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往事

未时,云瑾散值后直接去了摄政王府。

张齐看着一身官服的云世子,秀雅出尘,举步萧然若竹,对王府向他行礼的侍从都还会微笑颔首。

这样一个彬彬有礼又低调温和的人,怎么就想不通得罪了王爷呢,张齐竟然情不自禁为他担心起来。

云瑾不知道别人对自己的同情,她走在王府的游廊中,只在心里暗讽这蛮子果然毫无审美。

花园里竟然移栽了大片的松柏等树,牡丹海棠也不应季,总之怎么富贵怎么来。

她们侯府假山洞石,梅兰竹菊错落有致,就很有世家内蕴。

一路吐槽的云瑾没有被引去前厅,反倒是被带到傅佑霆的书房。

男人还在书案前处理政务,没理她,云瑾就恭恭敬敬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似乎有意晾着云瑾,就让她一直这么站着,直到站得云瑾腿都酸了,忍不住微微抬头去看那案几后的男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洒落书案,让云瑾能看清他坚毅的侧脸,根根分明的发梢,紧抿的菱唇,五官是极具侵略的俊美。

傅佑霆是长得很好的,这点晟朝没人不承认,只是他的英俊逐渐被他的铁血冷酷所抹杀了,到底没能让他成为都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梦到他,会被吓醒吧。

她这还神游上了,傅佑霆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膝盖上,也不知道伤好了没有,坏了自己的好事,本想罚她在这站一下午的。

她那身子骨,待会儿又要晕,要不,等她伤好了再狠狠罚个够?

“在想什么呢?”

傅佑霆随即开口,早注意到她那双狡黠的眸子转来转去的,那是这小妮子在盘算着干坏事呢。

“百姓秋汛受苦,引微臣忧心而已。”

云瑾随口就答了,傅佑霆嘲讽一笑,这小东西在人前一向这么拿腔拿调,只有使劲吓吓她,才会露出真正的马脚来。

“你还有心思忧心别人?你可知道本王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什么?”

傅佑霆冷着脸将手里的奏折扔在了案几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盯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点惶恐不安来。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云瑾的厚脸皮,此时一本正经地拱手作揖,“微臣不知。”

傅佑霆指尖微屈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地说:“本王听闻昔日云侯曾与乱党相交甚密——”

“微臣知罪,还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卫汐麻溜地跪了,低着头,咬着牙,她就知道这狗男人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敷衍过去。

自己去找周丞相的事情肯定是被他知道了,此番揪自己来算账呢!

傅佑霆摩挲着下巴,很满意她这憋屈的模样。

“过来。”

男人招了招手,云瑾听着这低沉的声音却不想过去了。

“云侯还曾在诗社作过一首反诗,痛斥奸臣当道——”

算你狠!这次云瑾没等他说完,已经迅速站起来走了过去,站在一步之外。

只是下一刻腰间一紧,人已经跌入男人宽厚的怀抱,鼻息之间全是他身上枷罗香的味道,一下子就唤起了她对那个混乱夜晚的回忆。

只是想起来的何止是她,傅佑霆的记忆可比她清晰多了,当即呼吸就不对了。

云瑾奋力推着他靠上来的胸膛,却始终被紧紧禁锢在这方寸之间。

“别乱动!”

男人气息忽然紊乱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察觉到什么,云瑾果然不敢再乱动了,任由男人埋在她敏感的脖颈间平复灼热的呼吸。

“你倒是有本事,算计了本王,还能这么没事人一样。”

片刻之后,傅佑霆坐直,看着她有些咬牙切齿,有时候他真想劈开这脑袋瓜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微臣没有算计殿下,云家只是自保。”

云瑾不卑不亢,梗着脖子回答,倔强的模样一如傅佑霆这么多年记在心头的样子。

“罢了,本王也不指望你这个小没心肝的能记着谁的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云瑾的官服,去看她的膝盖。

云瑾真的还想挣扎的,但她也的确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只能任由他看到自己受伤的膝盖。

傅佑霆的眉头皱了一下,他自然清楚这膝盖怎么伤的,只是当时他有些气,用力就没了轻重。

从案边拿起早已经准备好的药膏,细细给她涂抹。

粗粝的指腹接触肌肤酥酥麻麻的,云瑾最是怕痒,但此时被人这么屈辱地抱在膝盖上,她就是咬着牙也不愿轻哼半声。

晟朝喜好阴柔风,更遑论云瑾玉面花颜,此时眼眸淡若琉璃,颈项晶莹白皙,若为男子,当是卫玠之流,更何况傅佑霆还明明白白地知道这身官袍之下包裹的,是一个女儿身。

“本王去北疆那三年,据说你在都城混得不错,不仅做过内宫侍讲,还和太子私交甚好,同吃同住,你这般模样,也教他看过吗?”

傅佑霆突然开口说这个,云瑾一愣,下巴就已经被他修长的手指捏起。

男人那张俊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云瑾眼中,她察觉到自己心底隐藏的某种情愫在苏醒蔓延。

“本王出征那日,在城墙上有看到一个身影,与云世子十分相仿——”

“殿下定是看错了。”

克己复礼的云世子好像也第一次被人看透了最隐秘的心思,清冷的眼中出现了少有的慌乱,她避开了傅佑霆那双锐利的眼睛。

三年前傅佑霆被贬西北,这样一个弃子出城的时候几乎无人送别,那时候她还是皇族的座上宾,圣眷正隆的云家世子,怎么可能忤逆圣意去送一个废皇子。

好在傅佑霆没有再提这个问题,只是依旧笑着,按着她的腰若有所思的样子:“云世子侍君贤德,那你懂得如何侍奉夫君吗?”

云瑾只觉得脊背发凉,冷眼看他,“殿下所言,微臣不知何意。”

傅佑霆突然笑了起来,震动的胸膛连同云瑾也感受到了。

然后她就察觉到男人突然低头到她的耳边,声音玩味,“没什么,只是告诉你,本王是你的君主,也能是你的夫君。

你若是要效忠君主,那本王便做你的君主,云世子这般聪慧,不会不懂本王的意思吧?”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云瑾只当自己是聋了,这个男人的野心一向很大,他想要帝位就去谋取,拿自己当什么理由。

“好了,把你叫来也只是警告一下,不要再触碰本王的逆鳞,你该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无非就是朝廷争斗的事情,要不是云家出事,她巴不得低调做人。

把云瑾放下去的时候,男人还随手丢给了她一本宫规。

“昨日为救你,骑马闯了内宫,陛下罚本王抄写十遍宫规,就由云世子来代劳吧。”

云瑾嘴角抽了抽,还真是不和自己客气。

于是,等张齐再回来上茶的时候,就看到自家王爷将那个嘴上说着要千刀万剐的云世子安排在窗下抄写宫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六安瓜片,他就说呢,殿下何时会喝这种甜茶了。

如此日头西斜,书房内两人都再无交流,只是傅佑霆目光所至,微微一愣。

夕阳的余晖撒在云瑾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云世子侧颜朦胧恬静,她的举手投足中总是透着这世间少有的淡然,无一不美好。

这样的场景却让傅佑霆想起小时候,他总因为忤逆太傅被罚留下来抄书,就是这个人坐在窗边一本正经地监督着自己,手里拿着戒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后来呢,后来他就越发忤逆太傅,被罚的次数越来越多,被她监督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