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黄荆
“诶。”孙丽梅叫了他一声。
傅绍恒转头,确定是在叫他,走进去。
孙丽梅想问他急不急,还没出声,只见丁安山拿着水杯走进店里。
“今天怎么这么早?”
“恰好有单子拉到附近,我回来上趟厕所。”他没看见旁边的人,被妻子示意才转头,认出是他,“……来了?”
“嗯。”
丁安山听了孙丽梅的话,说那我带他过去,走进里间,柜台边便又剩两个人。
“她爷爷家离得不远,开车也就半个小时。”
“嗯。”
“你是吃了再去还是怎么?”
“不用了,我不饿。”
孙丽梅把他的茶叶移到一边:“那你去外边站着吧,我要摆烟盒了。”
“……”
傅绍恒只好又出去,等了会儿,丁安山走出来:“我在前头,你跟着我?”
“好。”
他往旁边走,丁安山却看了眼那辆招摇的大车,咳嗽两声:“算了,坐我的车吧,乡下路窄,别再蹭着。”
傅绍恒把钥匙放回兜里,跟着他走到马路对面。丁安山的手刚碰到驾驶座的门,就听他说:“那什么,还是我来开吧。”
丁念接完母亲的第二个电话,把父亲和傅绍恒过来的事告诉了爷爷。爷爷听了沉默,动身回家,装了满满一袋子茄子豆角:“饭我自己会做,你去村口等着吧。”
“爷爷。”
“听话。”爷爷低头跟老伴说了句什么,奶奶对丁念挥挥手,“有空再来。”
丁念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但也不好坚持。她知道爷爷的心思,这里是大姑家,主人不在不好见客,二来,他刚从地里回来,大概也不想穿着沾土沾灰的衣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她站在村口的公交站台,很快等到了父亲的车,车窗落下,却是那张熟悉的冷酷的脸。
几天不见,她直觉他心情很糟:“你怎么了?”
傅绍恒看着她,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话,但眼下,他只是说:“爷爷病了,跟我回家。”
刘医生昨晚赶来了一趟,上午又来,老宅里的气氛很是沉闷。唯一轻松的要数傅爷爷,他坐在**,冲刘医生笑了笑:“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刘医生量完血压,冲候在一旁的傅天森夫妇示意,后者终于松气。
傅天森送刘医生出门,张玉英拿了水杯倒水,傅奶奶则坐在了老伴对面,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叫你别动气别动气,躺在**睡到半夜都会血压高,又惹麻烦了不是?”
傅爷爷拍拍她的手,瞧了眼门口:“晓晨?”
傅晓晨满脸愧疚,被何云推了一把才慢吞吞地走进去。傅爷爷慈爱宽解:“吓坏了吧。”
她摇头。
“一看就是晚上没睡好,眼睛都肿了。”
“爷爷,对不起……”
“没事,是爷爷自己不争气。”
“不是的,是我不好。”
“爸,”何云也跟着进来,“晓晨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是我们没教育好。”她转向张玉英,“大嫂,昨晚的事实在抱歉,也替我跟绍恒说声对不起。”
“哪里的话,一家人有什么对不起的。”张玉英放下水杯,把椅子移到傅晓晨旁边,带着何云从外面带上了门。
傅晓晨眼泪又要下来了:“爷爷……”
“别哭。”爷爷忙说,“我这还没怎么样呢,你一哭,我就该难受了。”
她忙抽了纸擦:“好,那我不哭。”
“这才乖。”傅爷爷想到她昨晚的那一通话,看来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你哥呢?怎么半天都不见人?”
“大伯母说……他去接丁老师了。”
“嗯。”傅爷爷无奈,“估计他也被我吓着了。”
“爷爷。”
“怎么了?”
“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她情绪低落,“我哥一定被我气死了。”
“不会的,他很疼你。”傅爷爷慢慢正了神色,“但你有些话的确说重了。”
傅晓晨半天不出声,只把水递给爷爷喝。过了会儿,倒是傅奶奶开口:“晓晨,你哥的脾气你也清楚,他是凶,但对你是没得说。要不是怕你不同意,怕影响你考试,这大好的喜事还至于瞒到现在?”
傅奶奶罕见地严肃,傅晓晨讷讷,不敢接话。
“你哥的婚事,别说你,就连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也不好多嘴。你哥在意你的感受,但不代表你可以左右他的决定。他是娶老婆,不是给家里娶儿媳妇孙媳妇,也不是给你娶嫂子,他俩怎么过,谁配不上谁,都由不得我们来说,这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
“奶奶……”
傅奶奶看着她,百感交集:“你爸妈的话你不听,你大伯母也舍不得怪你,那就让我来跟你交代,你一个女孩子,可以泼辣,调皮,但不要任性妄为到伤害别人,这次你爷爷缓过来了,事情就翻篇了,你年纪轻,气性大是必然的,但以后要是发脾气,最好不要对着家里人,更不要在我和你爷爷面前发,明白了没有?”
“啧。”傅爷爷不满老伴的一本正经,“晓晨还是孩子,至于大惊小怪的吗?”
“爷爷,至于。”傅晓晨郑重,“奶奶,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傅奶奶顺了顺她的马尾,“你去问问保姆阿姨什么时候开饭,你爷爷不出去吃了,做好了你帮忙拿进来。”
“好。”晓晨点头,一出去,正好看见傅绍恒带着丁念进门换鞋。
她走过去:“哥。”
“嗯。”
“爷爷醒了,医生也来过了,说没大碍了。”
“嗯。”
她回头看向张玉英,她也在看她。客厅里,何云和傅天森也关注着这边。
傅晓晨声音低低的:“哥,对不起。”
“行了,不怪你。”
她又看丁念:“……丁老师。”
丁念应了声,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傅绍恒没反应,只紧紧牵了她的手,穿过客厅,径直走进了爷爷奶奶的房间。
傅晓晨心里憋不住事,很快把事情告诉了林婉言,林婉言比她还要震惊,但也比她更快接受了事实。这天下午,两个人约在甜品店见面,林婉言察觉到她无法提振的情绪:“别这样了,大人们不会怪你的。”
“可我实在过分了。”她低头,也是不解,“那些话就跟在我喉咙里排队似的,我一张嘴,它们就自己滚出来了。”
“那你是真的觉得你哥配不上丁老师?”
“怎么会?我哥很好的。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丁老师,也惊讶丁老师竟然会答应我哥。”
“嗯……你好像肯定是你哥追的丁老师。”
“不然呢?”
林婉言沉默。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觉得是丁老师主动……看中我哥的钱吧。”
“可能我有偏见吧。”林婉言说,“一般这种故事,在外人看来都是拜金女抓住机会飞上枝头,毕竟他们经济实力相差太大。”
傅晓晨意外她会有这样的说辞,自己却想起之前傅绍恒送丁念的礼物,以及她让丁念不要联系她哥时她那无所谓甚至是如释重负的样子:“不会的,丁老师不是这种人。”
“我当然知道,这只是一种猜测。”林婉言想了想,“打个比方,晓晨,你知道我家里条件不好,你觉得我是因为你家里条件好才跟你做朋友的吗?”
“当然不是!”
“你说不是,是因为你了解我,我们说丁老师不是,是因为我们了解她,可是,那些不了解情况的人就会觉得是。”她想起那些不知怎么就传到她耳朵里的流言,“而且,就拿我们来说,其实我没有你那么肯定——你会替我买很贵的手办,会带我来很好的甜品店,甚至去北京,也是你帮我付了全部的钱……很多时候,我也会犯迷糊,我是喜欢和你交朋友呢,还是喜欢和你交朋友能得到好处,用你的钱去享受不一样的生活。”
“怎么会呢?我们都好了三年了,连架都没吵过。”
“是啊,三年了。”她安安静静地搅拌眼前的果汁:“可是晓晨,不论什么关系,处于弱势的一方都会承受更大的压力。我的压力可以被我们的友情纾解,那丁老师嫁给你哥,免不了被别人说闲话,如果她不是趋炎附势,没有想要你哥的钱,那她靠什么来缓解压力呢?”
“你是说他们也有……”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感情这种东西是很复杂的。如果你哥真是用钱和其他手段娶到了丁老师,那么,你也要想,为什么你哥愿意把钱和手段用在她身上,而不是用在其他任何更漂亮,更有地位的人身上。”
傅晓晨细细品味她说的话,觉得她简直不像是跟自己同龄的人了:“你说得好有道理啊。”
“有道理吧。”女孩也笑。和傅晓晨相比,她的性格更细腻,也更平和,或许这就是他们能当这么久朋友的原因吧。她看着傅晓晨,似乎正在努力地把她最后的疑虑打消,“晓晨,其实你不必如此排斥的,相反,你应该觉得这很美好。你哥因为你结识了丁老师,现在也拥有了他们自己的生活,你喜欢的两个人因为你有了共同的交集,而与你联系得更紧密,这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傅晓晨觉得自己被她说服了:“算了,他们结都结了,我不接受又有什么用呢?”她吃了口蛋糕,心情总算松快了些,“倒是你,你不去当老师真的可惜了。”
“我也希望我估分不准。”林婉言挫败,“要是我能考上北师大该多好啊。”
“你肯定能的。”傅晓晨给她打气,“结局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到时候你去北师大,唐近东去北理工,蒋子轩去清华。反正我们一轮都逛过来了,我到时候一一找你们蹭饭。”
林婉言笑笑,但因为听到某人的名字,笑容不免黯淡几分。
“怎么了?”
林婉言喝了口果汁,踟蹰地道:“昨天晚上,我和蒋子轩表白了。”
傅晓晨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哪里有然后,当然被拒绝了。”
“不是吧……他怎么拒绝的你?”
“他说大学毕业以前不想谈恋爱。”
“这什么烂借口?我去问他。”
“你别去,他都用这种烂借口了,再去问,不是更打我的脸吗?”少女的心事显露在脸上,有不甘,也有释然,“晓晨,你说,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听说啊。你不问问唐近东?”
“问了,他说好像有,好像没有。”
“什么叫好像有?”
“他说蒋子轩在攒钱买礼物。”
“那没有呢?”
“他不知道他要送谁。”
“……”傅晓晨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完,“他就是不想骗你,又怕你告白成功。放心吧,我去帮你问。”
林婉言眼睛一亮,又掩饰地低下了头。
傅晓晨心里叹气,看来世上的事,真的只有旁观者清。
丁安山那天听到了傅绍恒爷爷生病的事,便把消息转告给了孙丽梅。他的意思是不知情就算了,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都该问候一声。孙丽梅不太情愿,但到底问丁念要了张玉英的号码,一联系,张玉英态度和善,表明老人身体无恙,但双方是该当面见见,孙丽梅也不好故作矜持,顺势答应。
傅绍恒这两天下了班便去老宅,但只吃晚饭,并不过夜。丁念陪着,见他疲倦,就自告奋勇地开车。她车技不好,速度又慢,傅绍恒也不提,闭着眼睛坐在副驾很是安静。
这天晚上,还是她开车,并入高架后,傅绍恒开了点窗透气:“你爸妈明天过来,我去接。”
“不用,我把地址告诉我爸了。”
“这样不好,还是我过去。”他坚持,“你陪我一起,我们早点到。”
“……好吧,我再跟他们确定下。”
“晓晨这两天有找你吗?”
“没有。怎么了?”
“没有就好。”
丁念心里打鼓。她原以为傅晓晨会为难自己,事实上却没有。这让她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但傅家上下对她的到来并没有和以往有所不同,她也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当自己太敏感:“最近成绩快出了,她好像挺紧张。”
“你不紧张?”
“我也紧张。”
他转头看她。她这两天话特别少,特别安静,在老宅陪着爷爷奶奶,一陪就是一整天。他又问:“是等成绩紧张,还是等你父母过来更紧张?”
“都有。”
“我也有点。”
她笑:“你也有吗?”
“嗯,有。”
车子又驶了一段路,傅绍恒渐渐把情绪收束完毕。他跟刘医生谈过,跟爷爷奶奶谈过,跟父母也简单地交流过,但和她,还没有认认真真地讨论一些重要的事情。
时间像车流一样快速地流淌,高架桥上的路灯投进团团朦胧的光雾。他想起母亲的话:“丁念。”
“?”
“要是我爸妈坚持,你爸妈也同意,我们……能不能办一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