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破壳（3）
人们都说，中心塔是新汉最高的建筑。
这句话对也不对，因为中心塔其实并没有确切的高度。
准确地说，它虽然被冠之以“塔”的名称，却更像是穹窿架构的一部分。
它连接着大地和穹顶，是真正意义上的“连接”，塔顶直接和穹顶是一体的。虽然中心塔有近千米的塔身段落，是半径细到无法供人活动的，却在这段塔身中装载了各类数据检测控制模组，实时监控调节着穹窿内外的系统运转。
其实在我们所看不见的地下，也有相同的对应塔体，联系着下方的穹底。
如果说整个穹窿，就是个720°包裹着新汉的空心球壳，那这个中心塔则是穹窿的中轴柱体，负责着壳内所有信息的处理与调度。
我抬头仰望着这高耸入云的白色巨塔，怀着好奇而忐忑的心情，跟着周游踏上了洁白而宽阔的巨石台阶。
进入中心塔一层，首先是个狭小的密闭空间。在这里，两道光线扫过我们的身体，伴随着“叮，消毒完毕”的机械音，前方的墙面这才缓缓开启。我们随着周游鱼贯而入，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个小房间，墙上弹出了三个空箱子。我们在周游的示范下，脱掉了外层的防护服，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将防护服摆入箱子后，插入回收清洗槽中，又是一道消毒光线扫过，接着，头顶的喷枪喷出了淡蓝色的烟雾，烟雾被吸收后，前面的第二面墙才再次打开。
这次，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眼的光线，拼命涌入我的视网膜。
好一会儿，我才适应这里的光线，发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镜子铺就的世界。
这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内表面呈现流线型的空间分割，但无论是天花板、地板、还是四周的墙壁，四面八方都由光滑的玻璃镜面组成，镜子表面似乎还蒙了一层东西，削弱了反光的强度，让镜面带上了些流彩的光韵。脚踩在镜面上，并不会留下痕迹，也不打滑，而是泛出圈圈涟漪。
大厅的正中央，是一个垂直的透明玻璃柱，有着八个口子，但只有两个亮着灯，其它都是熄灭的。十余名研究员神色匆匆地在大厅里奔走，并没有将太多注意力放到我们身上。倒是一个扁平长方体状的瓷白金属，竟然紧贴着镜面墙壁，向我们所在的地方滑来，还带着一道长长的波纹尾迹。
瓷白金属直接滑到了我身旁的墙壁上，然后顺着转角的弧面，轻轻滑到地板上，停在了我们正前方。看起来完整一体的金属表面，冒出了一串光点，一个半透明的人像就突兀地出现在了我们跟前——是余叔、余岁寒。
我吓了一跳，倒是夏诺很快镇定下来，还伸手触碰了一下眼前的余岁寒，没想到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这是余老师的全息投影。”周游在旁边解释了一句，“可以用影像的形式和我们实时对话。”
但我依然不理解这是什么样的存在，“文明降级”后，连通话设备都从日常生活中消失了，更别提直接让大活人出现在眼前了。
不过余岁寒也是新计委常委，他代表常委会来和我们沟通，倒算是很有诚意了。这样想着，却发现等了半天，那个全息投影就杵在我们面前，却一动不动地不说话。周游皱了皱眉头：“估计是传输组件又出现了问题，毕竟是三个世纪的古董，老毛病了。”说着，他直接朝着瓷白金属踹了过去，还别说，这一脚真管用，“砰”的一声，余岁寒的身影随即黯淡了一下，但又很快重新亮起来，上面的人也开始动了：
“滋滋滋……终于连上了……安之、诺诺，重建工作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整个研究系统都忙得很……滋滋滋……好像又接触不良了，算了，让周游先带你们逛逛，你们的诉求正在会上讨论。”
滋滋滋的电流声一直在通话中“捣乱”，余岁寒语速很快，似乎也是怕机器再出现故障。
说完，全息影像就消失了，瓷白金属也从我们的眼前滑离。
顿了下，对于之前的见闻，我和夏诺竟然同时开口。
我：“好神奇……”
她：“真垃圾……”
我们对视一眼，都将后面的话生吞了下去。
倒是周游和起了稀泥：“这技术确实没什么神奇的，其实和这些镜面比起来，还落后了好几代。”周游明白我们两人的想法，招呼我们跟着他走，并说着，“但毕竟嘛，移动投影机两个多世纪没有启动了，跟着修理指南也没办法完全弄好，所以才会时不时地断线。”
我的关注点却在他的前一句话。
“这些镜面也能弄出那个……投影？”我摸了摸墙壁上的镜子，奇怪地问道。
“这些镜面体，其实是‘光屏综合信息系统’，进行人像投影只是其最基础的功能之一，它的镜面覆盖着一层高强度记忆纳米颗粒……算了，说这个你们也不理解，简单来说，光屏系统还可以进行场景拟态投送、多链协调处理、单元信息收集等各种功能……”
我嘴角抽了抽：“你说这个我们也不懂。”
夏诺却轻轻把我推开，朝周游笑道：“我们会努力理解的。”
周游停了一下，却没再继续：“总之呢，新汉进入资源枯竭期后，这些光屏因为能耗过大，都被停用了，这才重新启用了封存已久的移动投影机，以此满足中心塔内部的远程通讯。”像是害怕我们听不懂，他还补充了句，“远程通讯呢……就是隔着很远还能进行对话，毕竟中心塔不像其他地方，这里负责维持整个新汉的运转，日常事务非常繁杂，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楼上楼下的到处跑，会耽误事的。”
对于一个几乎在农业社会中长大的孩子，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些光屏真正启动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面。
但我明白如今这些屏幕已经熄灭，周游描绘的所有画面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充沛的资源，永远是维持生命生存的第一要素。老师上课时经常说这句话，看来这个道理，也不止适用于有生命的个体。”我若有所思道。
在周游身边的时候，我的话明显多了很多，因为从小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习惯互相聊一些天南海北稀奇古怪的东西。
夏诺却惊讶于我会说出这种话，将黏在周游身上的目光又转到了我的身上。
周游却见怪不怪，搭话道：“没错，能源不足下，所有信息时代孕育的文明产物，都会变成毫无用处的废物。这才促使了‘文明降级计划’的出现。与其雨露均沾，耗光所有能源，让文明直接熄灭。不如有的放矢，把有限的能源用在最需要它的地方，其它文明作为副本保留下来，这确实是当时能想到的最优解。”
“退化决议”对从地球带来的科技产品，进行了三级划分。
大部分必要性较弱，或可用人力替代的科技产品，被划为丙级。它们都被停止使用，内部的零件被拆卸，用以替换必需品损坏部分。比如田地仓库中那些农用无人机，都已经化为了“墓碑”。
另一部分被划为乙级，是一些未来可能会使用到，但现在用不上的东西。它们会被收库封存。比如几天前才开启的地对空武器，以及那些库存许久的防护服。
只有很少一部分科技，作为必需品，一直被使用着。这些产品被划为甲级，主要聚焦在输送能源和种苗培育上，关系到人类生存的关键，也是如今急缺零件补修的关键系统。
我们跟随着周游在一楼大厅转着圈，能看到一些光屏是全透明的，里面封存着大量造型各异的机器，有的比手掌还小，有的却顶到了天花板，但几乎都是瓷白色的光滑表面，拥有着一致的审美风格。
“瞧，这里还保留着过去的一切。中心塔只进行了小规模的运用，不需要消耗过多的能源和算力，但也勉强将文明流传了下来。可惜‘高宗号’运来的多是工程师，却没有一名理论专家，导致我们缺乏技术路径回溯的能力。只能用现成机器，却无法从过去的文字描述中，还原一些设备。虽然尝试过，但一直卡在一些关键点上。甚至连简单的机器运维，也经常出现问题。”
夏诺问道：“出现问题……就像那台移动投影机？”
周游苦笑：“那还是在报废了七台同型号的投影机前提下，勉强重启成功的。最后也才成功启动了二十多台，每个楼层甚至无法匀到一台，需要临层共用才行。”
听着周游的描述，却让我不断验证了自己的预感。
如果说“文明降级计划”，给资源贫瘠的新汉，又续上了一命。
那伴随着光屏的熄灭，还有降温循环系统的关闭，这条命看来又快到头了。此时的新汉，却没法再降级了。
想着这些，我停下了脚步。
周游疑惑地看过来。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所以，现在资源又短缺了吗？”
我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的，但周游很快就明白了。
他面露严肃地点点头：“准确地说，‘退化决议’时面临的才是资源短缺问题，如今则是更加无解的资源完全枯竭。资源枯竭的征兆，其实从十二世代就已经开始了，几十年来越演越烈，如今受到突发灾变的冲击，更加速了这一进程……留给新汉的时间，不多了！”