗的脑勺敲了一下:“水漫成河了,去洗车。”

小罗扭头一看,嗷一声,飞奔回去。

傍晚,陆繁骑摩托车经过银杏路的农贸市场,停下买了点菜。

到紫林小区门口时,看见个人。

陆繁怔了怔。

那人也看见了他,迎面走来。

陆繁把摩托车停好,拿起车筐里的鱼和青菜走过去。

“程阿姨。”

程虹抬头看了看他,保养得当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转瞬便消失了。她的表情恢复如常,淡漠冷静。

“难得你还认得我。”程虹唇扯了扯,笑意也仅止于此,“陆繁,阿姨有几句话要跟你谈,咱们到那边去。”

程虹指了指不远处,小区里唯一的一张长凳在那儿。

陆繁跟着程虹走过去。

程虹坐下了,他没坐。高大的身影笔直地立在落日余晖中,他手中拎了个袋子,里头的鱼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