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窗前雪

“他说得没有错,我是打算撩你来着。”

苏意一个下午连发了三通火,等她终于能够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发现嗓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秘书安琦小心谨慎地敲开办公室的门,递给苏意一杯加了蜂蜜的胖大海茶,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自家上司那盖了厚厚一层粉也仅是勉强遮住的黑眼圈。

不要命,真不要命。

安琦暗自咋舌,天知道这一个多星期她们这群小秘书是怎么过来的。星期一刚到办公室,她们就看见蒋副总坐在办公桌前神采奕奕,她边上摆了一沓文件,安琦暗自估摸了一下,这像极了她通宵达旦的工作成果。

那以后,秘书室自动自觉提前两小时到岗,尽管这样,她们还是悲伤地发现自己没有早过老板。

安琦想劝苏意休息的话在嘴边滚了好几趟,可看着她马上又投入状态的样子,踌躇着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打扰她。

正当安琦左右为难的时候,楚桐推门而入,安琦像是看到了救兵,忙走了出去。楚桐面色不怎么好,坐在苏意面前正经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苏意没有抬头,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回复着一封全英文邮件:“最近比较有工作的斗志。”

回答她的是一声不信的笑:“你被逼回去的那一年,我见过你最拼命工作的样子。可是苏意,那个时候的你,好歹还是惜命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用想都知道下场是过劳死。”

苏意勾起嘴角,因为喉咙嘶哑,所以声音很轻:“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你也知道,三爷爷那边最近给我下了不少绊子,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和川行的合作迟迟没有进展,离爷爷给的期限只有九个月了,我没时间耗下去。而且,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你放心。”

楚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苏意的话说服,但事实证明,在某些方面,苏意的话完全不能相信。

正是喧闹的下班时刻,救护车急促的声音在大楼下响起。晕倒的苏意被匆匆抬上担架,比这更快的,是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的媒体。尽管安保严密,但是苏意被救护车拉走的照片还是很快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开来。

一时之间,关于蒋氏继承人蒋舒窈住院的消息铺天盖地,五花八门的传言也出来了。什么抑郁症割腕自杀,什么身患绝症,什么目睹未婚夫出轨想不开……

楚桐在病床边陪护,刷着手机上杂七杂八的通稿,满脸都是深感荒诞的笑容。不幸躺枪的蒋魏承彼时正在蒋氏庄园和蒋老爷子汇报公司的财务状况,管家匆匆进门说了这件事,听完前因后果的蒋成礼面色复杂。

良久,蒋成礼笑了起来:“这丫头脾气挺犟,是在和我较劲呢。”他看了眼蒋魏承,“前阵你在那丫头身边,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蒋魏承喉结动了动,开口:“三爷那边见了她一次,瑞希当下的状况不是很乐观,估计是着急了吧。”

蒋成礼鹰隼般的眼睛中寓意不明,他叹了口气,拄着拐杖站了起来:“魏承,按照你这样下去,咱们蒋家注定留不住这个丫头。”

蒋魏承抿了抿唇,道:“您也知道,这婚订得滑稽,不情不愿。您不应该用这种方式逼她。”

“呵,”蒋成礼嗤笑,“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

从始至终,蒋魏承的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似不在意但其实一直在观察他的蒋老爷子握紧了手杖,不由得感慨,眼前这个小子,所有的情绪都藏得极深,果然最适合接他的班。

苏意是疲劳过度加上低血糖晕倒的,输了液不多时就醒了过来。她很不喜欢别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所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楚桐回家休息。

深知苏意脾气的楚桐确定她没什么问题后,嘱咐了护士盯着苏意休息后,离开了医院。

楚桐转入医院过道的时候,正巧看见赵禹缙迎面走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苏意惦念了这么多年的本尊。

赵禹缙行色匆匆,等站定在病房门前,又有些犹豫。内心挣扎良久,他推开了门,确定蜷缩在病**那个瘦弱的人已经陷入睡眠,这才缓了一口气。

多少有些难以言明的心理活动作祟,得知苏意入院的消息他第一时间跑了过来,却又不是很明白自己要怎么面对。

睡梦中的苏意不甚舒服地翻了个身,牵扯到左手的输液管,血液登时倒流。赵禹缙皱着眉帮她调整,见过更紧张场面的他也难免手忙脚乱。

在他俯身的片刻,听见了苏意的梦呓。病房门前急匆匆推过一张病床,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但赵禹缙还是听清了她的话,她说:“不要丢下我。”

赵禹缙打量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睡脸,亦像是看着一个谜团。她的一切都让他无法理解,可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他希望她能亲口说给他听。

苏意再醒来时,已经是破晓的清晨。好像她只是不算安稳地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变,除了床头多出来的一盏安神的小香薰灯。

楚桐带着早餐而来,刚一进门就被苏意十分真诚地吹了一波彩虹屁:“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懂我的女人!我真的是,爱死爱死爱死你了!”

楚桐一头雾水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嗯,没有烧。

苏意轻拍掉她的手,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味道的香薰灯,讲真要不是我已婚,我都想以身相许了。”

楚桐明白过来苏意的误会,但她多少猜到了苏意今日不要命工作的原因。左右只有赵禹缙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怕她再受刺激,楚桐没有解释。

这个时候,病房门再度被敲响,来人令苏意有些意外,是傅和琛。他吊儿郎当地晃了进来,冲苏意道:“您老可还走得动?劳烦移驾一趟牙科,你主治医生记挂着最后一次治疗,早完早了。”

相比前两次一个人形单影只,这次是楚桐陪着苏意去的。大概是因为楚桐在一旁事事周到地照料着,再度面对赵禹缙,苏意心中那些快要把她吞没的怯意,消退了不少。

这一次赵禹缙的动作很利落,两人全程无话,原本总爱借着这个时候偷偷打量他的苏意,目光始终聚焦在头顶的日光灯上。

有些刺目的日光灯照得眼睛有些酸涩,终于在一切结束后,苏意偏了偏头,藏住了溢满的眼泪。

费用是楚桐结算的,全程苏意都安静地坐在候诊休息区,盯着手臂上被针管扎出的瘀青发呆。

整个疗程结束,没有意外的话,两个人今后的交集大概仅限于小区偶遇。但有些奇怪的是,苏意好像并没有很难过,只是觉得悲哀。

想要努力走进某个人的心里,却无能为力的样子,真悲哀。

办理完一切手续,苏意起身,她的嘴唇略有些苍白,看起来我见犹怜。

温和的手覆盖在苏意肩头,她转过去,楚桐正朝她微笑。

那笑容苏意毫不陌生,曾经无数个冰冷且饥饿的夜晚,是这个笑容陪她一起,熬过那些难熬的时光。

“我道歉,并且承认这次自己在故意作死,是我太冲动了。”她轻声对楚桐说。

楚桐安慰般地搂了搂她:“阿意,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笃定,这一次你依旧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你看啊,之前那么多事情,我们不是都一一摆平了吗?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要着急,一步一步解决每一个问题,是你教我的啊。”

苏意轻轻点点头。

余光看向周围的时候,赵禹缙正好走了出来,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如往昔的光风霁月,仿佛无时无刻不自带高光。

苏意到底没有斗争过内心的小人,还是走向了他,走到近前却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指纠结地互掐了许久,才低低开口:“最近这阵子,麻烦你了。”

苏意身量很高,但此刻赵禹缙觉得面前这人的样子可怜极了,他动了动手,最终还是压制住想要摸摸苏意头顶的冲动。

“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作为医生,我还是建议你合理休息,没有什么事情比健康更重要。”

下一秒,眼前的人扬起了头,尽管面色还带着疲惫,但眼睛里光彩熠熠:“好,我会的。”

赵禹缙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方要再说些什么,一个人影大步走至近前。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楚桐,她的语气不乏惊讶:“蒋总?”

蒋魏承一看便是长途跋涉而来,或许是因为在公共场合,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烦,还算温柔地问苏意:“好些没有?”

只一句,赵禹缙便立马了然来人是谁,而精明如蒋魏承,也在片刻之间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苏意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气氛的尴尬,正欲说点什么缓解,赵禹缙已经功成身退般走远,苏意伸手想拉他的衣角,刚一伸出,临了还是被理智阻拦。

返程路上,苏意因为药物的副作用神情恹恹,蒋魏承也早就卸下来方才的伪装,公事公办起来:“老爷子让我来帮你,明天下午我会召开临时会议,希望你不要缺席。”

“不用,我可以解决。”

苏意不知道心里那股子劲儿是从哪里涌出来的,想也没想就出言拒绝。

蒋魏承丝毫没有被拒的不快,但言语足够直接:“苏意,我告诉你一个数据,打你回来的这三个月,瑞希的利润增幅不到百分之一,按照这个速度,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很满意和我的婚约。”

“你放……”最后一个字苏意没有说出口,但脸上的表情充分体现了她的愤怒,本来还苍白的脸上气出了两坨红晕。

“呵,”蒋魏承轻蔑一笑,“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一直到下车,苏意用极为幼稚的“怒砸车门”回应了蒋魏承的挑衅。她抬头看了看眼前高耸的写字楼,玻璃幕墙一尘不染,反射着日光。

她兀自笑出了声,问身边的楚桐:“你说蒋魏承这招激将法,目的是什么呢?”

楚桐久久不语。

是了,一如她对赵禹缙总是束手无策,面对蒋魏承的时候,楚桐叱咤职场的本事,也好像统统丧失能力。

“再帮我约傅淮川,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拿下川行的合作。”

苏意的口吻不容置喙,听起来更像是给自己下达命令。

所有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星期三,秘书室刚刚开启一天的忙碌,安琦就接到了苏意的内线。

三小时后,安琦拿着自家老板不知从哪里搞来的VIP券出现在拍卖行,以极为肉疼的价格,拍下了一块成色十分上乘的和田玉原石,走的还是苏意的私人账户。面对这种操作,安琦只想高呼“财大气粗”。

和田玉原石被送到苏意办公桌上的时候,听到消息的楚桐正好前来观摩。她知道苏意在合作上历来奉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原则,在能够实现自己利益最大化的时候,往往会用肉眼可见的高收益笼络合作伙伴,但看到拍卖卡上的标价时,她还是忍不住咂舌,果然是下了大手笔。

苏意正端着水杯润嗓子,接着抬眸就问:“让你办的事情有谱了没?”

楚桐打开手中的文件夹,拿出苏意肖想已久的邀请函:“约傅淮川三次都没约成,最后照着你的那套说辞,果真骗来了这张卡。”

苏意笑得狡黠:“这怎么能说是‘骗’呢?为了这张卡,姐们下血本了好不好。”

苏意看着桌子上那块大原石,仿佛看着一摞人民币。

楚桐把苏意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继而想起一件事,不禁好笑:“话说川行国际知道你有意向出席他们的慈善晚宴,倒是立马发出了消息,不得不说你的号召力还是强的,看来这一次傅淮川能在山区多盖几所小学了。”

这倒是在苏意的意料之中,她并不惊讶:“总归是一件好事情,晚宴在什么时候?”

“这周五,你的礼服已经在路上了,和林郃那边碰了一下,蒋魏承会代表蒋氏出席。”

听到这儿,苏意毫无表情的脸上起了些波澜,看来蒋魏承的帮,并不是说说而已。可苏意丝毫不想得到他的任何帮助,本来就是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站在一条船上像什么样子。

“那你告诉蒋魏承,那个晚宴我是去谈生意的,完全没兴趣陪他演戏,让他还是乐得清闲好了。”

楚桐面露为难:“恐怕,蒋魏承也做不了主,是老爷子亲自发的话。”

瞧瞧这事情多新鲜,苏意觉得自己都快被气笑了。犹记得自己一身反骨都在和老爷子作对那几年,他也只是把自己丢到了一个复杂的环境里由着她自生自灭,既不帮也不踩,现在是怎么了,频频犯规干预。

偏偏苏意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放弃治疗般往椅子后面靠:“算了,随意吧。除了川行以外,其他的项目也紧着点,另外我准备的几个‘空包弹’你可以放出去了,三爷爷既然想要下绊子,那我亲手把机会送给他好了。”

谈完正事,楚桐便轻松一些,打趣道:“老虎要亮爪子了啊?你这样子才正常嘛。”

苏意一笑而过。等办公室只剩下她自己一人,她才把目光放在了先前一直不敢看的手机上。尽管信号灯一次都没有闪过,她还是不死心地解了锁,打开了信息界面。

那条她发出的信息形单影只,没有丝毫回复,也许是忙吧,她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又想起了在朋友圈刷到的那张合照,十分明确地知道今天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和一群白衣天使在快乐地团建。

仿佛是为了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工作上,苏意索性把手机扔进了抽屉。

这个空当,邮箱跳出来一则新邮件,无标题,ID地址却再熟悉不过,紧接着电话也打了进来。

电话那头言简意赅:“目前只查到这么多,有新进展我再发给你。”

“好,谢谢。”

回应她的是电话干脆利落的挂断声。

苏意不禁一啧,看看人家这丁点不拖泥带水的交际路子,真帅。

她打开邮件,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份并不陌生的死亡证明书。

苏意的目光在“死亡”二字上停留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始滑动鼠标滚轮。

姓名:苏玥

性别:女

年龄:26岁

死亡原因:羊水栓塞引起的多器官衰竭

……

看到这里,苏意关掉了页面。她偶然看过一个关于羊水栓塞的报道,从描述中大概可以想象那个时候产妇该是多么痛苦和绝望。

“苏玥,我给孩子取名苏意,她是你存在过的意义。我知道你一定会怪我不爱她,可是如果不是她,你一定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埋藏在记忆里的这句话呼啸而来,没来由地让苏意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川行国际的慈善晚宴恰好在立冬那天,颍川很突然地降了温,不过是从室内到车里短短的十几秒,身着礼服的苏意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早在川行在社交媒体上公布晚宴来宾名单的时候,今年颇受外界注目的蒋魏承和蒋舒窈这对未婚夫妻会不会一同出席就成了许多媒体关注的噱头,但热度没炒过几天,苏意就在偶然的一次采访中状似无意地透露出两个人并不会同行的事实。

虽然苏意一番话说得滴水不露,但还是给了外界许多遐想的空间,结合前一阵子的新闻,无端又给这场慈善晚宴增添了几分瞩目。

助理把这一情况汇报给傅淮川的时候,难得看他嘴角弯了弯。

傅淮川的反应令人有些意外,他抬头问助理:“你怎么看这件事?”

助理被问得有些突然,斟酌了一下语言,才道:“按照蒋小姐以往的作风,这类没有意思的新闻,从未见她做出过回应。这次反常地回应了这个话题,虽然和我们无关,但是我们间接成了最大受益方。不仅仅是国内的媒体对这场晚宴产生了关注,国外一直在关注蒋氏家族的媒体,也关注起了咱们的慈善晚会。对于我们开拓国际市场的计划来说,百利无一害。”

傅淮川赞许地看了助理一眼,却夸起了另一个人:“是个聪明的姑娘。”

说罢,他起身,披上了被他随意丢在沙发上的手工西装,略有些不耐烦地理了理领结。

“走吧,毕竟是我们的主场。”他如是说。

或许是因为今年的这场慈善晚宴来了许多意外有流量的人物,从停车点到宴会厅正门,今年的红毯好似格外地长,苏意到的时候红毯两边已经架起了长枪短炮,她的车门不过刚开了一条缝儿,快门声就没停止过。

以往这种场合都是楚桐陪她出席,今天也不例外。坐在副驾驶的楚桐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西装,下车替苏意开门,苏意步入大众视线的一瞬间,立刻成了焦点。

苏意保持着自己行走的速度向前,两边机位能够拍到的只有她的侧脸。但是拍过许多人物的摄影师也不禁感慨了一下,到底是在商场上历练的人,纵然苏意的五官精致,看起来十足可人,可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场,又仿佛无声地告诉所有人,她才不是什么温室娇花。

苏意前脚走进宴会厅,蒋魏承后脚就出现在红毯前。楚桐还来不及退场,一抬头,便对上了蒋魏承的眼睛。她不太自然地别过脸,却看见蒋魏承低头和林郃低声交代了几句。

比起苏意的目不斜视,蒋魏承对媒体算是友好得多,虽然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味道,但是也还算配合地给了几个正面。

待这两大人物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宴会厅,后面的媒体也窃声讨论开来。

“这一对要是论颜值看起来倒是般配,若是论气场,倒真让人好奇他们婚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蒋小姐看起来,可不是会娇滴滴对蒋先生撒娇的人。”

“这可说不准了,或许蒋先生就喜欢她那种性格的。”

被林郃拦在一边的楚桐没认真听林郃说了什么,反倒是把身边媒体的闲言碎语听了个齐整,这一分神时间就偷跑了半分钟,半分钟后她才恢复工作时候的严谨,问林郃:“你刚刚说什么?”

林郃有些无奈,但还是复述了一遍:“老板让你今晚担任他的女伴,为你准备的礼服一会儿就会送到。”

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却转了个弯重回肚中,理性告诉楚桐现在应该拒绝,心却满口答应。

等楚桐少见地身着抹胸长裙出现在晚宴场上的时候,便见着苏意在人群中左右逢源,和一群豪门阔太聊得正欢。

大概是略喝了点香槟的缘故,苏意的脸颊微红,被光彩熠熠的水晶灯一照,就好像自带光环一般,尽管低调却也还是不禁让人多看了几眼。

蒋魏承不动声色地走到楚桐身边,破天荒地夸了一句:“衣服很衬你。”

尽管心已经跳得超速,但楚桐面上还算是冷静,语气也保持着上下级的疏离:“您的这一举动,令我有些不解,也可能会让舒窈有些难堪。”

她话刚说完,一边的蒋魏承就发出一声冷笑:“难堪?可你看起来倒是也很愿意当这个帮凶。”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事实,反倒是楚桐无话可说。她知道苏意毫不介意,若是事先知道,甚至能把礼服都一并帮自己准备好,但是话经由蒋魏承这么一说,好像就变了几分味道。

“你不用想那么多,你以为她苏意今天,会缺男伴吗?”

蒋魏承意有所指地看向某处,一身正装的东道主傅淮川已经端着一杯香槟,走到了苏意身旁。

聊得正欢的苏意似乎还未察觉,到身边有人轻声提醒,她才回过头去,面上端着四平八稳的笑容,既不谄媚也不客套地问候了一句:“傅总,好久不见。”

从傅淮川的角度看过去,苏意的眼眸正反射着水晶灯的光芒,有些耀眼。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漏掉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

算不上是狡黠,最多是笃定的某件事情变成现实时的自信。

早在苏意到场的时候,傅淮川就一边和合作伙伴寒暄,一边默默观察着苏意。

在这个场合里她既不张扬,也不自视清高。凡是有人来和她搭话,她一律报以笑容,那个笑也不公式化,起码看起来很是真诚。就这样左一句右一句,悄无声息地,这个还未正式开始的宴会场,就形成了一个以苏意为中心的小格局。

想到这里,傅淮川嘴角的笑容带上些许玩味:“助理和我说了几次你的邀请,奈何实在分身乏术,失礼。”

见傅淮川客套,苏意也陪着他客套:“到底还是有求于人的人急促一些,没有打扰了您才好。”

没想到苏意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在他什么铺垫都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把窗户纸捅破了开来。

随即,傅淮川失笑,顾左右而言他:“前阵子路过办公区,偶然听到员工调侃自己是社畜,这样看看,哪里有我们操劳,什么场面也还是需要自己出马才行。”

苏意暗暗咬了咬牙,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现在傅淮川有些刻意地想要挑起她的情绪。潜台词多么明了——你手下的人还是不行啊,办不成事,所以需要你亲自出马。

苏意明眸一转,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这么说倒是不太准确,毕竟员工都自称社畜,我们这些决策者若是不努力一点,怎么对得起兢兢业业的下属呢?更何况,傅总的时间宝贵,见的定然也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吧。”

牙尖嘴利。他正欲再说点什么,门口穿着讲究的小肉团就飞奔而来,跑到傅淮川跟前才停下,本意想要伸手抱上大腿,但最终还是迟疑了一下,怯生生喊了一句:“爸爸。”

一旁的苏意被这一句“爸爸”喊得一愣,以她知道的情报,怎么从没听说傅淮川已婚已育?

小肉团顺势也看了一眼苏意,反应比苏意直接得多:“咦,牙疼阿姨,你怎么也在?”

眼前这孩子可不就是偶然见过一面的傅予祯,苏意吸了一口气,朝他跑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赵禹缙和傅和琛一左一右陪同着两位衣着讲究的老人,缓缓走了过来。

说起来,这还是苏意第一次见赵禹缙穿如此正式的西装,依稀记得大学的时候,她去看他打辩论赛,那时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一开腔就妙语连珠,把对方二辩说得张了半天嘴但一个论点也讲不出。

那时候的他浑身透着书生气,很是清隽,而现下这人,衣着低调却挺括,没了当年的青涩和活力,却沉稳到让人满心踏实。

自第一次在新闻上看到苏意后,就再不关注花边新闻的赵禹缙显然没料到苏意的出现。从她钻进眼里开始,赵禹缙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天气都这么冷了,她也不知道加一个披肩”。

傅淮川见自己的父母已经到了现场,上前安置好两位老人,示意晚宴主持,可以正式开始了。

傅淮川当然也没错过自赵禹缙出现以后,苏意周身气场的变化,结合自家弟弟傅和琛在赵禹缙身边挤眉弄眼,他琢磨出了一点意思。

陪着父母坐在主桌,傅和琛挑着主持人说话的空当在赵禹缙耳边嘀咕:“这么一看你眼光确实不错,苏意今晚可以算是秒杀全场。”

赵禹缙一脸冷漠,说起话来也毫不留情:“没想到你这么肤浅。”

傅和琛送到嘴边的一口香槟差点喷了出来,肤浅?他说的是自己吗?要不是怕一刀戳在赵禹缙心上,傅和琛真的有点想同他回忆回忆。当初他问赵禹缙为什么会喜欢苏意,赵禹缙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笑起来很好看。

呵,男人。

傅医生心中百转千回,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两人你来我往这几句的工夫,主持人说完了开场。傅淮川站定在台上致辞:“非常感谢各位今晚的莅临,今晚除了慈善拍卖,同时也是家父家母的结婚三十五周年庆典……”

后面傅淮川说了什么,苏意就没有认真听了。她目光虽然放在台上,余光却止不住往赵禹缙的方向扫去。

其实她心里很是抗拒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赵禹缙,总觉得戴着重重面具的她,不配出现在真实的他面前。

苏意这有些失态的模样,早被蒋魏承悉数望进眼中。他看着苏意,对楚桐问道:“她和你关系最好,依你看,她今晚能不能忍住,像个陌生人一样,和那个医生一句话都不说。”

“舒窈不是分不清场合的人,否则她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蒋魏承轻笑:“有点意思,蒋舒窈。你一遍一遍地这么称呼她,是在提醒我,还是在提醒你自己?”

楚桐不卑不亢:“您心里会有定论的。”

傅淮川致辞结束后,慈善晚宴的重头戏就开始了。慈善拍卖是川行国际几年来这个场合都会办的流程,不同于以往的是,今天的这场拍卖会拍品明显贵重于往年。

苏意对这场拍卖兴致缺缺,看着各类拍品和一轮又一轮的竞价,她始终未能入戏。珠宝、瓷器、名画,曾经这些东西对她来说过分奢侈,如今亦然。

与苏意一同是这场拍卖会看客的还有赵禹缙,他的位置坐得极巧,抬眼望向台上的同时,也能把苏意所有的动作和表情尽收眼底。

只见她百无聊赖地叉着手抵住下巴,手指干干净净,指甲是最原始的颜色。可她周身上下,哪怕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耳坠都价值不菲,美好得失了真。

一个巴掌毫无征兆地轻拍在赵禹缙后背,继而他听见了傅和琛幸灾乐祸的笑声,侧头一看,身边的老太太果然是嗔怪的样子。

傅夫人语气带着埋怨,但眼中充满宠爱:“让你来选喜欢的姑娘,你盯着人家有未婚夫的女孩子看干什么?”

赵禹缙面不改色地说谎:“您误会了,我是看上头那块和田玉原石不错,您二老的心头好不是?”

他话题转移得顺利,傅夫人的目光果真被玉石吸引过去。苏意是做了功课的,晓得傅家二老喜欢,说是捐赠慈善,其实是变相讨巧。

果不其然,众人眼见晚宴主角对这块石头有兴趣,也就都打住了竞价的念头,一块苏意在别的拍卖会上高价拍下的石头,到了这个场合,几乎是对折再对折地被傅淮川的父母拍下。

她这一招不着痕迹,承情的人心知肚明,算是捆绑了一个人情。

锤子落定,苏意举着杯子朝傅淮川扬了扬,后者给面子地对她点了点头,但那笑容有些难懂。

比起拍卖会那略有些严肃的场合,结束后的正式晚宴就轻松许多。一直在同一个场合兀自交际的蒋魏承也终于走到了苏意身边。

苏意对于他的靠近内心毫无波澜,反倒是看见打扮一新的楚桐,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睛。

楚桐顿时觉得心里有一些闷,灌下好大一口酒。

“看起来,傅淮川比你想象中要难搞得多。”蒋魏承毫不客气地泼她冷水。

苏意看了一眼傅淮川所在的位置,他正侃侃而谈,而同他交流的对象,恰好是蒋厉行那边安排的竞争对手。

苏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也不是没有这个合作我就会一蹶不振。”

被她嘴硬的样子逗笑,蒋魏承挑挑眉,口气依旧欠揍:“那么,祝你好运。”

他话说完,身边喝下冰冷香槟的楚桐就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蒋魏承虽然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人,但该有的绅士风度还是没有落下,他果断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罩在楚桐肩上。意料之外的温暖让楚桐有些愣神,而他这一举动早已引来不少目光。

“哇哦,我觉得这个情况,我不是很看得懂了,果然我们还是适合手术室那种比较单纯的环境。”

傅和琛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却没注意到赵禹缙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被各种目光盯着的苏意扬起一抹“善解人意”的笑容,当着众人的面把手里的杯子搁在蒋魏承手心,在旁人看来,这场景就像是蒋魏承故意引自己的未婚妻吃醋,而未婚妻很配合地酸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情趣。

苏意踩着细高跟优雅得体地走到一旁,算是晾了她小半个晚上的傅淮川终于败给了苏意的耐心,主动朝她走了过来。

他微微欠身,做出邀请的姿势,苏意莞尔一笑,把手搭了上去。

音乐渐起,到了女士们裙摆翻飞的时刻。

苏意和傅淮川保持着十分礼貌的距离,她不打算放过这么一个好时机,直截了当地开口:“也许现在傅总有兴趣给我们一个合作的机会?”

傅淮川拒绝得也干脆:“蒋小姐连家父家母的喜好都一清二楚,应该更知道我从不喜欢和风险打交道。”

“唔,不然这样,你给风险一个机会,重新评估一下它的系数?”

傅淮川略略思考了几秒,没有拒绝。在苏意舒了口气准备一舞终了功成身退的时候,她听见傅淮川问:“比起合作,我当下倒是有些好奇,蒋小姐的目光为什么频频往家中弟弟的方向看去?”

“原来那边两位是傅总的弟弟,看着有些面善,这下好了,您可以为我引荐一下。”

是以,当苏意跟着傅淮川一齐走向赵禹缙面前的时候,赵禹缙身边的傅和琛恨不能掏出手机记录下这一幕,这是什么精彩的时刻,苏意难道要借着旧爱报复她的未婚夫了吗?!

苏意走到近前,赵禹缙才终于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地把她完整看了一遍。她今天用的是正红色的口红,搭配着精致的妆容,眼角眼线微挑,一双眸子水光盈盈,一袭长裙剪裁巧妙,完美勾勒出她身材的曲线,这里就像是她的主场。

明明很好看,却陌生极了,这种感觉给赵禹缙的不是惊艳,而是说不出口的隐怒。

“自我介绍一下,二位好,我是蒋舒窈。”

她终于直直对上赵禹缙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像是这一眼就要望进他的心里。

赵禹缙不动声色地避开苏意的目光,极其疏离地回了三个字:“赵禹缙。”

说罢,他把手里的杯子搁在路过应侍端着的盘子里,先行离开。

傅和琛满脸看好戏的样子,似乎十分乐见苏意吃瘪,末了道了一声:“失陪。”

顾及着苏意的面子,傅淮川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到底是她最近的表现让傅淮川有些改观,傅淮川思索片刻,对她道:“蒋小姐若是方便的话,改日一起用餐。那么你自便,我也失陪了。”

傅淮川走远,苏意浑身的劲儿算是卸下一半。和川行的合作,总算是看到了一些希望。

而她自在这个场合看到赵禹缙那一瞬间腾起的想法,在心中反复发酵过后,也算是有了去践行的决心。

她沿着方才赵禹缙和傅和琛离开的方向追去,方才蒋魏承那一出,旁人都道她现在或许心情不佳,难得没人再打扰,她脱身得顺利。

可这宴会的场地有些复杂,苏意往侧门处走,眼前出现好几条岔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在她正踌躇的时候,裙子被轻轻拉了拉,她低头一看,傅予祯小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仰着头眨着又大又圆的小眼睛天真地问她:“牙疼阿姨,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苏意没有漏掉角落地板上的几节小火车,看一眼就晓得这小朋友方才肯定也在角落玩,于是她反问道:“那你躲在角落里干什么呢?捉迷藏吗?”

她话问出口,眼见着傅予祯有些失落,小半天才讷讷道:“才不会有人来找我。”

他这委屈的样子,勾起了苏意内心深处的丁点情绪。

她轻轻摸了摸傅予祯的头,哄他:“其实啊,阿姨在和你干爹还有小叔玩捉迷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他们?不过你得保密哦。”

说罢,她又在小手袋里掏了半天,找出几颗预防突然低血糖的水果糖,放在了傅予祯的小胖手里:“喏,这是封口费。”

单纯烂漫的小朋友轻车熟路地拉着苏意的手就把她往后花园带去。

她对着傅予祯比了个嘘声,一大一小两个人很厚脸皮地偷听起别人说话。

傅和琛手肘顶了顶赵禹缙,说:“瞧着苏意今晚的架势,好像是要撩你啊?”

赵禹缙轻呵一声:“明天刚好眼科高主任门诊,我替你挂一个专家号?”

傅和琛不正经地挤了个眉,紧接着就听见树后面传来苏意清脆的声音:“他说得没有错,我是打算撩你来着。”

一声轻佻的口哨从傅和琛嘴里发出,他起身牵过傅予祯的小手,语气欠揍:“大侄儿,小叔带你去看些小朋友能看的场面。”

等后花园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赵禹缙这才开腔:“苏意,你还清醒吗?”

尽管他语气冷淡,额上还跳动着愤怒的青筋,但苏意恍若未觉,笑得温柔:“我很清醒,我有很想对你说的话……”

赵禹缙环起双手,目光带着审视:“说什么?是见着未婚夫对别的女人关怀备至心存委屈,想来找我这个旧爱寻求安慰,还是想告诉我,我是你的预备出轨对象?我不管你如今的生活有多复杂,但是你想用我来当你反击别人的工具,很抱歉,我没兴趣。”

少见他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苏意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想也没想就回道:“你以前,从不会说这种话。”

时间静止了三秒,而后赵禹缙说:“或许因为,你也不是以前的你了。”

苏意感觉自己的心被蜇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赵禹缙面前走了两步。鞋跟高的缘故,当下的她看起来和赵禹缙身高相差不大,感受到眼前人的呼吸已经可以打在自己脸上,她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现在靠得有多近。

刚好是,一抬头就能吻上的距离。

气氛旖旎暧昧得刚好,不知道这个花园的园丁费了多少心思,过季的玫瑰依旧开得绚烂,浓郁的香味直往赵禹缙鼻腔里钻。

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仍然保持着理智和清醒。他往后退了两步,重新拉回方才的距离。

“苏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声音更冷了,冷得苏意浑身有些瑟缩,心中那种像是踏在云上飘忽不定的感觉席卷而来。苏意沉默了,良久才敢问他:“所以,你已经彻底斩断过去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引燃油田的火柴,赵禹缙的克制终于决堤,他恨恨地盯着苏意,几乎是在咬字:“我们的过去,难道不是你亲手斩断的吗?需要我带你,重新看一看,你是怎么斩断这过去的吗?”

说罢,那个从来都是用暖和手掌温柔拉着她的手的男人,强势地握住她的手臂,大力将她往外拽去。

大步走时,初冬的冷风迎面吹来,扑在赵禹缙脸上,总算让发烫的大脑冷却了几分。他不用回头也知道,被高跟鞋折磨着的苏意,要费多大力气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

行至人流量较少的小道上,赵禹缙拦了一辆车。和他并排坐进了车里,苏意才想起来要问:“去哪里?”

赵禹缙又找回了他那疏离的语调,透着几分疲惫道:“苏意,我们彻底地做一个了断吧。”

“嘀”的一声,是出租车开始计费的提示音,苏意慌了神,拽住赵禹缙的袖口,口气带着些乞求:“我想下车。”

回应她的是沉默。

一直到车在苏意熟悉的校园大路边停稳。离开了车内不过几分钟,不善的冬风让穿着礼服的苏意冻到麻木,赵禹缙的手还紧紧箍着苏意的手腕,那也是她唯一接收到热度的地方。

温暖不过片刻,赵禹缙放开了手。苏意跟着他往校门口走去,保安认得在校执教的赵禹缙,十分痛快地放了行,看到苏意的时候多打量了几眼,不为别的,就这样子看起来,太像是老师逮回来一个犯了错的学生。

两人最终站定在已经秃了头的银杏树下,光秃秃的枝丫乍一看有些萧条,这个地方苏意丁点都不陌生,八年前,她在这棵树下告白,五年前,他在这棵树下求婚。

赵禹缙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缓缓说:“从八年前到现在,这棵树虽然还在,但它高了,壮了,也变了。今天站在树下的你和我,穿着西装、礼服,不再是T恤和牛仔裤,也变了。我不愿意忘记过去,是因为记忆里存着想起来依旧美好的东西,但是现在它们也变了。先招惹我的是你,让我念念不忘的也是你,今天还是因为你,让我想下定决心忘记你。苏意,我们以后见面都不必寒暄,你好好地去过自己的日子吧。”

只有人在下定了决心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才会冷静如斯,苏意深谙这个道理。今晚存着的那另一半劲儿,没有被卸下,但被赵禹缙三言两语就打散了。

苏意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音调已经带了哭腔,她有些不愿相信地问他:“如果我现在和你解释呢?解释我不见的那几年,解释你想知道的所有,你还愿不愿意……”

就像是怕被她的话再动摇,赵禹缙第一次没风度地打断了她:“不愿意,也没必要再知道了。再见,苏意。”

不知道赵禹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苏意觉得自己疲惫极了,也不管身上这条裙子多昂贵,她颓然地往地上坐去,每眨一次眼睛,眼泪就多掉下几颗。

难过是骗不了人的,躲在角落并未离去的赵禹缙,切身地感受到了苏意的难过。可那又如何呢,失踪五年的妻子回来之后,却让他变成了预备“出轨对象”,一想到这个设定,赵禹缙就觉得有一把大火,在焦灼他的心。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苏意手包里的来电铃音打破风声。

电话那头蒋魏承的声音冷漠,苏意四下看看,有些意外看到他正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正点着一根烟睨她。

苏意肢体冻得发僵,起身费了些劲儿,待她站直身子时,蒋魏承也连同他身上的烟草味一同到了近前。

苏意下意识地拧眉,她实在厌恶烟草的味道,偏偏又是对气味极其敏感的人,想当年赵禹缙还少年心性时,偷偷玩过一根烟,严格来说只是吸了几口尚未过肺,就被她嫌弃得一整晚都和他保持两米距离。

心情不佳,口气自然不好,尤其面前站着的,还是现状的帮凶。

“来看我笑话?”她质问,目光犀利。

蒋魏承懒得同苏意见识,随手递过来一块厚实的披肩,不说话。

苏意视若无睹,动了脚要同他错身,擦肩的时候,就被拽住了手腕。

树影后始终没有离开的赵禹缙看到这一幕,握着拳头的手松了又紧。

苏意挣脱钳制,仰着头看蒋魏承,脖颈纤长,看上去像只高傲的白天鹅。

“利用一个真心仰慕你的人去迷惑对手,你这样的做法,实在令人不齿,你没想过她从短暂的欢喜中回过神来,会有多伤心难过吗?”

忍了很久,苏意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楚桐或许沉陷在蒋魏承有意架构的温柔幻梦里,但是她清楚明了,今晚这一出绝对不是蒋魏承为了气自己,其实是做给三爷爷的人看罢了。

如果说蒋家有人乐见她和蒋魏承的婚约无效,那这个人一定是蒋厉行,蒋魏承想给他下套,并已经开始行动。

不得不说,论大脑的灵敏度,蒋魏承还是很欣赏苏意的。他不过是刚有些动作,别人都云里雾里,她却一眼看穿真相。

蒋魏承灭了手里的烟,道:“你既然知道,就千万不要被抓住把柄。除非你和我主动解除这该死的婚约,如果是旁人出手,方法无非两个,毁掉我,或者毁掉你。如果被毁的人是你,苏意,你猜猜老爷子会不会还给你庇护?”

明明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硬是被绑在了一艘船上,最让人难以忍受的状况莫过于当下。恨不得和对方同归于尽,却又不得不顾及翻船。

苏意恨声道:“用不着你来提醒,先顾好你自己吧。我的事情,我知道分寸。”

蒋魏承完全是看好戏的样子:“我以为你已经急得不行,生怕错过破镜重圆的时机,但看起来,好像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

以蒋魏承那副世界毁灭都好像与他无关的冷漠性子,听他嘴里说出这种屁话实在是颠覆苏意对他的认知。但偏偏他这话陈述了现实,不仅无法反驳还很扎心。

苏意怒了,想都没想就把人往外用力一推。不防苏意这一下,蒋魏承被推开几步,站稳身子的时候,就见苏意抱着手臂大步离开。

围观了一场大戏的赵禹缙对这个局面满是疑惑,但不可否认,原本拧在一起的心脏因为两个人的对话和剑拔弩张的气势缓和许多。

可也是这样,一整晚包裹着他的低压酝酿发酵,让他大脑里的认知越发深刻起来。

从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赵禹缙切身感受到,苏意和自己的世界,相隔有多远。她在聚光灯下优雅从容,时时刻刻都能做到侃侃而谈,没有破绽,完美无瑕。而她仓促跑向自己的样子,像极了心生叛逆的豪门公主,执拗地想闯进平凡人的世界看看。

这个世界现在是新鲜的,但新鲜劲过了,公主就会怀念贵族的生活。

久站的赵禹缙抬眼又看了银杏树一眼,随即转身,往早已没有灯火的办公楼走去。

他向来是对时间规划精确到分钟的人,除了特殊情况外,甚少有需要他加班加点完成的任务。但他现在只想找点事情,打发大脑不受控制总去揣测的时间。

电脑的液晶显示屏发出柔和舒适的光,和暖色调的台灯光芒暗自交叠。鼠标在屏幕上游走,不过是走神了那么几秒钟,就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被命名为“YI”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条目按时间和事件整理得清清楚楚,赵禹缙数了数,一共有五年,严格一点说,是四年半。

那是,她闯入普通人世界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