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命运的抽签（2）
新汉破例地亮起了夜灯，点亮了孩子们回家的路。
此时的少年们还不知道，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回家。
周游却早有猜想，他看着灯光铺就的道路中，那越行越远的人群，面色逐渐苍白。
就在两年前，周游刚进入中心塔研究岗时，就偶然间听过有人聊天，提到了“第一次远征”的事情，还模糊地听到那场“远征”的存活率——近乎为零！
他后来尝试着找人询问此事。
但被他问到的所有人，听到“远征”两个字时，却都面色大变，低声说了句“三大律”，就扭头离开了。
来到中心塔后，哪怕“星种”的机密，十三世代都能让周游接触，但就是关于“远征”的所有细节，都不允许他有丝毫触及。
但这反而坚定了周游的怀疑——新汉历史上，真的有那么一次远征，而且几乎无人生还！
所以当接到杨常委的吩咐，去协调十四世代请愿事宜的时候，周游就心生不妙了，从种种蛛丝马迹中，他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并且在请愿中看到了“远征”的影子。
他也是十四世代的一员，也要参加抽签，但他不想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无谓送死。
周游不认为十四世代有准备好面对星种，也不想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去尝试。所以他尽可能地阻止请愿木的递交，也是在拯救不知死活的夏诺和程安之。
但他失败了。
那剩下的，就没法再顾其他人，只能努力自救了！
周游跟着余岁寒，一起回到了中心塔，他们还有工作要做。
但刚进入大厅，周游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对着前方的男人道：“老师，我记得您曾说过，新汉的未来需要更多像我一样的人。”
“周游。”余岁寒似乎早有所料，也停下脚步。他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一直认为，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些人的价值总要更大一些！”
“所以？”余岁寒不置可否。
“比如老师您，还有学生我，总比那些穹顶上的维修工，田地里的农户岗们，要有价值得多吧？我们能够及时做出决断、也能为技术发展贡献力量、还能为定居点的未来发展确立最优规划！”
周游语气真挚，眼神真诚地盯着余岁寒，声音发自肺腑道，“所以老师，新汉需要我，特别是在这个危机关头，我不能离开她！我想留下来，为新汉出把力！”
周游感觉自己表达得很好，但……
“说完了么？”
回应周游的，却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周游原本充满热情的表情，顿时凝固在了圆乎乎的娃娃脸上。
余岁寒眼神中有些难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于你的事情，常委会其实专门讨论过，徐主席是有这个想法的，但被我们否决了。”他说到“我们”的时候，他语气加重了些，“常委会一致认为，即便到了这种时候，有些东西还是要遵守的……常委会认为，规则不能有不公平的地方，特别是关乎到生存权的事项。周游，作为你的老师，我也要告诫你——人是生命，并非物品，不能用对物品的权衡取舍，去玩弄人命。”
余岁寒后面说了什么，周游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脸色重新变得冰冷。就听见“刺啦”一声，他胸前的铭牌被余岁寒扯走。那铭牌上印着的，正是“周游”二字。等到余岁寒乘着胶囊离开，周游依然直挺挺地站在空旷的大厅里。他那冰冷的脸色逐渐褪去，露出了里面惨白的茫然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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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这里面有万分惜命的周游，也有更多不明真相的少年。
后者是沉浸在请愿成功的兴奋与激动中，所以难以很快入眠的。但当恒星的光芒重新扫向大地，一切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变化首先发生在清晨的时候，新计委的委员们，开始逐一登门造访各户人家。
首先被造访到的家庭，都是有孩子参与请愿的。这些家庭，直接是十二名常委分别上门，询问他们要不要直接参加远征？少男少女们大多态度积极，却被后知后觉的父母直接阻拦了。对于这些父母的行为，常委们也早有预期、心知肚明，所以根本没在意，只是宣读了强制集合令后，就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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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委们来到我家的时候，莫筱筱还在睡觉。
程求生听着常委宣读着强制集合令，看着我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气。
然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宣读集合令的常委，语气卑微地道：“……能……能说吗？”
什么能说了？我在一旁不解地想着。
那个常委却毫不犹豫地摇摇头：“三大律神圣不可违背！任何你想告诉他的事情，等出去后他总会知道的。放心，既然你的儿子已经确认参与远征，按照惯例，每户二抽一、三抽二，你的女儿会被豁免，铭牌不会被投入抽签箱中。”
呆滞了良久，程求生才道：“哦，还有个女儿啊……那，也行了。”
在田地里操劳了大半辈子的父亲，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身形更显佝嵝。
老农户没再管儿子和访客，直接转身离去，他打开了地下室的木门，背影说不出的萧索，直到全部沉入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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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一间狭小的仓库中。
仓库的大门紧闭着，光线有些昏暗。
仓库里，只有我和夏诺两人，我们席地而坐，注意力却都放在了门外。
广场上刚刚修好的大钟敲响了三声，那原本是上课的铃声，现在却奏响了抽签仪式的开幕曲，单调而木然。
根据强制集合令，几乎全体十四世代，此时都聚集在了广场，准备进行着命运的抽签。
这间仓库是临时搭建的，用来堆放灾后重建要用的工具。只是草草搭起，四面透风，隔着仓库的大门，能清楚地听见外面的声音。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不安，决定转移注意力，于是伴随着钟声爬了起来，拍拍屁股，走到那扇用废墟残片随意拼凑的大门前，透过手指粗的缝隙，向外张望着。
“外面什么情况了？”夏诺依然坐在地上。
“你不来看看？”
夏诺想了想，也站了起来，和我一起趴在门上，透过缝隙看向外面。缝隙不大，我们脸颊近乎相贴，她的鼻息几乎吹拂到我的唇上，痒痒的。
广场上十分拥挤，来的人越来越多，不止是少年们，他们的家长也都跟了过来，几乎整个新汉的人口，都挤在了这里，让原本面积颇大的广场，变得拥挤不堪。十四世代按照委员们的引导，纷纷聚集在被清空的广场中央，按照队列紧密站好。家长们则被拦在外面，随便找了块空地就在那焦急地等待着。那些没有修缮好的蘑菇屋，也被张望的家长们踩在脚下。一些污染区的隔离栅栏都被挤得有些倾斜了。
仓库就修在广场中央，我和夏诺透过缝隙，可以清楚地看见少男少女们的表情，只有少部分显得激动，多是昨日和我们一起去请愿的，他们对着其他同学叽叽喳喳个不停，似乎还带着在“高宗号”废墟里高呼口号的势头。更多的表情，则充斥着担忧与不解的情绪。
就在孩子们的正前方，有一座整齐的垒石台，那是些用来修缮破损广场的石料，正好有平整的切面，就临时作为发言台。常委们都围在台子的旁边，坐在新搬来的木墩上。
在委员们带头鼓起的掌声中，首先上台发言的，是新计委主席徐新年。他先是感谢了世代先辈的庇佑，让新汉自灾变中浴火新生。接着带领在场的所有人，为在灾变中逝去的人们默哀三分钟，愿他们的意志继续守护新汉。
第二个发言的是副主席方常，他从我们昨日的请愿开始说起，又讲述了新汉面临的物资短缺多么地严峻、赞扬了十四世代敢为人先的冒险精神，以及这次抽签的目的与远征的意义。但我却从台下众人的表情上看得出来，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他们大部分人还一脸懵逼，都是到了此刻，才知道昨日请愿的大体情况。
最后，余岁寒和赵无敌一起登上垒石台，并由赵无敌介绍远征的具体事项。
随着他的发言，我这才知道，这次远征部队一共将由300人组成，这被赵无敌称呼为“新汉的三百勇士”！其中，要从十四世代中抽出266人，剩下由十三世代补充。
灾变之日后，十四世代的总数已经降为了532人，所以，正好是抽取一半的人数。
也就是说，队列中的每个少男少女，都有50%的几率，被选中参与远征！这个概率极好计算，一些脑袋灵光的孩子，已经露出了害怕的表情。看着在队列中迅速蔓延的畏惧，我突然对昨日请愿的正义性，产生了一丝怀疑。我有些不清楚，那些参与请愿的孩子们，只占十四世代十分之一的人数，虽然他们平时最为活跃、嗓门最大，但怎么能用不到一成的数量，去代表所有人呢？
我看向夏诺，她是请愿的发起者，我想看看她有没有犹疑。
但从她的眼神中，我只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芒，哪有半点疑惑。
我再次告诫自己，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与其犹豫，不如坚定！
就在这时，听见余岁寒宣布道：
“下面开始抽签仪式，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夏诺和程安之，是他们主动发起的这场请愿，代表着新世代的责任之心与勇毅之气！”
广场上，引导秩序的委员们、参与请愿的孩子们，他们都带头鼓掌。特别是后者，手都拍红了。其他孩子们也算听话，台前的方阵中，除了害怕到忘了拍手的，大都机械式的拍掌相应。倒是外面的家长们都没有动作，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从仓库中走出的少年少女，仿佛要吃人。
我很不习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家长们那充满恶意的目光，更让我心中发毛。
于是我故意慢了半步，错身躲到夏诺身后，只是盯着她昂首挺胸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走到垒石台前。
在余岁寒的吩咐下，我却不得不和夏诺分开，分头前往方阵中，将每个孩子胸前的铭牌收过来。
于是，没了夏诺的遮挡，我一下子就暴露在了充满恶意的目光中。
我不知道夏诺是怎么熬过来的，她或许是没有我这么敏感，或许是对别人的目光本就不在意，只会遵循内心的想法并为之努力。但我不行，我对周遭环境的变化、周围他人的感受，都有些过于敏感了。对于很多自己做出的决定，却又时常犹豫、徘徊不决。只有陷入迷蒙的游离状态时，才算躲到了自以为安全的意识港湾，能让自己的感知，与外界暂时剥离。
但到了此刻，我却无法再自我麻痹了。
因为除了少数参与请愿的少年外，每从其他同学胸口摘去铭牌，我都会看到一双充满着浓烈情感的眼睛。
不需要特别敏感的人，我相信，那浓烈地仿佛滴出来的情感，哪怕多么缺乏共情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那种情感，叫做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