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木棉
丁念听他问了这么一句,下意识地点了点刹车。
傅绍恒察觉:“还是不愿意?”
“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他疲倦地勾了勾嘴角,“我爸妈很想办,我爷爷奶奶也支持。如果办了能让他们开心,我可以接受。”
“所以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你的意见是不知道,这算意见吗?”
“……”
傅绍恒尝试跟她讲道理:“你在犹豫,无非是怕两点,你一怕办得太隆重,你家出不起这个钱。二怕办了婚礼会成为话题中心,让人说三道四。但这些其实不必担心。钱的事好说,我们可以办得低调点。你要是坚持出,随便出多少,我爸妈对外都会说两家各半。至于亲戚,不管他们要讨论什么,讨论多久,对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你觉得我只是担心这些?”
“还有其他的?”傅绍恒说,“我以为这是最主要的两个问题。”
他略略坐直身体:“你还担心什么?”
“很多。”
“比如?”
“没有比如,就是很多。”这几天他因为爷爷的身体,心情不好她能理解,所以也尽量不招惹他,但他这副心里已经有计划而只等着她点头的傲慢态度又出来了,“你今天晚上喝了点酒,我不想跟你谈。”
“我很清醒。”
“那也过几天吧。”
“明天你爸妈过来,拖下去还来得及?”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提?要是明天我爸妈答应,我就一定要答应吗?”
她声量提高,傅绍恒看着她握紧方向盘的手,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抗拒。
如果他不主动,她会跟他提?
当然不会。
他重新靠向座椅,闭上眼睛。
其实他对婚礼也无所谓,这种仪式除了繁琐和铺张,就是对着部分熟人和一大群陌生人假笑,比各种场合的嘉宾发言还要无聊,加上他私心也不太想带她抛头露面,自然更不热衷。
他有很多圈子,认识很多人,但只有回到家关起门来和她过两个人的日子,才让他感到放松。他要让门里的她只属于他,就不能给其他人对她指手画脚的机会。可是,他的想法是他的,家里人的想法却都跟他反着,母亲说事到如今,肯定要给她家里一个交代,奶奶也说是该热闹热闹,就连爷爷也同意让大家见见,结婚是好事,可以低调,但不能藏着掖着,否则落人口实。
他缓和了语气,陈述一个事实:“所以你也知道你爸妈会答应。可是,即使我们所有人都答应,你也不乐意。”
“对。”
车里重又恢复安静。两个人谁也没再开口。他虽然在饭桌上陪父亲喝了点酒,但一点也没醉。等到车子停在地库,丁念解开安全带,他握住她的手:“你说过我们要好好交流的,所以,我们谈好再上去。”
他很直接:“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丁念想了想,对上他的视线:“婚礼在你这里,只是个证明仪式对吗?”
“对,证明我们结婚的仪式。”
“可是,它证明不了我们过得好不好。”
“我们过得如何不需要向别人证明。”傅绍恒试图说服她,“你不要给简单的问题加上太多主观的因素,婚庆都形成产业链了,我们只是购买一项服务,完成一项流程。除了必要的开销,我们还能让父母满意、认同我们的婚姻,有什么不好呢?”
他诚恳地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医生说我爷爷年纪大了,别说手术,药物治疗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想尽可能地顺着他们的心意,让他们高兴,你就当配合我一次,行吗?”
丁念当然听懂了他话外的意思,面对事实,她和他一样感到无力和忧伤。可是,她真的要用婚礼来配合吗?婚礼对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证明仪式。她答应结婚、答应融入他的家庭、答应和他试着相处,都是现实的,基于平等互利的妥协,影响的只是她和她身边的部分人。可是婚礼不一样,它是将这段关系公之于众的最大的底气。尽管她刻意地不去思考那晚在西餐厅的话,但此时此刻,它们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他们这段婚姻是有期限的啊,难道期限到了,她要让婚纱、戒指、诺言以及宾客的祝福都变成天大的笑话?
婚礼于她,是心中保留的一点理想的浪漫的对爱情的感觉,即使她还没有得到,也可以告诉自己以后还有可能,那——现在她连这点希冀都要失去了吗?
傅绍恒不知道她的沉默代表了什么,但他实在期待她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内心是急迫的,渴求的,可是常年的克制让他永远不会把情绪显山露水。
他只能艰难地压下那些熟悉的悸动——他在刻意避免去深究它们从何而来,但它们似乎比那天晚上他向她求婚时还要多。
丁念沉默了很久,她真的在很用力地思考一些事情,可是依旧没有结果。她回握他的手,轻声问:“那你和我结婚,也是为了完成老人的心愿吗?”
“某种程度上,是。当然了,也不只……”
果然,丁念心中石块滚动。真的,从始至终就是这样,他的想法一点也没变。
那她何必想太多?“好的。那我同意。”
“?”她突然改变主意,他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先笑了——他忘了自己刚才准备要说什么,也没有多问一句,只习惯性地维护“战果”,“那,不许反悔。”
“不反悔。”她见他笑,那些密密的失落也一哄而散,“你说的对,这只是个仪式罢了。不过,我还是要看我父母的态度,这次我不想再让他们生气。”
“好。”
她默默挣开他的手,止住那些翻滚的心潮:“还有,我这次配合你,你也要配合我。”
“你说。”
“你要改变对我爸妈的态度。”不管是第一次上门,还是第二次来接她,母亲对他都有微词,“你不需要对他们恭恭敬敬的,但千万不要露出那副凶脸,这会让他们很难受。”
“我以为我没有。”
“那你明天注意好吗?你自己看不到,我会提醒你。”
“好。”
他答应得爽快,她却心里没底,试探地问:“你有没有在乎他们对你的看法?哪怕一点?”
傅绍恒微怔:“我当然在乎。”
他怎么会不在乎呢?
“那就好。”丁念轻轻拥住了他。
如果他在乎他们的看法,那么,是不是也有一点在乎她呢?
如果他不在乎她,那她不会对他妥协,但如果他在乎,那她愿意一次、再一次。
傅绍恒也轻轻回拥着她,温存的静谧中,丁念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窝在他怀里,悄声问:“你记得这样一句话吗?”
“什么?”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不记得。”
“高中课本里有的。”
“那我肯定忘了。”
“……”丁念想笑,又有点想哭。埋在他胸前不说话了。
自从傅绍恒上次噼里啪啦甩了数叠文件过来,孙丽梅闭着眼睛想也知道那是个怎样富贵的人家。抛开对傅绍恒的印象不谈,这回第一次和他父母见面,她自知有再多不满也不好失了脸面。
这天下午,她带着丁安山去附近最贵的理发店剪了个头,也把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烫染得顺滑许多。回到家翻箱倒柜,翻出上回丁念带他们在岚城买的衣服,虽然不是特别贵的高档货,但质地做工比他们平时穿的几十几百总要像样得多。男人的衣服搭配简单,怎么穿都不太会出错,她决定让丁安山穿那件棕色的薄外套,显得年轻一些,无奈轮到自己却迟迟决定不了,只好让妹妹孙丽英提供建议。最后选了件宽松的花色衬衫盖住她腰间的赘肉,再配一条显瘦的黑色长裤,在镜子里转了转,嗯,倒还算得体。
知道丁念和傅绍恒要过来接,她一大早又跑去了妹妹家让她帮着往脸上抹粉。孙丽英边给她抹边笑:“姐,你至于嘛。”
“怎么不至于,你见吴健丈母娘的时候不也好几天没睡?”
“是是是,说别人容易,摊到自己身上都难。”孙丽英叹气,“我家吴健本来还想今年结婚呢,但她丈母娘非要求买了房再结。他俩又异地,吴健只能迁就着把工作调到岚城,再在岚城买房。”
“买就买吧,你们不给他存着老婆本嘛。”
“老婆本也不够,她家要三室两厅的房,首付就得百来万。自己又不掏,我和他爸哪有这么多钱。”她诉苦,“这就是生儿子的麻烦,你有福气,念念嫁得好,几辈子不用愁。”
孙丽梅一听不乐意了:“念念怎么了,嫁不嫁得好她都没指望着婆家给她什么。”
“怎么可能,你都说了她婆家特别有钱,还能少得了她的好处?念念是有主意的,年轻时努力工作,有了本钱再嫁人,三十怎么了,又不比二十出头嫁得差。”
“你这叫什么话,要是她三十岁没嫁出去,你是不是又要说她难将就,白白浪费了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唉,姐,你别多心,我就是被吴健丈母娘气着了,儿子结婚,我整个家底都得赔出去。”孙丽英说,“我这也是给你打气嘛,你嫁女儿,你吃亏,尽管提要求,他家条件好,不信他不答应。”
孙丽梅来时好声好气,回去时憋了一肚子火。什么叫她嫁女儿她吃亏。嫁出去的女儿也是她的女儿。她把话跟丁安山复述一遍,气得去卫生间把脸重新洗干净:“丽英真是算计得好,难道她娶媳妇就是买人家的女儿?”
丁安山安抚她:“立场不同,她是遇上难题了,才找你发泄几句。”
“我才不要听她的发泄。”孙丽梅气道,“我们今天过去不要提钱的事,免得让人看不起。”
“我知道,我们是去给念念撑腰。”丁安山看卸完妆的她,“还是这样好,刚才你一回来脸白得吓我一跳。”
孙丽梅照了照镜子,算了,就这样吧,别到时候真成了猪鼻子里插大葱。
两个人在家里等到九点,丁念和傅绍恒就过来了。丁安山拎了两箱牛奶,孙丽梅则拿了两袋新鲜水果,对傅绍恒说:“你爷爷血压高,我也不知道什么补品该吃,什么不该吃。樱桃是早上刚买的,小摊贩自己家种的,很新鲜。”
“……谢谢。”傅绍恒忙接过,打开后备箱,里面已经放了几箱东西,孙丽梅看向丁念,丁念低声说,“我本来想着你要是空手,我就把这些拿过去。东西是他买的。”
“要你劳心,这点礼数我们都不懂?”孙丽梅佯怒,丁念忙赔笑,给他们开了车门。
傅绍恒开车还是一如既往地快,上了高速后更是顶着上限开。孙丽梅见他一边开还一边打电话,紧张得不敢往座椅靠背躺,实在累了:“小傅,你就不能开慢点?”
“……”
“丁念。”
“诶,”丁念转头,指指他耳朵,“妈,他在听人说话。”
“……我还以为不打了呢,”孙丽梅无奈,看向丁安山,丁安山倒比她放松很多,差点要睡过去。
“还老司机呢,坐别人的车就犯困。”孙丽梅嘀咕两句,见女儿跟傅绍恒压了压手,车速竟也慢慢放下来。过了会儿,丁念把手边的保温杯打开,给旁边的人递过去,他喝了两口又递回。丁念合好盖子,“妈,您也休息会儿吧,到了我叫您。”
“嗯。”孙丽梅应声,不知怎么,心头酸涩,又带点暖意。等到了岚城界,她把丁安山叫醒,两个人面面相觑直到了城郊的别墅区。
张玉英和何云自从接到傅绍恒的电话,就站在院门外等候,看到那辆熟悉的车驶入眼帘,心中大石落下的同时,竟也多出几丝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