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栀子
众人进了屋,傅爷爷和傅奶奶已经在客厅等着。傅天森和丁安山握了手,邀他入座,张玉英和何云则陪在孙丽梅旁边。保姆阿姨洗了水果端过来,这边已经聊开。傅爷爷有些不好意思:“人老了,总有这里那里出问题,还麻烦你们过来一趟。”他看两个小的,“绍恒和念念关心我,时常过来陪着。”
丁安山说:“陪您是应该的。您得注意身体,念念她爷爷血压也高,常年吃药,还去田里干活,劝他吧他不听,反倒说干活累了出出汗,对身体有好处。”
“是,他说得有道理,我就是没种田的本事,只能在院子里摆弄摆弄花草。”傅爷爷笑,“念念她爷爷应该比我小几岁吧。”
“今年八十五了。”
“哦,那是比我小,我九十了。”
两边都主动找话题聊天,气氛还算融洽,过了会儿,小张订完餐回来接人,傅天森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也该吃饭了,我们去餐厅吧。”
他在附近的庭院式餐厅订了个大雅间,两位老人坐在上首,丁念坐在奶奶身边,傅绍恒则坐在丁念身边。丁念低声问他:“晓晨呢?”
“去同学家了。”他贴近,“别多想,这种场合她一个孩子也不好参与,不是对你有意见。”
“嗯。我不多想。”
“我今天表现还好吗?”
“好。”她笑,“脸色不错。”
两个人讲起悄悄话,没发现众人都在看他们,等到讲完了,大家又默契地把视线错开。菜上了桌,张玉英开门见山地谈起婚礼的事宜:“我找人算过了,七八两个月都有好日子,我的意思是抓紧时间办,亲家您说呢?”
孙丽梅没想到他们家也信这些,只说:“我们倒不急。”
“不急?这事怎么能不急呢?”
孙丽梅知道她误会了,直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七八两个月太热了,没有人顶着大太阳办婚礼的,除非是有了,在显怀前急匆匆地办完,否则惹人说闲话。”
张玉英的确没想到这茬:“是吗?还有这说法。”两位母亲看向丁念,丁念给奶奶布菜的动作一顿,忙摇头。
孙丽梅松口气,张玉英又说:“那就国庆?今年中秋国庆是同一天,很难得。”
“那这天办婚礼的人肯定很多。”
“没关系,我们提前订酒席,订得到的。”张玉英想着太晚了,但好在有八天的假期,亲戚朋友都有时间,适合大操大办,“咱们两边的规矩应该差不多,中午在女方摆一次,晚上到男方摆一次,您要不嫌弃,您那边的酒席我来帮忙订。或者两家一起摆在晚上,更加热闹。不瞒您说,我可早就期待他们办婚礼的那天了。”
张玉英考虑周到,又这样高兴,孙丽梅自然不好说不,只道:“还是按规矩来,我们那边自己安排。”
她们聊得越来越具体,谈到聘礼,孙丽梅表态一分都不要。张玉英说这会让他们家失了礼数,孙丽梅则说我和他爸早就想过,不管她嫁到谁家都是不要礼金的。眼见着气氛不对,傅天森忙示意妻子不要再谈。到最后,家长们才想起婚礼的主角,孙丽梅看了眼女儿:“念念,你什么意见?”
“……我没意见,我听您的。”
张玉英也问:“绍恒你呢?”
“我听她的。”
“……”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不到,张玉英提出带孙丽梅去其他地方逛逛。孙丽梅知道对方是刻意放下身段,自然不能故作清高,也就打消直接回去的念头。
江心公园里,孙丽梅和张玉英挽着手走在最前,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丁安山跟丁念走在一块,傅绍恒则跟在最后。丁念问父亲:“爸,你们来之前知道要商量婚礼吗?”
“当然,我们见面,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好谈?”他奇怪,“怎么了?”
“没怎么。”所以这真的是件特别理所应当的事,她的确把它想复杂了。
逛了一圈,孙丽梅提出要走,张玉英也不好多留,让傅绍恒送人回去。孙丽梅推拒:“他来回开了半天的车,别再受累了,念念帮我们订高铁,也很方便。”
张玉英听了心里很是舒服,嘴上更加客气,一来二去,孙丽梅只让傅绍恒送他们到车站。分别时,孙丽梅把丁念拉到一边:“你之前说得没错,他家里的人都是讲道理的,今天给了我和你爸最大的面子。你要记住,只要你和他好好过,我和你爸在哪里都安心,要是哪天你过不下去了,也不要怕,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回家,知道吗?”
“……知道。”丁念隐隐感觉到母亲的忧心,自己也有些伤感。
“好了,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嗯。”她点头,孙丽梅便过去跟张玉英打招呼。等到她和丈夫走进候车厅,回头看一眼站在原地的三个人,心里发堵:“真是的,明明她工作在岚城,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怎么这回,倒像是把她扔在这儿似的。”
“别这样,念念算嫁得近的。我们可以经常过来。”
孙丽梅点点头,回程的路上却一言不发。
21号这天,高三八班在千禧酒店办了毕业聚餐。
地方说是说周文联系的,但事实上是蒋千禧一开始就提出赞助,最终由周文点的头。和其他班相比,他们班的确坐了末班车,但因为很多人已经经历过毕业旅行,坐下来倒有很多话可以聊。傅晓晨和蒋子轩坐在一块:“我们班班费才两千多,你这儿五桌,标准又高,你爸还真的挺大气。”
蒋子轩不说话,看向主桌,任课老师和几个班委都坐在那儿。
“诶,丁老师真的嫁给你哥了?”唐近东压着嗓子问。
“是啊,怎么了?你不服?”
“我不服什么呀。”唐近东笑,“有人不服才是。”
“谁不服?”
“算了,跟你解释不清楚。”
丁念吃了个半饱,宴会厅里的气氛渐入高.潮。刚成年的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学着用酒来表示谢意。这不,菜还没上完,平时闹腾的几个就过来敬酒。周文等人笑着配合,丁念却不会喝。她知道自己的酒量差得可以,不敢多碰,看着其他老师被敬得脸色发红,想着自己得清醒着照顾场面。
傅晓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发吗?”
“现在?”
“可以发了,不然到时候就有人走了。”傅晓晨叫了林婉言和唐近东,蒋子轩也跟着过来。丁念意外,傅晓晨却说,“我哥跟我交代过了。”
丁念心里一暖,她来之前准备了两箱喜糖,这下有人帮忙,从隔间里搬出来分发得很是迅速。学生们知道她结婚,十分惊喜,祝福声此起彼伏,唐近东嚷嚷着:“老师,我替你保守秘密,我要多拿几包!”
丁念自然给他,他抓得两手都是,忽然大叫一声,张开双手抱住了她:“啊!丁老师,保佑我明天语文能有一百分吧!”
众人大笑,几个调皮的又去抱数学,抱英语,各科抱了个遍。丁念看着他们,不无感慨,过了明天晚上,他们就将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好在他们有过极尽欢乐的时光。不管他们考得如何,不管最终要去哪里度过他们的四年,她都希望,和分数相比,他们记住更多的是同学情谊。
默然间,手机响了,她走到外面走廊接。厚重的厅门隔开一室喧闹,走廊上很安静。
傅绍恒的声音很清晰:“你们几点结束?”
“六点多吧。”
“我还在公司,迟点来接你和晓晨。她喝酒了吗?”
“喝了点,但不多。”
“她主动跟你说话了?”
“嗯。”丁念惭愧,“其实该主动的是我。”
“都一样。”他拿过桌上的喜糖,剥了一颗送进嘴里。这盒是他送她过去时从纸箱里偷偷拿的。虽然她的说法是这是最后的相聚,其他老师之前都给,她不给显得不合适,但她愿意跟学生们分享,也让他很开心,更何况挑糖果时她还问了他喜欢什么味道。他哪里喜欢吃糖,但他们的第一份喜糖,他自然什么味道都喜欢,“他们有没有祝你新婚快乐?”
“当然有了。”
“被人祝福的感觉并不差,对吗?”
“嗯。”
傅绍恒笑,再说了几句,听见有人敲门只好挂断。丁念转身,瞧见蒋子轩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他拿了个暗红色的礼盒:“这个给你。”
“给我?”
“嗯,就当……新婚礼物?其实早该送的。”
“谢谢。”丁念笑,却没有接,蒋子轩说,“不贵的。”
“不贵也不能收。里面肯定不是一张贺卡。”
“是块手表。”蒋子轩也笑,“收下吧,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你礼物。真的不贵,就几十块钱,就当……留个纪念吧。”
丁念听他语气恳切,心想难为他有这份心思,几十块钱应该还能接受:“那……谢谢。”
“不客气。”少年刚才也喝了两口酒,微弱的灯光下,眼中有情绪流淌:“……我能抱抱你吗?”
“当然。”离别在即,她张开双臂和他相拥,想抽离时却被他紧紧抱住。
“……蒋子轩?”
他沉默,只安静地抱着她,
半晌,他声音低缓:“我再也不是你的学生了。”
“怎么会,”丁念连忙宽慰,“我永远是你的老师。”
蒋子轩笑,笑得苦涩,又笑得释然。良久,他松开她:“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
“……”
不过,也好在,你什么都不懂。
蒋子轩回到宴会厅,音乐还在起伏,周围还很热闹,他们这桌却只剩了对面三四个同学,其余的都去了主桌。
傅晓晨坐在他的座位上。
他过去拿包,傅晓晨没让:“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唐近东说你攒钱是为了给喜欢的人送礼物。”她瞪着他,“我刚才看见你送丁老师了。”
“跟你有关系吗?”
“有。”
蒋子轩去扯包带,她还是没让:“你喜欢丁老师。”
“喜欢,怎么了?”
“你不能喜欢她。”她觉得他疯了,“她是老师!”
“你不也喜欢老师?”他冷冷的,“哦,不对,你喜欢的那个,不配当老师。”
“蒋子轩!”
“是你先提的,我没有揭你伤疤的意思。”
傅晓晨怒气霎时隐退:“我的伤疤早就好了。”从他百日冲刺那天还给她发信息说要见面的时候,她的心就彻底死了。
“我当时真是昏了头了。”才会以为他是真心喜欢她。
蒋子轩在她身旁坐下:“那他也昏了头吗?”
“他就是从我这里找刺激而已。”她恨恨地,又想不通,“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他的事的?”
蒋子轩冷哼一声。那段时间,她一有空就跑去办公室问数学问题,有时候晚自习下课了,她还赖在那里不走,“有次很晚了,我回教室拿作业,你从办公室出来,我看见他拉你手了。”
他看她:“傅晓晨,你有时候真的蠢得跟猪一样。”
“那我是猪,你是什么?”她是犯傻,但由不得他来指责,“你不也是喜欢上了老师?”
“不要拿她跟那个人相提并论,他们不一样。”
“我知道。”从江边那晚之后,丁念一次次地跟她讲道理,纾解她的心结,她就知道,她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傅晓晨看着蒋子轩,柔声道:“她和他真的不能比。她是很好的老师,也很善良,很有原则。是她告诉我,我看到他的好只是他呈现给我的一面,他在其他人面前,在家里,可能远没有对我那样耐心。我用青春的样貌和对他的崇拜换取了他的好,却没有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就像小偷一样偷走他的热情与体贴,这对他背后的那个爱着他的人,的确很不公平。”
蒋子轩收回视线,想起那天她找他问傅晓晨的号码,是那样焦急、担忧:“你得感谢她。”
“我当然感谢她。我以后感谢她的机会有很多。”她像在警告,“倒是你,不要再动歪心思,毕竟她已经嫁给我哥了。”
“可我认识她比你哥要早。”
“那又怎么样呢?你能跟她在一起吗?”
“我从来没想跟她在一起。”他说。
“可你喜欢她。”
“世界上有很多种喜欢。”蒋子轩面无表情,“我只想她好好的。”
“少来了。”傅晓晨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我一直以为你的冷漠是天生的,但现在看来,你只是用这种方式来掩盖情绪罢了。”她凑近他,想从他脸上找到跟以前的她同病相怜的落寞,但什么也没找到,“说实话就这么难吗?……难道你真的没有心碎的感觉?”
蒋子轩看她那副八卦而探究的神情,短暂地哼笑了声,右手伸过去抽出书包。
“喂。”傅晓晨没拦住,听到一声再见,就见他起身离席。
有还是没有,重要吗?
心碎是暂时的,孤独是长久的。
他懂的,可比她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