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徐戈定定看着陆晟,他移开视线,又对其他人发布命令。徐戈全没听清,她的大脑处于混沌状态,她抿了抿嘴唇,空气干燥,让她嗓子发硬发干。

会议结束,所有人离开,徐戈也收拾文件起身。

“徐戈。”

徐戈脚步顿住,突然就没有了着落,整个人像是踩在棉花上,虚得她几乎站不稳。徐戈咬了下嘴唇,心乱如麻,回过头看陆晟,视线一片模糊,“啊?”

“把手上工作交给刘洋。”

徐戈的心似乎被攥紧了,让她喘不过气,她点头,“我知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徐戈走出会议室,她往办公室走的时候遇到了刘洋,刘洋拍了下她的肩膀,“陆队可能看你太辛苦,别想太多。”

徐戈抬起头直视刘洋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不是。”刘洋提高了声音,面色严肃下来,“徐戈,我从来没这么觉得,我也没觉得你做的不好。陆队这个决定,我们都觉得意外,可我们得服从命令,对么?”

徐戈扯了下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哦。”

转身要走,刘洋追上徐戈,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你跟陆队——出问题了?”

徐戈大脑一片空白,她跟陆晟?昨天才睡过。做过最亲密的事,在昨天,她以为陆晟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今天陆晟就把她给踹了。

徐戈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刘洋已经明白过来,又觉得陆晟太渣了,皱了眉头,“公私分明,他这么做不对吧!”

“可能我就是做的不好。”徐戈说,“交接工作,陈静雅现在很危险,得尽快找到陈静雅,都别耽误时间。”

刘洋看看徐戈的背影,叹口气,追了上去。

时间到了十一点,手上的工作终于整理完毕。徐戈前一天没睡好,按理来说是挺困,可她现在大脑却非常清醒。她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电脑屏幕,屏幕渐渐暗了下去,她把脸埋在手心里深吸一口气。

手心潮湿,徐戈哽咽,情绪就崩溃了。她一直很努力,努力去做好工作,她想让别人看看自己什么都行,什么都能做好。

陆晟这个决定狠狠砸在她的心脏上,太疼了。

她所有的努力在陆晟面前,不过是得到了一句你应该去做更适合你的工作。不应该留在专案组,不应该去接触那些案件。

徐戈拼命的压抑住情绪,不让声音泄露出丝毫。

心脏狠狠的抽疼,徐戈深吸一口气,把手放下。外面有脚步声,她连忙擦干净脸,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徐戈?”

郑旭的声音,徐戈调整好呼吸,抬起头,“郑哥。”

“没走?”

“马上就走。”徐戈脸上火辣辣的烧,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郑旭换上了警服,是全副武装的装扮,“路上注意安全。”

“好,我先走了。”

徐戈从单位出来,她始终没有勇气给陆晟打电话,质问他为什么。她握着手机,紧紧的握着,手机坚硬的外壳刺的她皮肤生疼。

徐戈想不通,也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让陆晟厌烦了?

头疼欲裂,徐戈招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停下,她坐上车靠在座位上,掐了掐眉心报下地址。车开了出去,漫长的沉默,徐戈转头看向窗外。

C市的晚上非常安静,空****大街没有行人。徐戈把脸靠在车窗上,像是回到了妈妈去世的时候,她一个人,无依无靠。

————

监控屏幕的光照亮了办公室,陆晟点了一根烟,尼古丁让他清醒,冷静的面对现在的局面。

电话响了起来,陆晟拿着电话站起来走向窗户,接通电话。

“我是陆晟。”

“我查到一个人,钱辉,他曾经是夏侯玉的病人。”那头传来声音。

蓄了一截的烟灰随着陆晟的走动掉落在地上,他又抽了一口烟,把剩余的半截烟按进了花盆里。

钱辉——杀死陆晟父母的凶手。

陆晟曾经办过一个强奸案,案犯就是钱辉,他被判了五年,这是一个普通的刑事案件,没有什么特别的。

如果不是父母遇害,陆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他就那么恰好的出现,开车撞死了他的父母。

抓捕的那天,钱辉语出诡异:“害死你父母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他笑了起来,目光疯狂,“你能拿我怎么样?不过是交通肇事罪,能判我几年?”

不远处火车站的钟声响起,瞬间钱辉的脸色就变了,他从偏执的疯狂变成了怯懦惊恐。他看到陆晟手里的枪,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跑,而陆晟,当即压下了扳机。

陆晟为什么开枪?怕钱辉跑了?怕他再伤人?交通肇事罪,最高不过十五年。

钱辉当场死亡,陆晟被停职接受调查。他没有重大过错,钱辉身上有刀,不远处就是火车站,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开枪击毙,听上去似乎很合理。

只有陆晟一个人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十五年,太便宜他了,两条命还换不了他一条命么?

他的内心匍匐着一头黑暗怪兽,伺机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万劫不复。

“夏侯玉和我们这边有合作,他是犯罪心理专家,帮我们办过大案,他跟钱辉接触合理合法,你还在查那个案子?”电话里的声音传过来,“不是已经结束了?”

“想到一些事。”陆晟说,“我想再看看。”

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的人说道,“行,我明天发给你。”

挂断电话,陆晟把手机压在窗台上,他静静看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天阴的很重,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沉甸甸的黑暗铺天盖地压了下来,令人喘不过气。

钱辉和夏侯玉有接触。

陆晟在停职期间接受心理辅导,他是一名警察,办案的时候代入了私人情绪。夏侯玉是心理医生,也是陆晟的朋友,那段时间他接触最多的就是夏侯玉。他从夏侯玉那里知道的更多的是关于心理的犯罪,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夏侯玉。

催眠,钟声,清醒。

这是一条完整的线,设置特定的时间让钱辉清醒,借陆晟的手杀死钱辉。钱辉恨陆晟么?恨是恨,但不会恨到去杀人。谁更恨呢?夏侯玉出车祸的时候陆晟在现场,他的父亲是陆晟抓进监狱的。

凌晨五点,外面下起了雨,陆晟又点了一根烟。白色烟雾升起,融进空气中,窗外的雨滴凶猛,重重砸在地面上溅起无数的小水滴。

他闭上眼,这条线渐渐清晰。父母的死,连环杀人案,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方向。如果真的是他,陆晟又该怎么办?

这世界上有没有完美的犯罪?

有。

什么?

当时夏侯玉没有回答,现在,也许他给了答案。他们的较量,从没有结束。

天亮了,雨还没停,陆晟把烟头按灭扔进了花盆里,转身走出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陆晟拿出手机接通,“我是陆晟。”

“陆队,你要的材料我找齐全了。”

“送过来吧,我在办公室。”

“好。”

挂断电话,陆晟转身走向办公室,他冲了一杯速溶咖啡。黑咖啡,十分的苦,陆晟喝了一大口,微微蹙眉。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到林峰走了进来,“陆队,都找全了。”

“嗯。”陆晟拉开椅子坐下,林峰放下电脑也坐下,说道,“数额非常庞大,我用排除法只留下性侵多人案件。”

“再缩小范围,定位到C市。”

“那就只剩下两个案件,一个是已经去世的沈庆洲,另一个叫周海成。这人是个小卖部老板,强奸了两名女孩。家长报警,周海成被判了十年。”

“查周海成。”陆晟坐直。

“我已经打电话给州县,马上传过来。”

“他有儿子么?”

“有。”

陆晟放下杯子,“这个人在C市监狱?”

“没有,已经死了。”

陆晟抬头,林峰解释道,“这个人的死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审判之后他就被检查出肝癌,死的干脆利落。”

“查他儿子。”

林峰一边敲击着电脑,一边说道,“他有个儿子叫周泽,二十九岁,常住B市。啧,是个熟人,前段时间他的继父去世过来报警,就是火葬场那个案子。”林峰见过周泽,他看到周泽照片就想起来了,“那个人看起来挺文气,不像是会犯罪的样子。”

“什么职业?”

“个体户,他在B市有一家酒吧,自己做老板。”

“名下有车么?”

“有。”林峰说着,电脑响了一声,他把电脑转向陆晟,“州县那边把材料传了过来,你看看。”

陆晟迅速浏览完周海成的案子,拧眉站起来,面色沉了下去,“控制周泽。”

徐戈迷迷糊糊的睡着,梦里她站在悬崖边缘,脚下万丈深渊,她惊恐万分,想要逃离却发现脚下石块摇晃,站立不稳。黑暗中走来一人,徐戈看清那是陆晟的脸,刚要开口他就把自己踹入深渊。

徐戈猛然清醒,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昨天忘记关窗帘了,刺目阳光照射进来。

梦醒了,没有陆晟,也没有深渊。徐戈掐了掐眉心,到底还是她自作多情了。

刷牙洗脸换衣服出门,时间到了七点四十。徐戈没有骑车,她走出小区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就报了地址,打开手机刷今天的新闻。

车厢内很安静,车子启动。徐戈百无聊奈,想了想,在小群里发了张表情,发完就后悔了,昨天陆晟当众给她难堪,现在找存在感只会尴尬。

徐戈立刻把消息撤销,撤销之后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挠挠头,心脏似乎被无形的手攥着,让她压抑得喘不过气。抬起头看向驾驶座,刚要移开,目光突然顿住,“是你?”

天气这么热,开车的男人居然还戴着手套,穿着长袖衬衣,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徐戈一眼,点头,“徐警官。”

是周泽,徐戈很意外,视线落到行车证上,才反应过来昨天为什么会觉得那辆出租车熟悉了。那是周泽的车,徐戈见过。

周泽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到底是哪里不对?徐戈有个很奇异的念头,一闪而逝,没抓住。

“需要开空调么?”周泽询问。

徐戈看了看窗外,摇头,“不用了。”

昨晚应该是下雨了,今天温度降了下去,车窗半开,凉风吹了进来。

车厢内很安静,前方红灯,车停了下来,徐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他们的群里没有陆晟,再尴尬能尴尬到什么地步?

群里沈倩回复一条信息,“徐哥,你撤了什么?”

“没什么,其他人呢?”徐戈按着手机迅速回复。

“抓人去了。”沈倩的打字速度也非常快,几乎是在徐戈发出去的下一秒就跳出来了。

“抓人?”

“杀人狂魔有线索了,你不知道?”

徐戈一懵,她什么都不知道,按着手机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昨天陆晟就把她踢出来了,徐戈胸口闷着一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把手机装回去。

又看向了驾驶座位,前面的灯已经变了,可车还堵着。

“堵车了么?”徐戈顺口问道。

“可能吧。”周泽变换了坐姿,身子依靠在车窗上,抬手按着下巴上。一瞬间,他手腕上的血痕就从徐戈眼前闪过,有四五厘米,像是指甲刮的。

徐戈拿出手机看时间,时间已经到了八点,今天是要迟到了。

“你——家人还好么?”

“挺好的。”

徐戈继续往周泽身上看,女朋友抓的?车前方挂着一个小的玩偶,还有一个挂件,里面好像是一张照片。徐戈注意力落在挂件上,表情顿住。

“你是C市人?”周泽突然转头看过来,徐戈收回视线,表情恢复自然,笑着摇摇头,“不是。”

周泽的目光落在徐戈的脖子上,他的喉咙吞咽,他移开目光。

“你老家哪里的?”

“B市。”照片上的女人她见过,昨天在王中建家楼下,她和王中建关系暧昧。王中建涉嫌放火,和他有没有关系?

凶手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长相不会令人讨厌,出租车司机。陆晟要林峰查那些性侵案件,特别关注性侵多名少女案件。

凶手不是沈琦,模拟案件。周泽也没有父亲,他的母亲为钱嫁给了一个臭名远扬的老光棍,他亲生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徐戈本能的去摸后腰,没摸到枪,她昨天就把枪交回去了。

“你家是C市的?你说话没有C市口音。”

“老家是州县,很早就去了B市打拼,在C市的时间不多。”前方的车辆还没有动的意思,周泽似乎有些焦躁,他本能的拿手去刮嘴唇,快要碰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什么,便把手放了下去。电话铃响了起来,周泽拿起手机接通。

“警察找到你了。”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周泽抬起头从后视镜里对上了徐戈的眼睛,他的表情很快就恢复如常,嗯了一声,放下手机。

徐戈低下头,拿出手机发信息给沈倩,“查查周泽这个人,尽快。”

信息发送出去,周泽回头,“前面好像堵车了,绕道行么?”

“好。”

徐戈盯着周泽出租车上的行车证,“许可证不是你的名字?”

“还没来得及过户。”周泽打了一把方向,车子渐渐往外面挪,“是违法了么?”

“是违法。”徐戈观察着周泽的表情,他变的很快,双手握着方向盘,笑的憨厚,“那我认罚,送完你去领罚单。”

“你是单亲?”徐戈又追问。

车还没挪出去。

周泽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一脚踩下了刹车,徐戈差点撞在前排的座位上,她坐稳后扶着座位后背。

沈倩给徐戈回了两条信息都显示发送失败,她以为没话费了,打开网页交了话费,依旧发送失败。

徐戈怎么突然让她查周泽?怎么回事?

顶着满头问号,沈倩往档案室走,迎面就撞上陆晟郑旭他们几个正装大步走过来,外面警笛声大响。

人抓到了么?沈倩看这架势没敢问,刚要避开往外面走。

“沈倩。”

“到!”沈倩立刻立正站直,“陆队。”

陆晟停下脚步,看了沈倩一眼,“开会。”

沈倩愣住,还没反应过来,陆晟他们几个已经大步走了。她眼疾手快抓住刘洋,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抓人,重大案件。”刘洋面色凝重,“换衣服吧,马上要出现场。”

查人事小,命案事大。

沈倩到会议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满满当当,局长也坐在其中,大屏幕上一张照片一个名字。

沈倩看清楚名字内容,脑袋嗡的一声。

“沈倩?”

“你见徐戈了么?”沈倩一把抓住刘洋的胳膊,抬起头。

刘洋摇头,“没见,怎么了?她今天可能不会来单位吧。”

因为沈倩的声音很大,陆晟也看了过来。

“糟了!徐戈跟周泽在一起。”沈倩说着就急匆匆把电话拿出来,“她一定跟周泽在一起才让我查这个,徐戈没来单位,她从哪里知道周泽?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在一起,对吧?”

周泽,周泽!

电话被拿走,沈倩抬头看到陆晟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沉默着拿出沈倩的电话翻到通讯录找徐戈的电话。

“哪个?”陆晟问沈倩,嗓音沉的发哑。

沈倩也吓到了,翻着手机找到徐哥,递给陆晟。陆晟连忙打过去,电话是暂时不在服务器。

“发生了什么?”局长问道。

“徐戈可能跟嫌疑人在一起。”陆晟把手机还回去,走向会议室中间,“周泽的住处洗手间发现了血迹,经检验属于陈静雅。他有一辆出租车,绿色捷达,车牌号YC3X7。尸体可能在车上——”陆晟的声音突然卡住,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把徐戈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

那个人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给陆晟致命的一击。钱辉死的时候,他说父母的死是因为陆晟。那个人只是想要陆晟付出代价,所以他在陈法医那里知道背后的人是夏侯玉后,他就想把徐戈安排的离自己越远越好,他怕了。

所有人都看向陆晟,他握着材料的手有些抖,短暂的沉默,他继续说下去,“全城封锁,各个路口拦截。”

————

“你女朋友脾气很火爆嘛?”徐戈笑着问道。

“我没有女朋友。”周泽终于把车挪到了另一条车道上,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徐戈一眼,目光暗下去。

“没有女朋友?”徐戈看向他手腕上明显的抓伤。

“嗯。”

“你什么时候回的C市?”徐戈继续问。“走哪条路?长安路么?”

“今年三月。”周泽抿了抿嘴唇,神情紧绷。“嗯,长安路。”

他熟悉C、B两市,年纪三十左右,长相是人畜无害的类型,太巧了,不会这么巧合吧?

“你在B市做什么工作?”徐戈一边问,一边打开手机,沈倩怎么还没把信息发过来?她干什么呢?

视线上移,无信号。

徐戈一怔,另一只手摸到了后腰的手铐。他已经察觉了,他车上应该有信号屏蔽器,不然在市区不可能没有信号。

徐戈抬起头,装模作样说道,“这里信号不太好。”

迅速搜索车厢内,透过储物盒的缝隙看到了屏蔽器,他果然有问题!

周泽没有回答,徐戈坐直,说道,“前面停车。”

“还没到呢。”

“我今天不想去了。”徐戈说,“就在这里停车吧。”

汽车行驶中做什么事都太过危险,徐戈不能让无辜老百姓蒙受这样的灾难。即使周泽不是连环杀人案凶手,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太巧了。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周泽没有停车,反而踩下了油门,加快了车速。城市的道路,他已经跑到了时速八十。

“停车!”

徐戈吼了一声,周泽嘴唇紧抿,双手扶着方向盘只看着前方。徐戈是来抓他的么?一定是,警察盯上他了,她是警察。

“我最后说一遍,停车。”徐戈已经冷静下来,她脑袋里计划着接下来的步骤,前方是人行横道。她猛一抬头,车子横冲出去。

徐戈已经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扑上去就要抓屏蔽器,眼前亮光一闪。徐戈迅速避开,刀锋贴着她的胳膊划过去,徐戈身子后仰摔回去,也拿到了屏蔽器。她关掉屏蔽器,车子急刹,巨大的惯性让她往前冲去,脑袋撞在座位上。

哐的一声巨响,徐戈还没爬起来,只觉得后颈发寒,她侧身避开脸撞在车窗上。匕首落在椅子靠背上,徐戈来不及做其他动作,车厢内空间实在太小。她反手就把手铐甩了过去,周泽万没想到在这个急迫的时间内她还能做出反抗,要躲已经晚了,肩膀上结结实实捱了一下。

徐戈扑过去右手肘狠狠顶向周泽,人也摔向了前排,顺势就用手铐锁住了周泽的一条手臂。徐戈在学校的时候散打成绩一直很好,同级男生都没几个是她的对手。

脖子突然一疼,徐戈抓住他的左手看到了一根针管。远处警笛声越来越近,徐戈把另一只手铐也锁在了他的手上。

“周泽——”声音卡住,她的脑袋开始发懵,周泽给她注射的东西起作用了,徐戈一时反应不过来,她眨巴下眼睛,下一瞬间就被周泽踹了出去。徐戈摔在副驾驶上,周泽露出了狰狞的面容来。

“臭娘们!钥匙呢?”

徐戈扯起嘴角迅速转身挥手,钥匙就从后面没关的车窗扔了出去,周泽倒是没想到徐戈还有力气。又一脚踹过来,徐戈侧身避开,到底动作还是迟缓了,被踹在腰上她扑到车门上,没拉开车门。她的电话在后面响了起来,大概是刚刚的缠斗手机摔了出来。

警笛声近在咫尺,周泽来不及修理徐戈,发动汽车撞开前面的车,有人尖叫。他不管不顾,踩下油门直冲——没出去。

徐戈扑过来用尽力气拉上手刹,手也扯到了方向盘。不能让车再开出去,他这么疯狂,会死更多的人。

“松开!”周泽的手活动范围有限,毕竟还拷着手铐,他一拳砸向徐戈。徐戈现在浑浑噩噩,脑袋全是懵的。身体不听使唤,她用尽全力冲过去一头撞在周泽的下巴上。打开了车锁,肚子上忽然一凉,像是被锐器划破。徐戈还抓着周泽的衣服,她眨巴下眼睛。驾驶座车门打开,她抱着周泽摔了出去,周泽脑袋撞在水泥地面上,也松开了刀柄。他恍惚了几秒刚要爬起来,徐戈拔出身上的刀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数名特警冲上来,徐戈的意识越来越淡,甚至感觉不到疼了。

陆晟抱着徐戈,死死捂着她的伤口,有大量血顺着他的指缝争先恐后涌出来,水泥地面很快就染成了红褐色。

“叫救护车!”陆晟抬起头,也不知道朝谁说,“快叫救护车。”

“徐戈怎么回事?”林峰和陆晟是同一时间到达现场,他有些懵。

“已经这样了是怎么回事?”陆晟吼了一声,眼睛通红,“让医生来!”

林峰拿出手机打电话,眼睛盯着徐戈。她软绵绵的倒在陆晟怀里,浑身是血,白色衬衣被血染得鲜红,十分刺眼。

从打电话到医生到不过几分钟时间,陆晟却觉得过了几个世纪,他的大脑不能思考,他只盯着徐戈,什么都听不到。

一直到徐戈送进急救室,陆晟才被推出去,他有些茫然的站在走廊上。

刀离心脏位置非常近,而徐戈又贸贸然拔刀,简直是雪上加霜。陆晟等在手术室外,他静静看着头顶的灯。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是在医院。

白色的墙,白色的灯,白色的床单。他们静静的躺着,再也不会说话不会笑。

现在又轮到了徐戈,他的爱人,生死未卜。

陆晟把脸埋在手心里,他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信仰,可现在,他祈求上帝别带走徐戈。

漫长的时间,有人走了过来,“陆队。”

陆晟转头看过去,林峰站在面前,“徐戈会没事的,她命大,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陆晟没有说话,林峰递给陆晟一支烟,“会没事的。”

陆晟没接。“找到陈雅静了么?”

“没有,车后备箱发现陈雅静的头发,周泽应该把人转移走了,可他什么都不说。”

理智告诉陆晟,他必须马上从痛苦中抽离,案子紧迫,他不能浪费时间。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还是不够理智。

“再审,找找他的住处,他母亲的住处。”

林峰看了看陆晟,又看手术室门口,“陆队,要不我在这里盯着?”

陆晟沉默。

林峰也觉得挺为难,他也担心徐戈,可工作就是工作。虽然周泽抓住了,可陈雅静还没找到,万一陈雅静还活着呢?

“我跟徐戈认识这么久,发生这样的事,我能理解。可她用命抓到的周泽,再有点意外,是我们所有人的遗憾。”

漫长的沉默,陆晟抬起头,“一年前,我父母就这么走了。”

林峰没见过陆晟这样,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

“现在。”陆晟声音低沉沙哑,是很疲倦的神情,“我不想让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没了。”顿了很长时间,陆晟说,“我只有她了。”

林峰张了张嘴,现在说什么都残忍。

“防着点,别让周泽自杀,我缓一缓。”

他没有徐戈想象的那么好,他就是凡夫俗子。他也会怕,也会不知所措。他做不到现在放下徐戈去工作,他做不到。

他太累了,他想停下来歇一歇,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背后的凶手,不去想那个躲在阴影里的恶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天黑了。

手术室门终于打开,陆晟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

“人暂时抢救回来了,万幸没有伤到心脏,再观察两天,如果醒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陆晟是第二天早上见到徐戈,她醒的短暂,并没有说话,很快就昏睡过去。

陆晟一颗心落回去,这才想起来通知徐戈的父亲,徐富春是十点半到的医院,看到徐戈这样劈头盖脸就骂。骂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陆晟,“你是谁?”

“陆晟,徐戈的男朋友。”

徐富春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盯着陆晟上下打量,目光复杂,“警察?”

“嗯。”

徐富春脸色难看,哼了一声。

十一点,林峰打电话过来,陆晟下楼接通电话,“我是陆晟。”

“还没找到。”

“我马上回去。”

还没找到陈雅静,周泽什么都不说,他从今来就保持着沉默。

陆晟坐上车的时候扫了眼后视镜,算是知道徐富春为什么目光复杂了,陆晟现在糟糕的没法看,胡子拉碴一身血,眼窝发黑,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徐戈男朋友。

陆晟到单位是十一点半,他去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洗了把脸,不那么狼狈才走向办公室。林峰刚从审讯室出来,看到陆晟摇摇头,“还是什么都不说。”

“他的通讯录查了么?”

“最后一个通话是个临时卡。”

“查查对方的大概位置。”

“好。”

陆晟接过资料进入了审讯室,周泽抬起头看了过来,一脸的麻木。

周泽垂着头,脖子上白色绷带十分刺眼,徐戈划的。

陆晟没有立刻问话,他翻出周海承的资料走过去放在周泽面前,“认识么?”

周泽看了一眼,脸色骤然就变了,抬起头狠狠瞪向陆晟。陆晟继续往下翻,语气平淡,“觉得羞耻?不想看?你的父亲是禽兽——”

“他没有!”周泽进来警局说的第一句话,他情绪很激动,受椅子限制,只能跌坐回去。陆晟目光冷淡,继续翻下面的材料,“你知道她们现在在什么地方么?”

周泽的目光冰冷似蛇,盯着陆晟。

“一个女孩去世了。”陆晟继续翻,“她叫焦海润,在被侵害一年后,突然割腕自杀。青春年华就这样戛然而止,人生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周泽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

“当时,你也是受害人。”为什么那些受害人身体里没有**?因为周泽本身没有性能力。他因为父亲的案件遭到谩骂与伤害,造成严重创伤,无法正常人道。警察搜查周泽家,果然发现了大量替代用具,他用那些东西虐待女人寻求心理刺激。

“你报复的是谁?”陆晟说,“是那些无辜的受害人?”

“不是!”周泽猛地抬头,“她们诬陷我爸爸,她们害死我了爸爸!他们诬陷,我爸爸是无辜的,我们全家都是无辜的!你们警察,对!是你们警察和他们串通一气诬陷我爸爸!还害死了他。”

“无辜?”陆晟盯着周泽看了一会儿,走回去坐下,“他这么伤害焦海润,真无辜。”

耳机里响起局长的声音,“怎么回事?嫌疑人情况很不对。”

陆晟蹙眉,注视着周泽,大约有一分钟,他扔了耳机站起来转身出去。

“哎陆队?”

陆晟大步走向隔壁监控室,他推开门进去看到了局长,陆晟掐了掐眉心,点了一根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狠抽了一根烟,“他有精神疾病。”

局长也皱眉,“精神疾病?不是吧?精神分裂么?”

“有人恶意引导把沈琦的经历灌输到他的大脑里。”陆晟脸色难看,他知道是谁,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让他以为自己是沈琦。”

“幕后还有凶手?”

陆晟抬手压在额头上,“嗯,是个心理医生,擅长心理战。”

局长听的一头雾水,半天才消化这几句话,“你是说案件都是这人在背后指挥的?”

“嗯。”

“指挥他杀这几个女人?难道是沈琦?他最恨这几个受害人了。”

陆晟算是知道这位局长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升了,这个理解能力基本上能在这个位置干到退休了。

“沈琦不能做出这样的凶杀案。”陆晟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周泽,他把头埋在手心,面色不愉,“突破口还在周泽身上。”

陆晟再次进入审讯室,周泽垂着头看地面,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她在什么地方?”

周泽不说话,指尖抖了抖,随后攥紧。

陆晟偏头和身边的刘洋低声说了句,刘洋起身出去,房间内只剩下陆晟。“那个女孩叫什么?”

周泽抬起头看向陆晟,脸上闪过迷茫。

“十年前,以陈静雅为首的四个女生诬陷导演猥亵,害他们家破人亡。对,就是你以为的自己,你知道他是谁?你见过他么?”

周泽的神情复杂,他只知道恨,恨谁呢?他需要为自己的父亲找一个理由,让父亲不那么面目可憎,这样就能找到发泄的途径了。

“你患过心理疾病,你的治疗医师是谁?”

周泽抬起头盯着陆晟,目光阴沉。

陆晟没有再逼问,直视周泽。

漫长的沉默,周泽喉咙滚动,抿了抿嘴唇,“我就是他。”

周泽一脸的麻木,他发现不对了,可他现在该怎么做?精神病是可以逃避法律的制裁,不然他只有死。

周泽很聪明,他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他听到了声音,面前的警察看的出来,他们会选择什么样的办法来对付自己?来的人可能是心理专家,可能——

“阿泽——”

周泽愣住,倏然抬头看到了满脸泪的母亲。他的脑袋木住,傻傻看着母亲。

“阿泽,你告诉妈妈,你告诉妈妈事情不是你做的!”她想要往周泽这边走,被刘洋拦住,她脚下踉跄一步就跌在地上,刘洋连忙去扶。

周泽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他赤红着眼睛吼,“你别碰她!”

刘洋一怔,立刻回头看陆晟,陆晟示意他先别碰,刘洋就站在旁边。周泽母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抹着泪,“你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啊,你什么都没做,你是乖的孩子,你——你怎么会杀人!”

周泽跌坐回去,低头紧抿着嘴唇。

陆晟递给刘洋个眼神,让他把人带走。刘洋就强行扶起周泽母亲,周泽又看了过去,挣扎着想从椅子里出来,情绪复杂。

周泽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老师家长眼里的乖孩子。如果高中没有发生那件事,他应该会考上优秀的大学,做一名医生。对,周泽的梦想一直都是做医生。可一切,都在父亲犯事的那年被毁了。

周泽把脸埋在手心里,深吸气,泪滚了出来。

“为什么要取出她的子宫?”史燕案,尸体被凶残的划开肚子。

“她不配做一名母亲。”周泽咬牙,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她不配生孩子。”

“你说你的母亲么?”周泽猛地抬头,陆晟目光很平静,“你父亲去世不久,她便找了个男人。”

“你闭嘴!”周泽情绪突然崩溃,拍着桌子吼道,“你闭嘴!”

“她不断的找男人,不在乎男人是什么模样,只要是个男人就行——”

“不要说了!”

“所以你把仇恨嫁接到无辜的人身上?”刚刚周泽看他母亲的眼神很奇怪,那是种男人的占有欲,而不是作为儿子的爱护。

“她们不无辜!”周泽说,“她们该死!害了一个家庭,还能活的好好的,凭什么?”

“那孩子呢?她有什么错?”

经过DNA对比,周泽与史燕案拉杆箱遗留血迹属于同一个人。孩子指甲里的皮肤也属于周泽,孩子也是他杀的。B市那边监控调了出来,在刘静遇害当天,那条路口曾出现过周泽的车。时间地点全部对上了,B市警方正在搜查周泽的住处。

如果不是身上的警服,陆晟估计会打死周泽。

“从哪里知道她们的信息?怎么找到的?”

“他给我的——不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他是谁?”

周泽皱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摇头,“我不知道。”

审讯进行到一半,陆晟电话响了起来,他走出去接通。电话是林峰打过来,他急急说道,“陆队,找到陈雅静了。”

“活着么?”

“活着。”林峰的声音有些激动,“你猜在什么地方?”

“陈雅静清醒着么?”

“还没有清醒,刚送到医院。”

陆晟松一口气,陈雅静没死,这是好事。“我知道了,好好看着人,千万不能让她再出差错。”

“我会的。”

挂断电话,陆晟打算往回走,迎面看到局长。

“小陆,你跟我来一趟。”

陆晟一夜没睡,这次审讯持续了四个小时,现在已经下午了他还没来得及吃饭。他抹了一把脸,跟上局长往办公室走,说道,“有什么新的指令?”

“到办公室再说。”

进了办公室,局长指指面前的位置示意陆晟坐下,接了一杯水过来递给陆晟。“最近办案辛苦了。”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陆晟不想听他绕弯,现在周泽情绪濒临崩溃边缘,比较容易突破,他不想耽误时间。

“那个最后一个被害的女人找到了?”

“找到了。”

“周泽是凶手么?”

“是。”证据确凿,零口供也能定罪。

“你看,凶手自己都认了,我们还找什么?”

陆晟喝水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局长。

“差不多就结案吧,这个案子上面追的紧。”局长今年五十多岁了,他做事中规中矩,能不插手的坚决不插手,能不立案的就给推掉。陆晟的意思他听明白了,他觉得背后还有人,但是局长不那么想,管他有没有人,案子结了才是正事。他不单能卸掉肩上重任,还能借此再立一大功。“人都抓住了,再说其他的也没有意思。我们只抓凶手,你说的那些心里操纵,太悬乎了,和我们无关。”

陆晟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电话再次响了,他接通。

“陆队,把周泽母亲送回去么?”

“问出什么了么?”

“没有,她和周泽见面时间不多,也不生活在一块。”刘洋刚要说下去,一顿,说道,“对了,还有件事,医院放火确实是周泽通过她给王中建暗示的。”

“先别放,再问问。”

挂断电话,陆晟掐了掐眉心,B市那边电话也打了过来。陆晟接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说道,“周泽的住处发现凶器,电视数据线与死者脖颈勒痕一致。洗手间瓷砖缝隙里有干涸的血迹,这里应该是第一作案现场。”

沈倩昨天被陆晟吓到了,今天看到陆晟还有些怕,生怕他和徐戈一样,说倒就倒下去了。

“有。”沈倩紧跟着又问了句,“你要吃东西么?我帮你叫外卖。”

“不用叫外卖。”陆晟说,“还要审人。”

沈倩小心翼翼打量陆晟,挪向自己的办公桌,“我有面包和酸奶。”说完快速打开柜子抽出一大包零食递给陆晟,“你找找看自己喜欢吃什么。”

陆晟接过从里面取出面包,“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沈倩受宠若惊,又补了句,“我中午去看徐戈了,她现在情况好很多,两点多的时候又醒来一次。”

陆晟本来想拿了面包就走,闻言就停住脚步,回头:“她——醒了?”

“嗯嗯。”沈倩连忙点头。

“说了什么?”陆晟不想表现的太迫切,一边撕面包包装一边问。

“没说什么。”徐戈醒来的时间很短,沈倩都没来得及凑到跟前,她就又睡着了,“她爸在,她爸爸——”沈倩想了一个比较理性的形容词,“很强势。”

实际上是蛮横。

陆晟一想到徐富春那嫌弃的目光,就觉得面包难以下咽。他一个错误的决定害徐戈差点没命,这件事再让徐富春知道,陆晟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徐戈了。

她会恨死自己吧?陆晟想着,转身往外面走。

“哎陆队——”

陆晟回头,“还有事?”

他目光有些冷,沈倩缩了缩脖子。“没了。”

陆晟吃完面包,刚要往审讯室走,对讲机里传来同事小王的声音,“陆队,周泽晕倒了。”

陆晟拔腿就往审讯室跑,周泽晕的毫无征兆,陆晟翻过周泽看到他脸色惨白,呼吸微弱,是个离死没多远的样子,立刻命令下去送往医院。

医院检查结果周泽并没有严重问题,可他就是昏迷不醒。

陆晟从病房出来,交代了看守的人注意事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医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周泽是装晕。

装晕,这真是没办法了,他们总不能把周泽打一顿拉起来吧?

陆晟走出住院部点了一根烟,转头看向医院的另一头,那边住着徐戈。天已经黑了,沉甸甸的夜空没有一颗星,他怔怔看了一会儿,扔掉烟头抬腿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徐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妈妈没有发生意外,她也没有做警察。叛逆的高中生涯结束,父亲找关系把她送到国外读书,她的人生中规中矩,没有遇到陆晟。

有人在叫她,徐戈迷蒙了几秒,记忆渐渐苏醒。

“徐戈?”

徐戈睁眼开,亮光让她重新又闭上眼。

“醒了?”

声音熟悉,徐戈再次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面前模糊的人脸显露出来。

“我叫医生过来。”陆晟说。

徐戈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思维清醒,疼痛铺天盖地搬袭来。很快医生就到了,徐戈的视线一直落在陆晟身上,他穿着警服。眼睛里有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茬。

徐戈很少见陆晟长胡子,无论多忙,他一直是干干净净出现在众人面前。

“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问她。

徐戈才把视线挪回来,“疼。”

嗓音沙哑,她才觉出难受,咳嗽了一声。

“恢复的很好。”医生笑道,“到底是年轻。”转头对陆晟说道,“可以适量喂一些水,现在情况基本上稳定下来。”

“辛苦了。”

医生离开,病房里就剩下两个护士还有陆晟。护士把调好的水递给陆晟,他拉过椅子坐下,拿起勺子小心把水喂到徐戈嘴边。

徐戈没张嘴,眼睛直直看着陆晟。

“喝水。”陆晟开口,嗓音低沉。

徐戈还不说话。

“张嘴。”

徐戈本想和他对峙,闹会儿脾气,可嗓子干疼,她张口陆晟把水喂了进去。他喂的很认真,徐戈鼻子发酸,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直到水喂完,陆晟放下勺子,看向徐戈,“抱歉。”

徐戈眼睛发红,吸了吸鼻子,她不知道陆晟要抱歉什么?抱歉他把自己踢出局?私人还是工作?徐戈现在浑身都疼,也不想思考那么复杂的东西,那让她痛苦,“周泽抓住了么?”

“嗯。”

徐戈脸上有擦伤,陆晟看着心疼,伸手想碰她的脸颊,徐戈本能的躲开。顿时拉扯到伤口,她嘶的吸了一口凉气。

陆晟收回手就站了起来,面露紧张,“扯到伤口了?”

“没有。”徐戈强忍着疼,死鸭子嘴硬的撑着,“陆队,周泽在对我动手之前接到个电话,他有同伙。”

“在查。”陆晟拧眉盯着徐戈,“刚刚扯到伤口了?我叫医生过来。”

“不疼。”徐戈疼得快疯了,她就是不想在陆晟面前露出柔弱的一面,她不想让陆晟看不起。“我没事。”

陆晟脸色难看,到底还是按铃叫了医生,站在病床边压低声音,“我错了。”

徐戈愣住,脑袋没转过来,生锈了似的。

“徐戈。”陆晟叹口气,“我父母的死有隐情,对方冲着我来的,现在这个案子又出现了同样的疑点,我怕殃及到你。”

徐戈眼睛发热,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别哭。”陆晟看到徐戈哭,俊眉紧蹙,却也不敢再碰她,有些手足无措。“徐戈。”

很快医生就到了,检查徐戈的伤。

陆晟电话响了,他走出去接通,电话是林峰打过来,林峰说,“周泽醒了。”

“开口了么?”

“没有。”林峰说,“陆队,局长说让尽快结案,周泽醒来就立刻进行审讯。”

陆晟知道局长什么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挂断电话,回去的时候在病房门口碰到徐戈的主治医生,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别再碰到伤口,虽然病人年轻恢复快,但也经不住一而再的折腾。”

陆晟点头,“谢谢。”

他原本想立刻进病房,看到里面还有护士,陆晟转身下楼抽完一根烟,这才回去。他和门口执勤的同事打了招呼,推开门进去,徐戈几乎是立刻就睁开眼。

陆晟硬着她的目光走过去,“徐戈——”

“我出事到现在过去三天了?”徐戈刚刚看到护士手机上的时间,很意外,她睡了三天。

陆晟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点头,“三天,你父亲在C市,刚走。”

徐戈抿了抿嘴唇,心里还是梗着一团,“陆队。”

陆晟抬眸,直视徐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徐戈脸上还是别扭着,低低的哼了一声。

“还生气?”陆晟注视着她,嗓音低沉。

徐戈心里微动,看着他那张脸,有些不忍心。“你是不是没休息过?”

“休息了。”陆晟拉过徐戈的手放在手心,和她十指交扣。

他的手指温热粗糙,徐戈有些累,失血过多,她非常嗜睡。“那个人是谁?夏侯玉么?”

徐戈也不笨,那天沈倩发信息给她,说已经锁定嫌疑人。陆晟他们出现场抓人,徐戈最后的记忆是冲上来的武警,还有紧紧抱着自己的陆晟。

周泽是连环杀人案凶手,她没必要再多问什么。

“也许是。”

徐戈闭上眼,声音低了下去,“陆晟。”

“嗯?”

漫长的沉默,陆晟以为她睡着了,徐戈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看着陆晟,“我——很怕。”

一瞬间,陆晟非常恨自己。

徐戈扬了下嘴角,重新闭上眼,“我梦到你把我推下了悬崖,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很绝望。”

“梦和现实是相反。”陆晟低头亲在徐戈的手背上,“累就睡吧,我在这里。”

徐戈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她和陆晟还能走多远。这些事,以前她不敢想,现在更不敢想。

徐戈再次醒来是被电话振动声吵醒,睁开眼就看到靠在椅子上睡觉的陆晟,天已经亮了。徐戈动了下手,陆晟立刻就睁开了眼。

他刚睡醒,目光惺忪,紧了紧手。

他拉着徐戈的手睡了一晚上,徐戈那点矫情劲儿又散了些,心里暖洋洋的,像是春日的阳光照拂。

“嗯?”他嗓音低哑,抬了俊眉。

“坐着睡难受么?”

陆晟松开徐戈的手,活动脖颈,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周泽今天醒了,要过去审讯,就没有回去。”

实际上他只是想多看看徐戈。

徐戈环视病房,“那边有沙发,不比坐着舒服?”

陆晟弯腰在徐戈额头上亲了下,直起身,“我得走了。”

身后咔嚓一声响,陆晟回头看到徐富春走了进来,他的秘书跟在身后,手里拎着一大堆东西,看到陆晟徐富春脸就变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晟今天心情好,看谁都顺眼,过去接过秘书手里的东西,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肉味,“徐戈现在身体太弱,大补的汤还受不住,得缓缓。”

徐富春看了陆晟一眼,就你话多!他看陆晟浑身上下就没顺眼的地方。

“医生说的?”

陆晟点头,把注意事项和徐富春重复了一遍,说道,“”

徐富春看看徐戈,又看陆晟,气不打一处来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带徐戈回B市,这小城市医疗条件不好——”

“我不回。”徐戈突然插话。

徐富春回头瞪向徐戈,没见过这么拆台的女儿!

“当警察,工作受伤很正常。”徐戈上一次受这样严重的伤,没有通知父亲,她一直对生死不是很在意。“而且我这样的伤,移动可能会要我的命,没必要麻烦。”

陆晟看向徐戈,目光渐沉,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走出去接电话。

徐富春拉开椅子坐下,盯着徐戈,“你跟那小子什么关系?”

徐戈抿了抿嘴唇,“他说什么关系?”

“你们在一起了?”

徐戈差点被唾沫呛到,陆晟承认的还挺干脆。她转了转眸子,点头。

“他哪里好?”徐富春的记忆徐戈一直都是那个叛逆的小孩,怎么突然就谈了男朋友?他看着的恋爱和徐戈自行开展的恋爱还是有区别,一个陌生男人在这里跟徐戈亲密,他怎么看心理怎么不舒服。

“长的好。”

“就这个理由?”徐富春说,“你阿姨给你介绍那个男孩没他长的好?一个警察一个月能有多少钱?能有什么出息?干到老也就这样。”

“那个人又矮又娘。”徐戈一针见血。

徐富春:“……”

“我又不要过阔太太的生活,他那么有钱干什么?”徐戈又说。

“那也不能这么没出息?找男朋友怎么能只看脸?”

徐戈笑了笑,瞥了眼门口的秘书,“你不也一样?我是你女儿,遗传吧。”

徐富春差点吐血,“你——”

“我怎么了?我喜欢他,我跟他在一起。我们都穷又怎样?他可不会因为钱要我的命。”

徐富春腾的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说请你离开,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关系——”徐戈突然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咳嗽牵扯到伤口,瞬间嘴唇也煞白。

“叫医生!快叫医生过来!”徐富春吓了一跳,回头冲人吼道,“快去叫医生!”

医生进来了,徐戈也看到了追进来的陆晟,她皱了下眉头,随即陆晟和徐富春都被赶出了病房。徐戈脑袋嗡嗡响,身体疼得麻木。

上一次徐富春给了她一个准确的答案。母亲的死他知情,甚至恐怕也有参与。

病房门被关上,陆晟情急之下抓住徐富春的肩膀,“徐戈怎么回事?她怎么了?”

徐富春呆怔着,只是看着陆晟,面色难看。

“徐戈到底怎么回事?”陆晟有些急,提高了声音,“刚刚不是好好的?”

“徐总?”秘书看他脸色不对,立刻上前用力推开陆晟忙扶住徐富春,轻抚他胸口柔声道,“您没事吧?”

徐富春转头看她,又看看陆晟。忽然挥手把人推开,转身快步就走,秘书小跑追了上去。“徐总您注意身体!”

陆晟的电话又响了,他满心都在病房里面,没有看来电就接通了电话,“我是陆晟。”

“陆晟。”电话里一个声音传过来。

陆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喉结滚动,他沸腾的情绪冷下去,声音平缓,“夏侯学长。”

“你的人查到我头上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