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世代的抉择(5)
破壳而出的努力,能否实现,主要看两个方面。
一个在于十四世代,要看他们最终是否会将请愿递交上去。
一个在于十三世代,要看基于请愿开启的新投票能否通过。
从徐新年的角度来看,他相信老友周建汉的执行力,认为请愿的递交是必然的事情,所以他更在意常委会上的博弈。
百米下的会客间内,周游的劝阻已经失败。
百米上的会议室中,十二名常委间的博弈正趋**。
在许勤的讥讽中,投票即将开始,众人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今日投票的结局。
没想到,一个瘦高个男人举起了手,阻止了终投的立刻开始:“三分钟讨论时间还没结束,我还有话说!”
图穷匕见!
说话的是梅望希。
但他说话的瞬间,许勤就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徐新年。
徐新年依然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眼神中有恰到好处的也充斥着一抹惊诧。
让许勤也不好确定,梅望希的突然发言,是不是有徐新年的授意,只能木然的点头:“是在三分钟内,小梅,你说说看。”停顿了下,又接了句,“好好说!”
梅望希仿佛没有听到,许勤最后那有些阴狠味道的三个字。
他将在座的所有人扫视了一圈,最终锁定在了一个模样英俊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个中年男人正是余岁寒,在余岁寒身旁,还有一袋新鲜薄荷叶,那是梅望希刚刚采摘来带给他的,为此还耽误了上会。
余岁寒迎着梅望希的目光,心中苦笑。
自己千躲万藏,却没想到,今天这个舞台,似乎还真是为他搭建的。
但余岁寒不想上台,于是摇摇头,直言道:
“你想要说服我吗?这可找错人了啊。老梅,你也明白,我最是理性,决定了的事情很难再改变了。”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毕竟我改变主意支持主席,也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
“几个小时?这么说,徐主席也不知道你现在支持他了?”余岁寒倒有些惊讶,不置可否地问道。
梅望希点头:“我是刚才给你去摘薄荷的时候,才临时改变的主意。”
“哦?为什么?”咀嚼着薄荷叶的男人挑眉道。
“因为我在薄荷园抢摘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孩子们请愿的队伍,他们热情似火,充满了朝气,确实……让我想起了当年,嗯,当年弟妹的样子,还有我们的样子。”
“高岚……”余岁寒又感觉心血上涌,咳嗽了几声才缓和下来。
挑起余岁寒的情绪后,梅望希毫不停歇,继续说道:
“弟妹曾对着十二世代的常委们,说过一句话。她声音很大,我当时站在队伍的最后方,依然听得清楚,也一直未曾忘记。
她说:不管如何,我们做出了决定,就该让我们走自己选择的道路!
老余啊,如今是我们坐在了常委的位置上。
那面对着新世代的孩子们,能不能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十四世代的孩子们,他们也做出了决定,那就该让他们把选好的路走完啊!”
余岁寒却逐渐平复了情绪,只是依然盯着梅望希。
梅望希没有退缩,还开了句玩笑:“而且啊,老余,污染面积那么大,给你特别留的薄荷田都没了,还要我再给你找地方种吗?”
余岁寒这次终于笑了笑,他明白梅望希的意思。
如果“二次远征”真的通过,作为“一次远征”硕果仅存的几名幸存者之一,余岁寒在外生存与收集物资的经验最为丰富,肯定是要带队再出去的。
梅望希依然语带玩笑似地道:“难道……是你害怕了。”
余岁寒没有收敛笑容,声音却很重,锵锵有力:
“你明白的,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女。
完全是为了新汉的存续,在奉献着生命。
早一点牺牲,晚一点牺牲,对我来说都一样,没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即便是我的生命,我也要计算到,用牺牲为新汉换取尽可能多的利益。”
他摩挲着一片薄荷叶,继续道,“归根结底,现在就谈论第二次远征,这并不理智,因为我们还有两年时间,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该如何去做。”
“这就是你所谓的理智吗?”徐新年突然插入对话,“还是用理智的谎言,在逃避现实的窘境?”
余岁寒看向主席位上的身影,皱起了眉头。
徐新年继续道:“老余,你其实是知道的吧……我们其实并没有时间,因为从来都只有这一条路。你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拖延做出选择的时间罢了。我知道你心中不忍,但越晚做出选择,给我们留下的余地越小,后果越沉重!”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徐新年的语气变得异常肃穆。
“余岁寒,别听他瞎咋呼……”许勤见余岁寒神色有变动,顿觉不妙,忙说道。
作为会议主持的杨映红,看了下时间,立刻用大嗓门,阻断了许勤的话:“三分钟自由讨论时间已到,进入投票程序。请对‘是否同意十四世代请愿’持赞成的常委举手!”
“唰!”
徐新年、杨映红、赵无敌、李欣然率先举起手来。
梅望希看向余岁寒,后者苦笑一声:“也罢。”两人也同时举起了手。
杨映红立刻宣布最终结果:“持赞同票的共六名常委,其中徐新年作为轮值主席,拥有两票,所以一共七票支持,超过持反对或弃权的六票。此轮新投票,完成终投定案,常委会将统一意见,赞同十四世代的请愿。”
结果出来,会议室内一时陷入了安静。
徐新年虽然笑容未变,却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在这场会议之前,知道梅望希改变了立场的,只有他一个人。
只不过这个知道的时间,要稍微提前一些,不是梅望希对于岁寒所说的,所谓在摘薄叶的时候,而是在清理农田的时候,看着近乎一半被污染的土地,梅望希的心态,就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那之后,梅望希找到了徐新年。
对于徐新年来说,梅望希犹如及时雨。后者的加入,让他只需要再拉一票就能在投票中翻盘。
两人商量了一夜,最终将最后拉拢的目标,锁定为余岁寒,认为有一定概率说服他,这才让徐新年决定今日孤注一掷,哪怕用在新汉绝少使用的、更多是名誉功能的主席权力,也强行开启新投票。
所有的一切都是计算好的,无论是那场请愿,还是这袋薄荷,以至于最后二人配合的说辞,都是为了一步步让余岁寒动摇,最终也确实达成了预期结果。
只是和他们原本想象的不同,失败的许勤并没有吵闹,而是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面容也从之前的激动,反而变得平静下来。
倒是一个一直未曾说话的女常委,眼角流出泪来,一直滑落到脸颊。她一直是反对“二次远征”的,此时投票意外通过,她原本平静的面庞反而变得狰狞。
这个女常委突然从座位上站起,用手指着所有投赞成票的人,语气森然道:
“你们这是谋杀!是谋杀!”
然后愤而离席,离开了会议室。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没有人点破。
徐新年也明白,但他不能去细想,因为他肩负着更大的责任。
身为新计委的主席,徐新年必须要将维护定居点的存在,作为人生的第一要务,哪怕有时候要做出违背道德的决定——
他已故的母亲,主导开展了“第一次远征计划”的时任新计委主席,被无数人痛骂与敌视。甚至去世后,很多人都反对将她的名字,刻在先贤碑上。
因为……就像他的母亲,曾经私下里告诉他的那样:
【穹窿之外是生命的禁区,所以远征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寻找资源,而是为了节约资源!】
当徐新年长大后,也成为一名常委时,看着新汉急剧枯竭的资源,他就明白了,他也迟早要和母亲一样,去推动第二次远征,也迟早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那个时候,徐新年就一直在做着自己的心理建设,一切都是为了应对如今的局面,在做出关键选择时能暂时抛下心中的良知。
只不过灾变让一切都提前了,他为了延缓远征的所有努力,也都化成了泡影。
值得人类庆幸的是,在面临关键选择的当下,主席的位置正好轮替到了徐新年。
但还有不到一个月,任期四年的主席位置,就要再轮替给许勤了。对徐新年来说,那才是新汉的灾难,他不认为两年后的许勤,这个自诩持重却过于感性的老大姐,能为人类文明做出最理智的选择。
好在他还在主席的位置上,虽然时日无多,但也足够用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民主集中理念下的常委投票制度,需要更多的人能站在他的背后。
虽然徐新年早就做好了推动远征的心理建设,却不代表其它常委都能下的了这个决心。
在一个不到千人的文明火苗中,人与人的关系是及其紧密的,徐新年通过周建汉夫妇去推动孩子们的请愿,其实并非为了给常委们施压,而是在帮常委们卸下道德的压力,好及时做出冷酷但必要的抉择。
因为说到底,那是他们的孩子。
但孩子们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能说得通了,也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方常用“没人是瞎子”嘲讽徐新年的阴谋,但其实那是阳谋。
因为徐新年很清楚:
没有人是瞎子,只有装瞎的人。
甚至是本来睁着眼看到了,但真看清的时候,人们也会欺骗内心、屏蔽记忆,假装变回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